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火不容
- 千古首輔:張居正(上冊)
- 蘇啟文
- 3330字
- 2024-08-12 11:24:30
在徐階的勸說下,張居正這才安心留在翰林院,心甘情愿的從一名小小的庶吉士做起,
這翰林院庶吉士主要負責詔書執筆等工作。換句話說,內閣閱覽各地方呈交上來的奏折后,須再進行初步批閱回復,而后要選取緊急重要的奏折,呈交予帝王進行最后審閱核準。而等帝王審閱核準之后,再交由翰林院庶吉士按照詔書格式進行正規書寫或謄抄,盡管這是一項非常枯燥的差事,也沒有可以直接參政的機會,但卻可以通過各種負責執筆的詔書,進而全面了解到這大明朝的天下之事。盡管張居正已經拜徐階為師,但是為了避嫌,張居正主動提出,只在私下以師生相處,在其他人面前,自己對徐階以“徐大人”稱之,對此,徐階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么。
而當張居正第一次進入翰林院,他立刻就清晰的感受到了其中的派系隔閡,并且也很快就意識到了,之前徐階笑而不語,不是默認自己的提議,而是笑自己的幼稚。在翰林院內,以陳以勤為首的一派,和以羅龍文為首的另一派,若無必要,雙方幾乎毫無交流,可謂是涇渭分明,說是針鋒相對,卻也毫不為過的。而且,張居正剛一踏入這翰林院之內,就被兩派人一致默認其為陳以勤的一派。不過,張居正也不奇怪,因為,他很快就敏銳察覺到,陳以勤這一派總是喜歡把“夏閣老”、“徐大人”給掛在嘴邊,而羅龍文一派則出言必談“嚴閣老”、“嚴大人”。
自入京趕考以來,通過其他考生的講述,張居正已經對朝廷內的勢力派系,已然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這陳以勤口中的夏閣老指的是當今內閣首輔夏言,徐大人指的自然就是翰林院院事徐階,而羅龍文等人口中的嚴閣老指的是當今內閣次輔嚴嵩,嚴大人指的是太常寺少卿,同時也是嚴嵩之子的嚴世蕃。這陳以勤是嘉靖二十年的庶吉士,后拜入了徐階門生,也以師徒相稱。而這羅文龍說來也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即非科舉出身,也不是官宦世家出身,而是一個擅長刻硯制墨的工匠,原為安徽歙縣人,家中祖祖輩輩都以刻硯制墨為生,而羅龍文對此道極有天分,二十出頭便已成為聞名天下的刻硯制墨大師,其雕刻制作的歙硯、桐煙墨成為了皇家貢品,并因此得到嘉靖皇帝賞識,被賜予了一官半職。只不過嘉靖帝后來把羅文龍這個人給忘記了,羅文龍也不甘心自己這一生只做個微末小吏,便開始巴結嚴嵩、嚴世蕃父子,并很快憑著阿諛奉承的本事,被嚴氏父子一路提拔,成為了的心腹。羅龍文原本不在翰林院就職,在一年前,嚴嵩為了撬開翰林院這塊屬于夏言的勢力范圍,舉薦羅龍文擔任了翰林院稽查,負責督查翰林院下屬機構的差事落實,其實嚴嵩此舉,就是為了在翰林院給自己按一只眼睛罷了。所以很顯然,在陳以勤、羅龍文倆人之上,是徐階、嚴世蕃的相斗,而徐階、嚴世蕃之上又有夏言、嚴嵩的針鋒相對,這兩方派系顯然已經到了水火不容之勢了。張居正嘆息心道,官場是真復雜啊,能混得如魚得水之人都不簡單吶。
張居正被陳以勤帶著在翰林院內轉了一圈,在陳以勤的細致介紹下,對整個翰林院的各部、以及主要人員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陳以勤是嘉靖二十年進士,他也是從庶吉士做起,現為翰林院修撰、負責編修國史,同時還兼任翰林院學士,負責教習庶吉士。
陳以勤對徐階也執弟子禮,因為徐階的關系,陳以勤對待張居正十分熱情,他對張居正道:“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可盡管問我即可,或是直接去問徐大人也無妨的。但萬不可在他人面前隨意評判,尤其是在羅龍文那幫人面前,更姚時刻謹記謹言慎行,休要讓這些卑鄙小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張居正明白陳以勤是出于好心,才這么提醒自己的,于是便躬身道:“晚學謝陳大人提醒。”
陳以勤捋了捋胡子,笑道:“呵呵,太岳老弟,我們都是徐大人的學生,再說呢,我也不比你大不了幾歲,你我不必這么客氣,私下里你直接稱我名號松谷即可。”
既然陳以勤都這么說了,張居正也就沒有繼續矯情客氣了,再說也不是這樣會假客氣的人,于是繼而問道“松谷兄,晚學還真有一事不明,還請賢兄賜教?”
陳以勤笑道:“你是不是想問,你明明已經私下跟恩師說好,對外不以師生相處,但為什么我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了?”
見張居正點了點頭,笑而不語。
陳以勤道:“其實不但我知道,不說整個京城官場吧,至少整個翰林院,現在已經無人不知此事了。當然了,這件事肯定不是徐大人故意往外泄露的,但只要不是處心積慮的故意隱瞞,在這京城官場內,幾乎就沒有什么絕對的秘密可言。”
聞言,張居正不禁皺了皺眉頭,他很不喜歡這種時時刻刻,被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盯著的感覺,無奈的苦笑道:“我現在不過就是一名小小的庶吉士,至于有那么多人盯著嗎?”
陳以勤正色道:“莫道少年窮嘛,官場上風云變化莫測,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今日的庶吉士張居正,二三十年后會不會是張閣老呢?更何況,你現在是庶吉士不假,但你既然已經拜徐大人為師,有些人盯著你,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透過你來監視徐大人。所以,我剛剛對你的提醒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日后,你說話辦事一定要多加注意隔墻有耳。”
張居正認真道:“松谷兄放心,日后晚學定會多加小心的。”
倆人一邊說著,一邊來到了翰林院下轄的國史館,還未走入國史館內,就聽見從里面傳來了李春芳和羅龍文的爭執聲。
李春芳語氣堅決道:“對不起,羅大人,您的要求,晚學恕難從命!”
羅龍文聲音陰沉道:“李狀元,本官念你剛剛踏入仕途,不懂這官場的規矩,才一直沒有與你計較的。現在我再次鄭重提醒你,關于嘉靖十九年那次河南民變的來龍去脈,嚴閣老比誰都清楚得很,他老人家當年親自參與了處置民變的全過程。這不是本官的要求,是嚴閣老的意思!你聽清楚了嗎?”
在國史館外,聽到羅龍文開始用嚴嵩來給李春芳施壓,張居正想起之前李春芳對自己的有意交好,于是邁步就要進去想幫李春芳解圍。然而,張居正剛剛邁出一步,卻被陳以勤給拉住了,陳以勤先是對著張居正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繼而小聲道:“不要沖動嘛,先聽聽他們到底在爭論什么呢,再做打算。”
接著,只聽國史館內,李春芳沉默片刻后,降低了一點兒語調道:“羅大人,晚學不是質疑嚴閣老,而是嚴閣老在當年,畢竟只是坐鎮京城,遙相處置河南民變,對于下面的一切具體情況,恐怕未必就能全知曉,而晚學當年正巧就隨家人在河南探親暫住,晚學當時了解到的情況,與嚴閣老所說有些出入,卻又與夏閣老對當時情況的記錄能一一對應上呀。”
這時,羅龍文的聲音,卻驟然拔高道:“也就是說,對嘉靖十九年河南民變的事情,你只肯聽夏閣老的,卻堅決不聽嚴閣老的話了?”
李春芳也倔強激動道:“哎,羅大人嚴重了,晚學初入官場,不懂得結黨戰隊,只懂得實事求是。如果只是簡單的把河南民變之事,歸罪于刁民鬧事的話,卻不反思深究其中的根本原因,甚至,還要為了粉飾太平,將真相完全掩蓋,那么,我們修史的意義又何在呢?”
接著,又聽羅龍文冷笑一聲道:“好好好,好一個新晉的狀元郎,有些執拗勁兒嘛!那你就實事求是吧!你若真有膽,隨你便是!”
聽到國史館內兩方爭執暫停,陳以勤這才領著張居正他進了國史館,陳以勤看了看李春芳,又看了看羅龍文,明知故問道:“哦,這是發生什么事了?為何你們一個個都黑著一張臉呢?”
羅龍文又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甩手離開了,羅龍文走后,李春芳則把他正在整理的與嘉靖十九年河南民變的相關記載,卑躬身子交到了陳以勤手中,期盼陳以勤批示。
陳以勤簡單掃了一眼后,對李春芳微微點頭道:“我對當年河南民變一事,也不太了解呀,等我細致了解后,再給你準確回復。”
之后,陳以勤明著對旁邊眾人,實則是在特意提醒張居正、李春芳倆人道:“今后再有此類事情,你們不要意氣用事,只管上報即可,不要自己去招惹是非之人,以免遭其記恨報復。”
張居正、李春芳自然會意,這是非之人指的是羅文龍,于是倆人連忙俯身作揖道:“晚學謹記。”
陳以勤引著張居正走到外邊的庭院,見四下無人,陳以勤正色道:“太岳,我聽說你與這李春芳關系不錯,這樣啊,一會兒閑暇了,你去告訴李春芳一聲,今夜我在京城西北的金臺坊慈龍寺,對面的竹居素食齋設宴,你們兩位賢弟過來一敘。”
張居正自然不是一個矯情之人,面對陳以勤的有意進一步的拉攏示好,他自然是欣然應承下來,落落大方道:“那晚學就先謝過松谷兄的款待了。”
最后,陳以勤還不忘提醒道:“你倆記得要換上便裝,盡量避開四周的耳目,盡管咱們只是閑聊,但我可不想說什么做什么,被別有用心之人跟蹤監視。”
張居正正色道:“晚學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