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肉食者鄙!
- 武統春秋,從周亡開始
- 新語棄仐
- 3406字
- 2024-08-07 11:52:41
政事堂,
齊淵跪坐在左位最后首,聽得昏昏沉沉,
此刻,他身前無幾,單只坐在席上,同一排對位的右邊席位無人,
西周時,右尊而左卑,所以齊淵正處于與會地位最低的位置。
堂中老家伙們還在喋喋不休著,
總之是——
負責司禮的太史寮——以大史為主導的宗教神職單位,
不斷地按照周禮向周幽王諫議如何根據現狀,來調整戰前禮‘宜灶’‘類祭’,戰中禮‘吹律聽聲’人員安排。
然后是卿士頭頭不在,以三吏(三公)為首的卿事寮,紛紛自請去姬姓諸侯國‘乞師’
也就是去姬姓諸侯國乞求他們出兵,
西周時,‘乞師’的人地位越尊貴,諸侯派遣的人越多,
所以對標諸侯,派去乞師的都必須為卿(官位,爵級)。
而為什么是‘姬姓’呢,因為對面聯軍申侯姓姜,鄫侯姓姜,
西周去除加封的周文王,十二朝天子七個王后姓姜,而諸侯中,申、呂、齊、許,皆由大姜也!
這場西周滅國戰的本質,更是‘姬姜共治天下’與‘姬姓獨治天下’之爭。
這點就不展開談了。
堂議最后,是司徒提報匯編庶民、遂人,組建王師的情況。
整個堂議看上去,好似‘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
然而齊淵看著他們,卻也更似看一堆冢中枯骨。
禮,有用嗎?
有大用,‘宜灶’‘類祭’提振士氣,‘吹律聽聲’判斷戰爭開打后,雙方士氣變化與局部戰況誰優誰劣。
更何況,禮是周王室維護奴隸制度的工具。
然而,
做得再好,也無以左右西周將亡的事實。
只因,‘王師’即少,又爛。
乞師有用嗎?
有,不過很有限。
可以說,開打到現在,能來的,該來的,基本都來了,
而已經打定主意騎墻,坐等‘真父子局’勝負的諸侯,
此時再乞師,就算出兵,但也不會實際參戰。
這年頭隨便找個誤事的借口,可不要太簡單。
更何況只有周幽王死了,周天子的光環才能進一步地被抹去,
諸侯的權勢才能進一步登頂。
所以諸侯們看似背約不至,看似騎墻,其實都有傾向性的——
他們傾向于沒那么昏庸的周幽王,欲排斥姜姓勢力的周幽王,
死!
登基才幾年啊!
就要收斂權力,排斥姜姓,
那往后,你周幽王還想干什么,都不敢想!
總不能等刀都架在脖子上,再有傾向吧!
所以說齊淵困呢。
堂議沒啥用不說,
還有幾個老家伙,故意挑刺,在那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西周,奉行的是族長世官制,
這么說吧,如果一個卿(官),氏虢(男氏女姓),
那么如果他犯錯了,該殺殺,該退退。
可下一個填進這個坑里的,為卿的,還氏虢,
且為虢氏!新!大!宗!族!長!
所以說這些居高位者的水平,有些人,是真就那樣子了。
‘冢中枯骨!’
齊淵心中再次吐槽了一句。
“異人淵。”
堂上斧扆(屏扇)后的聲音響起,齊淵挺背拱手,正戲總算是來了。
“孤王女所系緇帶可還適舒。”
嘶——
傳這么快的嗎?
“王上,一庶人安得王女系帶,此不合周禮,望依禮而貶斥為奴!”
一花發老頭當即跳了出來。
卻見周幽王一擺手,制止眾人喧議,
“是啊!然寸功未立,一庶人安得王女系帶?”
齊淵眉頭一肅,這紅白臉唱得真堅實,
“旬日前,汝提及諸侯事宜,然今已至此,孤不愿信,卻不得不信,
“此際,可有良言再于孤耳,
“須知,孤王女及笄以來,因孝誤婚,今期年將至,
“孤亦欲選良才。”
枯骨們的喧囂又起,什么‘不合周禮’‘貴賤有別’
齊淵對此毫不理會,
這‘迎娶王女’大餅畫得,我都沒吃,你們激動啥。
“吾王,異人無良言于吾王,”
齊淵朗聲道,先給對方的期待降下來,不然此刻期望太高了,后面便難給對方驚喜了。
齊淵待見周幽王眉頭皺起,才又開口:
“然有一襲異言異語,不知吾王可聽。”
“言來!”
“庶人聞三年有前,吾王立君姒之子伯服為太子,而諸侯皆叛,”
君姒,即褒姒,西周有稱王后為女君的習慣,所以此處齊淵以‘君姒’代指‘褒姒’
其言落后,
堂內的喧鬧又大了些,周幽王目光漸冷。
“然吾王以利導之,以義禮威之,平疏諸侯,且與諸侯會太室山,定抗戎之盟。”
齊淵前一句細數了周幽王的不當后,便緊跟著吹了周幽王一手。
周幽王面色稍緩,
“然,
“諸侯皆叛,當只因吾王不尊周禮,而立伯服太子?
“借由罷了!”
“再言!”周幽王制止了堂內再次大噪的沸聲。
“周王與諸侯之爭,自武王立國起,從未止歇,
“至厲王(爺),現于明室;
“宣王(父),攻伐亂起;
“至宣王橫死,鼎沸至極!
“吾王為孝子,自,不容于諸侯!”
齊淵此刻這一席話,可不是在亂說。
封建制,無論是奴隸封建制,還是秦以后不斷變種的封建制。
都有一個很共通且無解的問題,
那就是諸侯王與帝王之間的矛盾與爭執,這些矛盾在好多時候,是不被放在明面上談的,
但現在,齊淵就要把他拉到明面上曬曬。
……
誠為異言異語!
周幽王面色不變,等待著齊淵的后續,
諸侯與周王之爭,雖顯著于事實,但周禮的大環境下,沒有哪個內史在獻策諫言時,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此種言論有挑撥周王與諸侯關系之嫌。
所以就這段話,對周幽王來說,就挺異,就能聽得下去。
堂下,齊淵無視一眾怒目,見周幽王還鎮定,便加料道:
“庶人比周王與諸侯,若眾人鼎前持箸(筷子),王與諸侯共爭鼎內之鹿,
“此外,周遭尚有狼犬環伺,意欲食肉。
“然申侯攜狼來攻,那么吾王,吾大周之忠犬,何略而不喚。
“何,舍忠犬,
“而乞,
“與王利相爭之諸侯?”
齊淵此刻挑明的,便是之前腹誹的——堂議剛剛的‘乞師’策略,
都是廢的,
都是垃圾。
而其話一落地,政事堂便再沒有了接話并貶斥齊淵的人。
就連先前未參與喝罵齊淵的,本無視齊淵這個庶人的神職官,都側耳等待著齊淵后續。
周幽王更是深吸了一口氣,將原本扶在腿上雙手,抬至玉幾,身子前傾以等待齊淵后言。
齊淵見火候差不多了,也不賣關子:
“吾王,庶人有一異策,
“王與諸侯訂太室之盟,然,以西陲大夫(秦)為首的實權采邑大夫,
“有諸侯兵馬之實,卻無鼎前持箸之位(無諸侯之位),
“而既無位格,自輕于爭鼎中之鹿,而重于爭鼎前之座席,
“此即為我大周可用之忠犬,
“是故望吾王遣上卿至西陲大夫處乞師,
“以諸侯之禮加之,宜予秦部‘戎退則加諸侯’之諾,
“且以此,鑒于其它采邑大夫,依兵擇待。”
齊淵這番話的宗旨,其實就是:
現在是你周幽王與眾諸侯相爭,你向諸侯要兵解圍自然是不大可能的。
然而,那些還沒有諸侯位置的,卻又實際兵力可以幫助你解圍的,如秦部。
如果你許諾給其諸侯之位,其是可以乖乖跑過來給你做狗的。
……
周幽王深吸了一口氣,此異策可解燃眉之急,
然,哪怕是犬,上鼎也是要食肉的!
諸侯,是要加封國土的。
“封在何處!”
齊淵指了指腳下,
“既已望洛邑,何不舍鎬京而遷都于洛,以秦部徹底為西戎之屏障。”
此言一出,原本靜謐的堂內一時聲沸難止,
“豎子,此舉豈合周禮!”
“小兒,此為侵官(趲越)之策,余觀汝非異,而蠻夷。”
“王,何須以鎬京與讓。申國,繒國之地,既無可為鎬京屏障,便是予西陲大夫又何妨,然鎬京萬萬不可!”
……
反對的,支持一半的,紛紛開口相斥,只有那些或支持或中間的,緘默不言。
半晌,堂沸稍止,周幽王沒有表達自己的傾向,只是對齊淵道:
“如無它策,異人淵,便可往王子處。”
齊淵起身抱拳,
“吾王,庶人淵離去前,尚有最后一言。
“命與禮孰重,吾王自是醒得,無須庶人多言;
“然,逢大事當獨斷!
“需知”
齊淵抬目掃視堂中一個個先前罵言的冢中枯骨,曰:
“肉!食!者!鄙!”
隨即,齊淵干脆利落地退出政事堂,再不顧身后鼎沸的犬吠之聲。
罵爽了,跑就是了,
至于所獻異策能不能被納,
齊淵其實分析過周幽王性格的,
藍星古史中有言,曰周幽王不尊周禮,
他不尊嗎?
廢太子,廢姜姓女君,立伯服為太子時,確實不尊,
但他獨斷嗎?
竹書紀年有載,‘五年,’廢太子;‘八年,’立伯服,
三年布局,才立新太子,他,沒有那么獨夫。
這好嗎?
當此時,
這不好!
……
是夜,
齊淵難得地有了熱水,得以清洗了身體,這是今日諫言后升的待遇。
而隨著待遇,還有一句傳話:
“望好生誨育王子伯服。”
……
清洗完畢后,齊淵跟著夷仆往新屋子去,
讓夷仆自回去歇息,便開門,關門,
門合之后,卻在此時,聽到了屋內不屬于自己的腳步聲,
感受到了背部傳來的尖銳異物感,
隨后,更是軟糯又帶著委屈的女聲:
“異人淵,白日暗室內,君,明以諾余!”
聽著是王女的聲音,齊淵舒了一口氣,這是要債的來了。
面對身后的匕首,
齊淵一點一點地,以衣服反抵著匕首后退,
待王女下意識地收手時,齊淵前進一步,轉過身來,
看著身前嬌俏又帶著余憤的小臉,笑道,
“應諾了什么?”
說著,他舉起了一只手,做了個抓握的動作,
“這個嗎?真的很潤,很俏!”
“爾——”
王女頃刻間漲紅了臉,拿著銅匕的手,攥了又攥,就連呼吸聲都一重再重,
就要不管不顧地沖過來給齊淵一刀,
卻見齊淵笑著退了一步,
“看,又急!
“王女勿憂,那三年斬衰服,汝當是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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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春秋官制研究》趙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