享美今年準備正式朝社區電商轉型，年初才成立的產品部，目前卻是整個公司員工最多的部門。

整個大辦公區人來人往，桌子上的文件產品一大堆，高跟鞋來來回回地踩在地毯上，發出細碎又沉悶的聲音。

言歆抬眼偷看工位正前方緊閉的總經理辦公室，肩膀微微聳著，整個人還處于正在適應新環境的緊張中。

電腦屏幕上是某個問答網站，她正在瀏覽一個熱門問題：

社死現場！入職第一天，被領導當成關系戶給了下馬威，怎么辦？

熱贊第一：乖，有條件的話換個星球生活吧！

言歆無聲嘆氣，匆匆掃了幾眼下面認真回復的答案，無非就是兩種態度：懟回去，或者該干嘛干嘛。

她又腦補了一下葉語笙臨走前看她的那個眼神，陌生的距離感帶著打量，戒備和不喜歡表現得顯而易見，不然，HR也不會單獨把她從新人里提溜出來，意味深長地強調：“雖然你和葉總是校友，但一旦進了公司，學歷出身就不再重要了。”

女人之間的氣場很奇妙，有時候根本不用相處，雙方打個照面，看上一眼，各自心里就門兒清，這個人合不合我的胃口、是否值得深交。

要不都說只有女人才能輕松分辨真綠茶呢。

直覺告訴言歆，今天這一面，葉語笙很不喜歡她。

并且嘴瓢來了這么一出，還不知道新同事會怎么看她呢！

所以……葉語笙為什么會是享美的總經理啊！百科上不是說她在總部任職嗎？

言歆抓了兩下頭發，她已經過了被當眾批評就會臉紅的年紀了，雖然她現在身上每個毛孔都寫著尷尬，但神色卻無異常，只是眼神還有些飄忽，盯著空白的電腦桌面不知道干嘛。

享美的轉型計劃并不是今年才提出來的。

去年年中618，享美就趁機開啟了內購商城“好享購”，是和跨境電商的一次的合作試水。用戶消費轉化率在半個月內達到預期水平，這讓公司看到了新的利潤苗頭。

可能是人算總不如天算，10月份開始，國外疫情形勢又突然緊張起來，大批貨壓在海關出不來，進口產品的外包裝上檢測出病毒的新聞也爆了好幾起，合作的幾個國際物流公司漲價得厲害，享美的電商計劃被迫暫停。

但是，沒有資本家會在賺錢的道路上停止腳步。

年關一過，董事會點名葉語笙親自負責享美轉型，勢必要在今年雙11，讓享美在電商行業分一杯羹。

葉語笙一來，此前享美的總經理讓位，出任產品總監，負責產品和運營兩大部門。產品部又細分出美妝、護膚、服飾、寵物等多個小組，對應覆蓋目前APP上話題度和瀏覽量居高不下的幾個內容版塊。

原則上，實習生可以在幾個小組中輪崗，以便熟悉部門，發揮特長。

精致男孩江涼城非常受歡迎，人帥嘴甜性格外放，簡歷也漂亮，享美小博主的身份更是加分項，美妝和服飾組的組長都搶著要他。

言歆就像一只被人挑剩下的小雞崽，被寵物組的老大收養了。

寵物組的老大叫黃忠生，身材和臉蛋一樣圓潤，就好像他負責的小組一樣——寵物。再加之他是產品部下分小組領導里面唯一一位男士，性別資源既稀缺，又顯眼，大家私底下給他取了一個外號：黃熊貓。

“我剛看了你的簡歷，你和……”黃忠生下巴朝辦公室那邊支了支，仿佛葉語笙三個字是什么敏感詞匯，“是校友？”

言歆猛回神，心中苦笑，能不能別再提校友這事兒了！放過我吧！

“是同一所學校，不過我入學時葉總已經畢業很久了。”她邊說，邊不動聲色地把開小差打開的瀏覽器關掉。

黃忠生似乎不想結束這個話題，繼續追問：“學院老師沒跟你們提過她？”

“嗯……提過的，我們那屆的新生入學晚會，葉總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來過一次。”言歆說，強調，“就遠遠見過那一次。”

“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黃忠生挑眉：“你對葉總印象怎么樣？”

言歆硬著頭皮，盡撿好聽的說：“蠻好的，葉總很漂亮很優秀，講話也很溫柔，對學弟學妹們也很好。”

那年晚會結束后，院長還把葉語笙的QQ號要了過來，被各個班的輔導員放到班級群里，美其名曰“專業交流”，實際上言歆的QQ好友申請已經石沉大海了，后來問了幾個同學，也都沒有加上好友。

“溫柔？”黃忠生眼睛瞪大，表情古怪地重復了一遍，又對著言歆扯起一抹莫名的微笑：“也是，你還年輕，慢慢體會。”

很快，言歆大概就明白黃忠生在讓她體會什么了。

午休有一個半小時。

大辦公區的燈在這期間默認是要關掉的，好讓大家休息。

言歆靠在椅子上閉眼午睡，耳邊就時不時傳來鍵盤打字的聲音。

很急，很響，偶爾某個鍵被按得很重，發出“噠”、“噠”的連串敲擊聲。

“午睡呢，能不能小聲點兒？”有人不滿。

那人回：“sorry，我電腦卡住了，有個文件葉總等著要。”

一聽葉總急要，沒人再敢開口。

言歆換了個姿勢，心想葉語笙多半很嚴格，公司上下似乎都有點怵她，又想著領導的跟班果然不容易，大中午的不能休息還要加班。讀書起她就沒在班里當過什么干部，都是配合服從的份兒，言歆不想主動和人打交道，也不想出眾，只求現在別遇到奇葩的上司，她本本分分把工作干好，撐過試用期就行。

腦子里想法一多，就跟云蹦迪似的，睡意是一點兒也沒有了。言歆索性睜眼，小聲示意那個女生：“你用我的電腦吧，不卡。”

對方小聲道謝，忙了會兒，又不好意思地對言歆說：“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幫我取個咖啡？我請你，你想喝什么自己下單。”

她把手機小程序點開，甩過來，就又轉頭忙活電腦了。

別人請客，言歆默認都點最便宜的。

咖啡店在寫字樓對面的商場負一樓，中午外賣訂單多，等言歆提著兩杯咖啡回去，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

工位上沒人，言歆掃了眼總經理辦公室，百葉窗的縫隙里隱約透出兩個人影。

沒一會兒原先請她咖啡的女生肅著臉過來，“我以為你走丟了，怎么才回來。”

不等言歆解釋，她自顧自拿了杯咖啡，小跑著回辦公室了。

“不用關門。”葉語笙出聲。

秘書關門的手一頓。

這些天跟著葉語笙忙前忙后，多少也有些了解她的脾氣了。

不用關門，意思就是她要當著身后的大辦公區揪你的錯了。

背對著葉語笙深吸了口氣，秘書轉頭換上淡淡的笑臉：“葉總，咖啡來了。”

“你什么時候有助理了？”

秘書不明所以：“嗯？”

葉語笙看了眼杯子上“單份糖雙份奶”的標簽，這不是她要的那杯。她眼睛微微瞇著，把鋼筆放到一邊，雙手交疊撐著下巴，“都有人幫你跑腿買咖啡了。”

來了，葉語笙最愛的陰陽怪氣環節來了！

秘書頭皮一緊，明知葉語笙是在責怪自己沒有親力親為辦好她交代的事，但此時此刻只能賠笑祈禱能蒙混過關。

“把你的‘助理’叫過來。”

被點名要進辦公室的時候，左右兩邊的同事都對言歆投來了詫異的眼光。

而言歆，突然就想起前臺的話：你最好不要期待被她點到名字。

葉語笙盯著面前這個懵懂的年輕女孩，把她和秘書的眼神交換看在眼里。

居然是她去跑的腿，這倒有些巧了，也有點難辦……

這段時間葉語笙很不順手。

她靠著享美的成功升遷到總部，但隨著她的離開，老員工也陸續跳槽。

人才青黃不接，居然還出現了實習生大大方方說不會做PPT的情況。放到幾年前，她可是要讓直屬領導“連坐”，非得讓這些人知道好歹不可。

不過，葉語笙也不得不承認公司整體氛圍低靡，沒有干勁，再加上她重新接手后裁了些人，底下人的態度，明面上不講，心里想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個七八分。現在這個秘書，還是從行政部抓的壯丁湊數，蠢到連vlookup都不會用。真要掰著手指頭數，她身邊竟無人可用。

想到這里，葉語笙重新看向言歆。

用新人倒是個辦法，可這個女孩兒偏又和她同校畢業，別人難保不會覺得她有失偏頗。早上，自己才借著她敲打了一番人事主管。

可她現在還在乎外界的看法么？

葉語笙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這種猶豫不決的情緒已經少有出現了。

但——秘書不合格，必須換人。

葉語笙抿了抿唇，眼神堅定起來，虛扶了下鏡框，對言歆說：“從明天起，你來做我的秘書。”

半個小時不到，總經理秘書換人這件事就在產品部傳開了。

言歆根本沒有發言權，暈乎乎地回到工位上，連表情都不知道該擺什么好了。

HR接到葉語笙私聊后，來寵物組提人。一天之內連續兩個和她有關的下屬被葉語笙開掉，這讓她臉色很不好看，于是，對言歆也沒有好態度：“葉總雖然指派你做秘書，但這只是臨時性的任務，你要擺清楚自己的位置，想要讓葉總滿意，可不能僅僅憑著你的學歷。”

這是在警告她不要想著攀關系？

言歆沉默，半晌才問：“請問我現在的工作內容要怎么安排呢？”

“一切聽葉總指示。”HR的太極打回來，想起葉語笙平日里的作風，她瞇眼呵笑了一聲，“你自己慢慢體會吧。”

又是讓她慢慢體會。

這又不是吃齋念佛，究竟要體會個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言歆余光瞄到幾個同事打了下班卡，她才如釋重負地站起來關電腦，準備下班。

這時，正前方的辦公室就跟裝了監控似的，門開了，葉語笙雙手環胸，白凈的臉上一片寂靜，襯得嗓音都有幾分肅殺：“我讓你下班了嗎？”

言歆啊了一聲。

腦子里某根筋突然就通了。

她終于要開始體會傳說中的007工作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