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大學并非所有專業都一流。

比如言歆所在的經濟學院。

但就是她剛入學那個夏天，在院里舉辦的新生歡迎會上，院長請來了一位曾畢業于本院的學姐。

葉語笙。

當時院長是這么介紹她的：“大家可以百度一下。”

然后所有學生就在臺下打開手機百度，沒過一會兒，就統一地發出一聲“哇”。

非娛樂圈的公眾人物，百科會簡單粗暴地展現對方的畢業院校，以及在專業上的各種牛逼哄哄的名號。幾年后的言歆在自己的小臥室里回憶起這位學姐，把百科的手機界面遞給母親，懷著那么點說謊的愧疚說：“她現在是我的領導，學姐可溫柔，可會照顧我們這些學弟學妹了。”

這位學姐從美國回來后的確進入了可美集團的上層，言歆還記得自己坐在觀眾臺很后面的位子上，遠遠地看見她束著高馬尾，白襯衣被舞臺燈光照得發亮，連帶著笑容都變得異常璀璨。

那會兒韓劇流行，網上到處都是什么韓劇女主氣質穿搭，言歆也模仿過，但她可愛掛的長相加之不夠修長的體態，都不能得其精髓，唯有那次見到葉語笙，她才終于明白氣質是什么。

所謂的穿搭，都是人的陪襯。

作為她們這些新生的優秀畢業生表率，院長請葉語笙分享成功經驗。言歆記得自己當時急著買校門口小吃攤的宵夜，希望這位學姐話少一點、說快一點，哪知正如她所想，葉語笙只道：“請各位別讓自己過得太輕松。”

她聽得懵，其他同學也如此。院長曾是葉語笙的老師，對這位得意弟子的簡短發言，他并不覺得敷衍，反而在一旁一個勁點頭，那高深莫測的表情仿佛在說：你們這些新生領悟力還是不夠。

不過，后來可美和學院達成了就業上的合作，聽說是葉語笙在中間起了很大的作用。

總集團的領導當然不可能屈尊于某個地區的分公司，不過這個擋箭牌暫時起了點作用，再加上言母從中調和，言歆終于在一周后，和秦逸在高鐵站匯合了。

六七月是畢業生租房的旺季，這幾天各種看房，秦逸發現自己低估了一線城市的租房行情。

首先，他能看得上的小區條件，租金就不算便宜。其次，要通勤方便，價格又要跟著漲幾百，更別提物業水電這些雜七雜八的費用了。

工作還沒定下，預算也有限——

家里知曉兒子畢業后不肯回去，很是生氣，一聽到兒子來要房租錢，氣上頭的秦母便一口拒了，想的也是讓兒子體驗一下有家不回、在外給房東打工的滋味。

秦逸很是糾結了一段時間，又厚著臉皮問周圍的同學朋友有沒有合適的房源介紹，打聽人家的工作安排，最后是隔壁寢室的哥們兒朝他拋出了橄欖枝——

人家也是一對小情侶，女朋友正巧還是言歆的同班同學。倆人一起剛租了房，考慮到之后的日常開銷，又后知后覺嫌房租貴了，于是想了個折中省錢的方法：當二房東。

秦逸比較謹慎，沒有當場答應，說問問言歆的意見。

對方知道秦逸還沒找到工作，態度倒是很耿直：沒關系，大家都是同學，你們暫時打算住個把月也成，反正到時候按時間算，大家平攤一下房租就行。

話說到這兒，秦逸考慮了兩個晚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看上去也不會太吃虧，反正他工作一定，就馬上帶著言歆搬走，最多借住一個月。

這事兒秦逸已經事先給言歆說過了，言歆本來還在想怎么委婉拒絕合租，一聽是和同學的短期合租，又見秦逸的語氣神色，她不難猜到，他家里怕是很希望兒子回去。

可現在對在外找工作的畢業生來說，正是大量用錢的時候，秦逸平時生活費就多，出手也大方，現下卻在考慮便宜的合租……多半是他父母生氣，不肯在經濟上支援了。

秦逸肯對她這樣付出，言歆自然感動，心想要是合租生活艱苦，她也忍了。

不過，這樣安排也好，緩沖幾天她再和秦逸說租房的事，順便她有更多的時間看房。

大部分行李都還在家里，言歆只帶了幾件換洗的短袖長褲，等她租到自己的房子，再讓家里把行李寄過來。

倆人出了地鐵站就攔了輛出租，直奔合租小區。

小區地段不錯，處在市中心的位置，四通八達，唯一的缺點則是內部環境差了點，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

王喬巧在門口等他們。

言歆其實跟王喬巧不熟。

雖說都是一個班的，但各自的朋友圈幾乎都是自己宿舍那一撥人，除了集體活動之外，雙方少有交集。可話又說回來，在外打拼能遇到個熟人還是不錯的，與其跟不知來路的陌生人合租，不如同學之間相互照應。

“言歆！”王喬巧性格外向，會打扮，笑容大方，乍看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開朗的明艷美女，讓言歆覺得自己仿佛就是她的知交好友。

這點她挺佩服，換了是她，人家不跟她搭話她是絕對不會主動開口的。

王喬巧挽著言歆胳膊，秦逸被擠到一邊。

“聽說你進大廠了？好羨慕啊！待遇肯定很好吧？”

恭維的確讓人受用，言歆謙虛：“沒有你說得那么好，工資才剛到個稅起征點。”

王喬巧微微揚了揚眉，又嘆氣：“今年工作是真的難找！我之前的要求是必須雙休，交五險一金，真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能滿足這種條件的工作太少了！”

“是啊，看新聞好多公司都在裁員。”

兩人感嘆著上了樓，最后停在一道堆了兩包外賣垃圾的房門前。

言歆盯著地上流出來的油漬，心說別不是住這兒吧，王喬巧就掏出鑰匙開門了。

稍顯欣慰的是，入目所見的裝修擺設都還比較整潔，進門也是要換拖鞋的，言歆稍微松了口氣，給了身后的秦逸一個“還好”的眼神。

秦逸彎腰脫鞋，扯了扯言歆的衣角，小聲說：“不要別人問什么你就答什么，你怎么這么老實？你看她就沒給你說她在哪兒上班拿多少工資。”

言歆一愣。

“趕緊過來吹空調！”

身后有人招呼，言歆忙哎了聲，一轉身，又發現另一個女生。

有些泛黃的柜式空調依舊冷氣十足，吹得言歆心情如墜冰窟。

王喬巧租的是個復式套一，樓下是客廳廚房，樓上是臥室。客廳沙發不大，勉強能睡一個女生，茶幾旁邊擺了一張行軍床，還能睡一個人。

但是，王喬巧的大學室友，同樣是言歆的同班同學，一個叫田慧的女生，說自己最近正在跑面試，房子還沒租好，所以過來借住幾天。

田慧這人，言歆這大學四年，也僅僅只有個粗略的印象：成績還行，守規矩，在班上和她一樣，都是不顯眼的。

有一年她陪室友去找輔導員，要貧困生補助的資料表，在辦公室碰到過一次。

田慧給她打招呼，她也笑著回了一句。

此后，二人到畢業都沒有多的來往。

沙發上是田慧的涼被。

言歆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流浪漢，還是那種初來乍到，連睡覺的地兒都占不到的弱雞。

秦逸在一旁吃西瓜，臉上沒什么表情，言歆反復地想，他對這個情況是早就知道呢，還是現在才發現被同學給坑了？

王喬巧還在井井有條地安排每個人的住宿：她和男朋友睡樓上臥室，但是樓上臥室沒有空調，空調讓給她們客廳的人用。沙發上可以睡一個女生，秦逸個頭大，要么睡行軍床要么打地鋪。打地鋪的東西她都準備好了，是全新的厚棉被。

言歆心里五味雜陳，王喬巧對她說：“歆歆，要委屈你幾天了哦。”

言歆抬頭笑：“哪有，是我們麻煩你了。”

廚房的灶臺上是上一位租客留下的厚厚一層油漬，房東不管，也沒請保潔，幾個年輕人都不愿意干這個臟活，于是都有默契地點了外賣當晚飯。

吃完飯，言歆說明天要去公司報道，她出門踩個點，看看步行到地鐵站要用多少時間。

下了樓，言歆臉色就有點暗了。

秦逸當然知道自己這回搞砸了，但一個月的房租已提前經微信轉給同學了，他拉不下臉去要回來。

多少有點兒明知故問的意思在，秦逸問：“是不是很不爽？”

過了會兒，言歆才嗯了一聲。

秦逸說：“要是跟我回老家，這會兒你應該是在我的臥室里。我給你看過我家的照片吧，我臥室挺大的——”

言歆瞪過去。

秦逸止住跑遠的話茬，投降：“我也不知道那個田慧要在這兒住，要是知道這么擠，我肯定不會答應。”他又何嘗不是對住宿條件有要求的人，只是現下步入社會，才終于明白寄人籬下的尷尬，以及無業游民的窘迫。

“算了。”言歆安慰他，也是對自己說，“既然錢都給了，就暫時住著。往好處想，我們省了押金，平攤下來每人也才幾百塊的房租。還好客廳有空調，不然這個天氣，想要將就一下都不行。”

她掏出手機，“你給了你同學多少錢？我們A一下吧。”

離家時言母給了她五千塊錢，用來租房。

秦逸忙阻止，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十指緊扣：“寶貝，辛苦你了。我們倆之間就不用分得這么清了，男朋友給女朋友交房租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別說，秦逸在關鍵時刻表現出來的這種大男子主義對言歆來說挺受用，她一直覺得秦逸一定會比她有出息——畢竟他是男人，以后是養家的主力軍。

秦逸在對她花錢這一點上一直都很爽快。戀愛初期時言歆其實還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占人家的便宜，后來戀愛經驗稍微比她豐富的閨蜜開導她：“給你花錢的男人不一定愛你，但不給你花錢的一定不愛你。本來男生就要承擔更多的花銷，你安心受著，不要太懂事了。”

“可惜不能抱著你睡覺了。”秦逸惋惜，偏又配了個眉飛色舞的表情。

言歆害羞地想把手抽出來，沒成功，無奈曲肘輕輕捅了他一下：“你正經一點。”

兩人從地鐵站散步回來，順帶買了點冰西瓜分給大家吃。

五塊一斤的瓜，言歆發誓下次一定要先問清楚價格再買。

幾人合租的不便在第一個晚上就開始暴露缺點——洗澡要排隊。

王喬巧和田慧在這上面更是個中翹楚，這么熱的天，都能在浴室待四十分鐘以上才出來。

言歆等得無聊，只好登王者打發時間。

然而剛上去領了每日獎勵，她就接到了“爺在此虐菜”的游戲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