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亭關。
關內的屋子里,燒通紅的火盆亦未能讓陸徭感受到些許溫暖。
每至秋冬,他便無比的懷念幼時在吳郡的日子,北地對他這個南方人來說,還是太冷了。
咚咚咚。
敲門聲將陸徭從追憶中吸引了回來,整了整衣冠,喚道:“進來。”
眼見是左司馬代旺,陸徭隨口問道:“今日巡邏可有所獲?”
“丙隊騎往北二十余里,發現了宇文部在烏侯秦水處興建一營。
不待我部騎兵抵近偵查,就有站崗胡騎迎上,為了不產生摩擦,隊正就先回兵上稟了。”
陸徭蹙眉念道:“宇文部?今年他們剛跟慕容氏做過一場,按理來說應該散部過冬,舔舐傷口才對,為何會突然南下?”
“大人可是要上稟薊城?”
陸徭緩緩搖搖頭,道:“上次谷中遇襲,薊城已經斥責我等,這次事情還未查清,怎可輕易上稟,再吃掛落?
傳令下去,關內緊上些,不要讓人鉆了空子,壓壓再看。”
“諾。”
話音剛落只見兵士拿著羊皮信而來,稟報道:“乙隊在關外截住兩騎胡騎,他們自稱是大寧部信使,前來送信。”
“大寧部?”
嘴里咂摸著這個新稱呼,陸徭打開羊皮信,一目十行的掃視下,不禁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宇文堅。”
“上次谷內救下觀音娘的那個?”
陸徭點點頭,將信交給代旺,道:“這胡兒隸書倒是寫的工整,此信是通好之言。”
“大人要聯絡一二?”
陸徭沉吟片刻,道:“上面的意思咱還摸不透,既然這胡兒已經落營在此,咱們職責所系,倒是不能不管不顧。
這樣吧,你借著送賞賜的機會,親自帶人去大寧營里走一遭,知己知彼嘛。”
“諾。”
出了關,馬背上的代旺狠狠打了個噴嚏,秋涼,讓他這個代郡人也不由裹緊了身上的袍子。
想想這個天氣還要去胡窩,代旺的心情自然不會好,知己知彼,你個南蠻倒是自己去啊。
這南蠻就是瞧自家家世沒入品,好欺負!
代旺心中罵歸罵,陸徭交代下來的事卻不敢怠慢,領著一什兵和十余民夫便往北去。
剛到大寧營十里地,宇文堅就早早等候在路旁。
他向著代旺抱拳道:“今早總是聽聞喜鵲叫,原來是代司馬來我部做客,宇文堅早已在營中殺羊熬湯,備下宴席,請司馬進營一敘。”
代旺見宇文堅十里相迎,又是殺羊款待的,被冷風吹來的怨氣幾乎一掃而光。
而宇文堅能超規格迎接代旺,必然也是有求于人。
自己靠著灌腸機收羅來的金銀,雖然一部分付給了王庭,但余下的一部分,要想將金銀換成實物,繞不開的便是我晉了。
所以宇文堅沒有選擇,只能打通松亭關這條線,進而拓開大寧營至幽州的商道。
一入帳,主客落座。
鮮于六就利落的從鍋中將肥羊肉撈進了盤,他特意挑了一塊肥瘦相間的羊排,送到了宇文堅面前。
這老小子已經摸索出來宇文堅的習慣,跟其余鮮卑人嗜肥不同,他更加偏愛瘦肉。
當鮮于六將肥羊端在代旺面前時,宇文堅已經拿起羊排吸溜一嘴便將手中脫骨的羊肉送進了口中,美!
這倒不是宇文堅不顧禮數,實在是雙方初見,在沒有建立起信任的時候,自己尷尬總好過客人尷尬不是。
果然見宇文堅先動手,代旺不再有疑,拿起羊肉吃了起來。
目的達到,宇文堅嗦了嗦手指,用餐布擦了手,靜靜的看著代旺大快朵頤。
吃美了的代旺八成飽后,端起馬奶酒溜溜,贊道:“關內的羊肉終是不如關外的美。”
“這是自然,大人若是習慣,走時再拿上幾條羊腿,以備閑暇時解饞。”
代旺擺擺手道:“口腹之欲為私,我癡長些年,又是個粗人,說話就不繞彎子了。
充大先說正事,不知宇文首領此次南來,目的為何?”
宇文堅沉聲道:“我宇文部按單于令分部過冬,我大寧部因慕晉德,特向南而靠,以求恩澤能照拂部眾,安穩過冬。”
聽聞晉德兩字,宇文堅能清楚看到代旺嘴角不經意間的抽動,顯然對于德,此時的人們有著自己的看法。
代旺目光灼灼的盯著宇文堅道:“那宇文首領可愿讓我派人核查部族,以安眾心。”
此話一出,一旁陪同的呼延乙那樓刷的一下站起身子,怒道:“代司馬未免欺人太甚,要看我部,那松亭關是否也要讓我等一觀?”
代旺聞言不為所動,扶須望著宇文堅,靜等結果。
宇文堅也沒料到代旺這么直接,他壓壓手讓呼延乙那樓坐下,沉聲問道:“代司馬真要看?”
代旺肅聲道:“若是宇文首領不愿,某便回關喚兵,到時候來的,怕就不是帳外的這一什人馬了。”
面對這赤裸裸的武力威脅,宇文堅長嘆一口氣,道:“本不想家丑外揚,今日看來怕是兜不住了。
代司馬既然想看,我宇文堅也沒什么好遮掩的,乙那樓大哥,帶代司馬的人去瞧瞧。”
代旺也毫不客氣,隨行的什長跟著呼延乙那樓接連出帳。
很快什長便進帳復命,在代旺耳邊耳語幾句。
代旺臉上陰晴不定,哼道:“宇文首領不老實,一部之內怎么可能只余六十余匹參差戰馬,首領莫不是藏拙,意圖不軌吧。”
“豈敢!”
宇文堅激動的起身,隨后又頹然坐下,道:“家宅不寧,家宅不寧罷了。”
代旺不信道:“我觀宇文首領不過十三四歲,就算成了家也在就近一半年,何來家宅不寧之說?”
“非我家宅,乃我宇文部家宅也。
父親愛護幼弟阿六敦遠勝于我,此次我不堪受辱,一氣之下才分部南來。”
“莫圭首領這是行那頭曼寵幼惡長之事?”
宇文堅咬咬牙,道:“然也!”
代旺眼中閃過一絲戲謔,追問道:“宇文首領可是要學那冒頓?”
宇文堅頹然一嘆,道:“我自小聽母親說大晉以孝治天下,又得聞先生教導,豈能有那不孝之心。
代司馬要是信不過,可在營內多留幾日,一探我部是否藏匿戰馬,行那鬼祟之事。”
代旺笑道:“沒想到宇文首領年紀輕輕就得孝道之精髓。
分家單過未必不如混跡部族,只要大寧部能育養戰馬,關內可盡數吃下,這事代某就能應下。
至于草原上的訊息,亦或者獵頭所得,關內同樣來者不拒。”
宇文堅起身一揖,道:“小子的母部就在身后五十余里,來年戰馬所出,小子必然說服舅父,皆在關內尋代司馬兜售。”
代旺深深看了一眼彎腰的宇文堅,起身道:“今后跟大寧首領打交道的地方還多呢,咱們日后再會。”
“小子送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