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不必細問。不過片刻,一位身著翠藍色麗服,盛妝打扮的年長婦人,在婆子女婢的簇擁下疾步走了進來。
來人停在距老夫人兩步遠處,朝她跪拜叩首,泣聲道:“母親,不孝女沛春回來了……”
“大囡?”老夫人驚呼出聲,不敢相信,一時間只覺得眼前陣陣花亂,人影恍惚,似在夢中。
慌亂間伸手抓向周嬤嬤,急聲求證道:“是我眼花了?怎么看到大囡了!我沒看錯吧?”
“主子您沒眼花更沒看錯,是大姑娘回來看您了。”周嬤嬤一手支撐著她,一手虛扶著齊沛春,溫聲給出肯定回復。
“我的大囡回來了!”老夫人嚎了一嗓子,顫抖著起身,將女兒摟在懷里,心底的歡喜和眼中的淚水,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洶涌激蕩,噴薄而出!
要說顧邵的到來讓侯府眾人提心吊膽,那齊沛春這個大姑奶奶回娘家,帶來的則是滿室溫馨。
這陡然間發生的變故,使得齊家眾人似才回了魂一般,立刻精神抖擻地圍了過去,帶起一片歡呼聲。
“大姑奶奶回來了!”
“是大姑姑……”
齊沛春被母親和嬤嬤扶起,母女二人抱作一團,相擁而泣。好半晌,才被一伙人勸住。
老夫人牽著女兒坐下,激動的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先是來來回回地端量,后又用手丈了丈,和記憶中的身形比了比,瘦了!
一片慈母心頓時又酸又澀,拍拍女兒的手背心疼道:“都是四十的人了,怎地不見長肉反而瘦了!”
她渾然不覺自個兒眼角又濕了,嘆了一口氣道:“老話都說心寬體胖,端看你這副瘦削模樣,就知道這些年定然操心不少,可見往來書信,你就只撿了好聽的哄我……”
“不敢哄騙母親,女兒在顧家一切都好,并沒有什么不順心的。只是一直以來,都萬分想念母親和家中親人。”齊沛春搖搖頭,滿眼濡慕地看向老夫人。
觀她氣色是不錯,只是當母親的總喜歡孩子長得圓潤些,不管到了什么年紀,都對他們抱著這樣的希冀。
“怎么不提前來信說一聲?娘也好早早備起你愛吃的,慣用的才是。這回能在家呆多少日子?娘讓廚下給你好好補補,太瘦了到底是。”這么多年了,母女二人終于又得見了。
她的大囡,還是小小一個人兒時,得了中宮喜愛被宣進宮伺候,待大些又被委任做了宮令女官,骨肉親情從此難團圓,一個月才能見一回。
好容易盼到她出宮,卻被賜婚嫁人了。夫家遠在益州,本就路途遙遠,后來又有了家累,再往后又隨著丈夫四處赴任,竟是更難見面。
齊沛春摩挲著手中的茶盞,神情有些尷尬。
“沒有提前告知,是女兒覺得、”頓了頓硬著頭皮繼續道:“覺得這般,更能讓母親細細感受這份團圓之情。”
不,不是她,她沒有。
還不是邵兒那孩子,當年怒氣上頭剃了母親頭發,氣消了回去見了自己這個小時候撫養過他的嬸娘,又覺得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這回來太原,邵兒提出直接上門,說要給母親一個驚喜。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鄭大監還在一旁欣慰地看著,自己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老夫人果然聽得好笑,嗔她道:“真是越回越回去了,多少年紀了,還玩這小孩子路數!難道不是我早些知道,早些盼著……”
“娘!”這鍋自己是不背也得背,但是很不必再提了。
想她齊沛春這輩子把命賣給了皇家,錢權富貴,名利地位唾手可得!唯有親情,總是抱憾。
但,她并不后悔。
人生在世向來是有舍有得。若自己當初沒有被宮中看入眼,而是過和尋常貴女一般日子:讀女戒四書,習女工針鑿,然后說親嫁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打理家務……
一輩子謹守著俗規,像陀螺一樣忙碌個不停歇,卻未必活得順遂。這世間太多女孩兒家,嫁人后整日里是以淚洗面,日子過得更是困苦難言。
而自己和丈夫因守著共同的秘密,是平等的,是分不開的。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有兒有女,縱然被利益所趨但也有幾分情義,比起尋常夫妻,丈夫對自己反而更敬重些。
不必受后宅諸事磋磨,這已經勝過世間大多數女子了。
齊沛春回過神道:“此次能在家停留一月左右時間。”
又替老夫人擦了擦眼角,莞兒一笑道:“母親拳拳愛女之心不敢辭,只是女兒如今也到了不惑之年,正是合了“千金難買老來瘦”這句老話。”
她一指自己,“這銀錢買不來的福氣,母親該替女兒高興才是。”
老夫人眼睛一瞪,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一點,笑罵道:“該打!在親娘面前說什么老不老的,不像話。都是要當祖母的人了還這樣頑皮,就該讓中宮娘娘看看你這賴樣子,什么穩重支事可見都是虛夸的。”
大兒媳婦李氏見她二人收了淚,走近兩步湊趣道:“老太太這不光是想閨女,更是惦記起抱曾外孫了!”
她說著在臉上拍了兩下,捏著帕子佯裝拭淚:“母親和妹妹這樣看上去形同姐妹、宛如雙十年華的一對仙女兒都要叫老,那我這張枯樹一樣的老臉,往后還是用布包起來再不見人的好。”
一番唱念做打逗得大伙兒悶笑不已。
老夫人笑得瞇起了眼,咳了兩下,指著李氏直搖頭,“比大囡還渾說,你呀,如今都是抱上孫子的人了,也不怕小輩們笑話。”
李氏給老夫人順了兩下背,又陪笑道:“瞧我這厚臉皮的,今兒索性借母親的話頭,再求一求妹妹,跟前若有那俊俏般配的閨秀,好歹替大房你那幾個還沒人瞧上的蠢侄兒,好生留意一番。”
“妹妹的眼光是再好不過的了,如此一來,母親以后便是沒法兒日日見曾外孫,卻也能看著曾孫移移情不是。”
眾人笑得東倒西歪,大房幾個還沒定下親事的兒郎都羞紅了臉。
看著李氏出風頭,二兒媳婦王氏自然不甘落后,急忙說道:“還有我膝下的兩個,也交給姑奶奶了。”
李氏心底嗤笑一聲,這二弟妹真是上不了臺面。人家妹妹跟你親還是跟她哥哥親,這庶出的是你不提就不存在了的?你自個兒大方點,誰還能讓庶子越過嫡子不成。
說話間小輩們少不得上前見禮,齊沛春寒暄過依次給了見面禮。之后女眷們離了前廳往老夫人的壽和院去。
到了地方,李氏挨著兩人坐下,閑話道:“怎么沒瞧見妹夫和幾個外甥,可是忙著?倒是顧家表公子怎么來了?”
“可不是,那個煞星……”提起顧邵,王氏能控訴整天整夜不咽一口唾沫,當年被剃光了頭發的就是她兒子。
只是礙于婆婆沖自己皺眉,和她那嫌棄的眼神,王氏唯唯吶吶地揪著帕子噤了聲。
齊沛春只做沒看到母親和二嫂的眉眼官司,抿了口茶回李氏道,“夫君因要去拜會同僚好友,因此慢我們一步,過幾日才能到,兩個孩子同去了。”
她對此無意多說,轉了話頭,面有得色道:“母親,你家姑爺此次擢升為陜西都司了,日后女兒便能常回家探望您了。”
“好,好,好!”老夫人臉上的褶子瞬間被撫平了,笑得牙不見眼,渾身上下仿佛真的散發出仙女的光輝。
顧邵回了自己院子,將隨從打發出去,一個人坐在案桌前揮筆作畫。
不多會兒,一個黃臉姑娘躍然紙上,正是蕭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