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丘上,宇文堅跪在拓跋夫人面前磕頭拜別,這次老太太并沒有過多悲傷,言語中充滿了鼓勵。
在她身旁攙扶著的須卜蘭便沒有這番從容了,紅著的眼眶里充滿了不舍。
宇文堅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母親,或許唯有每次活著回來,才是對她最大的慰藉吧。
宇文堅囑托了阿六敦,又替抱著狗崽的蘇葦兒擦干了淚水。
不遠處,破六韓奎替他牽來了那匹前些日子,還愛而不得的黃鬃馬。
黃鬃馬興奮的打著響鼻,似乎是在跟老友打著招呼,宇文堅接過韁繩,愛膩的撫摸著馬頭。
“謝謝奎大叔。”
破六韓奎依舊嚴肅,只是點了點頭,便閃開身子,將空間交給了女眷。
拓跋夫人悠悠唱起了送行歌,這是一首傳唱許久的祝福歌謠,寄希望于天神能福澤出行人。
須卜蘭也哽咽的加入了進去,隨后是所有人。
在歌聲中,宇文堅跳上黃鬃馬,他回望一眼家人,隨后吆喝著打馬,黃鬃馬驟然邁動四蹄,它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消失在天邊。
......
三天后,宇文堅打馬沖上枯黃的草丘,此刻的他神色冷峻,臉上的些許風塵訴說著連日轉場的艱辛。
眺望著不遠處的烏侯秦水,感受著四面涌來的自由之風,其間卻是夾雜著不少疲憊。
這還是經過送行聞氏商隊,自己走過一回,提前避開了難處,這要是初走,怕是要比此刻更苦上三分。
“首領,首領....”
宇文堅循聲望去,呼延乙那樓縱馬跑來,勒馬稟報道:“遜昵延首領,我選了一塊宿營地,需要你來最終定奪。”
宇文堅笑道:“乙那樓大哥,你的眼光我還是相信的。以后莫要再稱首領,咱們兄弟相稱就好。”
呼延乙那樓搖頭道:“父親說了,你現在已經單獨分部,那便是部族首領,只要不是背叛宇文部,誰也管不到你。”
宇文堅心中不禁感嘆,對下面的首領來說,部落聯盟真的很舒爽,草頭王不說,挨打的時候還能獲得王庭救援,付出的不過是些許產出罷了。
“遜昵延首領,咱們人少,落營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不如趁此機會,給咱們的營地取個名吧。”
呼延乙那樓沒避人,這建議立刻引來了隊伍里大伙好奇的目光。
須卜旗云靠馬過來搶先說道:“直懃營如何?祝愿大伙今后都是王侯。”
幾個須卜部出來的小貴族是須卜旗云的護衛,他們聞言接連叫好,比起尋常牧戶,他們擁有著一種野心。
宇文堅并不排斥這種野心,但在王庭諸部選人時他便知道,牧民的日子并不比自己掃匪救出來的鮮于六他們好過。
鮮于六是個廚子,吃食上還不算短,身子骨跟他見的平常人差距還不大,但瞧瞧屈老頭他們這些下苦力的鐵匠,吃不飽又加上重體力,身子骨能好嘍?
很遺憾,比起我晉,王庭麾下的牧民同樣如此。
這也是宇文堅最后選擇從大單于親軍挑選百人隊的原因,他的羽翼下,還無法照看到更多的人。
思到此處,宇文堅明白部族里多的是牧民而不是貴族,與其祝愿大家王侯將相,不如實際些,照顧照顧平常人,哪怕只是一種心理安慰。
宇文堅沉吟道:“此地幅員千里,多大山深谷,阻險足以自固,又北通王庭,南抵松亭,東去可達柳城,多部匯聚之所,當以安寧為上上之選,今后就喚大寧營吧。”
“大寧營。”
呼延乙那樓振臂高呼。
通俗易懂的期盼,霎時引來部族響應,一時間大寧之聲響徹天際。
部族隊伍緩停而下,在各部夫長們的指揮下,牛車上卸下來待裝的帳篷和家當。
牛羊被驅趕到一起看管,男人們搭建營地,女人們準備飯食,除了稚子,連半大的孩童也要從旁協助,努力搭建新家。
宇文堅駐馬在草丘上目露堅毅,掃視周遭,后世這地方因大寧衛而在史書上留下一角,而今是他開始的地方。
“對了,咱們來到此處,要去跟關里的晉軍打個招呼,順道把前面的賞金拿回來,來人,修書一封。”
話落宇文堅左右一瞧,身邊站著的哪有半個文士,筆墨紙硯更是無,只剩苦笑了。
最后宇文堅用燒黑的木炭條為筆,在羊皮上寫了書信,送往松亭關。
大寧營的建設并不麻煩,帳篷的搭建亦是不難,但催促著宇文堅的卻是時間。
在王庭和路途上的耽擱,讓他們晚了許多天儲備牧草,部族里的牲畜過冬糧若是短了,宇文堅的財富必然得縮水一半。
好在宇文堅搶救的還算及時,除了外出警戒的哨騎,他動員了幾乎所有人打草儲備。
在他眼里可沒有什么貴賤,上至表弟須卜旗云,下至七八歲的娃娃,沒一個能逃脫干活的命運。
須卜旗云扭動腰身,手臂隨即一揮,長長的鐮桿便帶動著鐮刀從草地上劃過,斷草落地,稍后自有孩子和女人清掃收集。
揮動半個時辰,縱使須卜旗云是射雕的手臂,此時也撐不住。
左右瞧瞧,誰又敢管他,心氣來了須卜旗云叉著腰,慢悠悠的擦著汗,顯然已經是半棄狀態了。
隨即他就望見了躺在一旁的宇文堅,這小子居然躺在牛車上睡了。
你怎敢!
說好的不落一人呢!
須卜旗云氣呼呼的湊過去,一屁股坐在車旁,抱怨道:“遜昵延,你不老實,大伙都在賣力,你卻躲在此處討閑。”
宇文堅眼都不睜,悠悠道:“若不是為了鼓舞士氣,我連這牛車都不躺,早回帳里躺著了。
大干二十天就歇,若是落了雪,咱們想干都沒機會了。”
須卜旗云將鐮刀一拋,哼道:“我在家時都沒干過這活計,到你這來就成了免費的勞力,我也不干了。”
“哼!短視!”
宇文堅一股腦坐起來,抬手指著不遠處成排的牧人推進割草,道:“你雖沒在舅舅那干過活,但見總見過吧。
我這長鐮刀,是不是比你家打草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須卜旗云望了望,嘴松道:“是快上不少。”
“那你說這種長鐮刀,若是賣給其余部族,有沒有人要?”
須卜旗云點點頭,能提高效率的工具,放哪都不會嫌多。
尤其是草原上地廣人稀,一戶牧民生產效率的提高,自然會福汲個人。
“那我現在派你去跟舅舅談,須卜氏生產出來的長鐮刀,每把分我大寧部三成如何?”
一聽這事有搞頭,須卜旗云笑道:“能成。”
“即刻先送來一百袋麥粉,就當是定金。”
“成。”
眼瞅著須卜旗云跳上馬一溜的煙跑了,宇文堅再次躺在了牛車上,像這種改進版的長鐮刀,太好仿制了,拿在自己手里也發揮不了大作用。
須卜氏是母親的娘家,此物估計很快就能出現在王庭的案上,進而推廣下去。
自家沒有鐵,就算爐子燒的再旺,有何用?
日頭西落,忙過晚飯的鮮于六被喚了過來,瞧著老小子對做飯的熱情,實屬找到了自家的歸屬。
宇文堅吩咐道:“過幾天須卜部會送來麥粉,到時候我會根據部族牲畜的數量,來算出咱們過冬時過載的牛羊。
到時候你將他們一并宰殺做成掰腸,快至冬日,不怕放不住。”
“諾。”
“左五十長回來了沒有?”
“還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