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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生
  • 蘇敏
  • 5177字
  • 2024-08-06 17:06:45

麻鴨叫喚與孤獨哲學

1

鴨子凌亂地叫喚著。常常是一只領頭,然后其余的幾只開始附和起來。麻色的鴨子,重金屬的嗓音,乍聽起來,粗啞、笨拙,毫無樂感,就不談什么磁性了。在一片鼎沸的鴨子叫喚聲里,我終于明白“公鴨嗓”是一種怎樣貼切的描述與比喻。

許多的動物,比如飛禽里的大雁、百靈,它們的聲音似乎總有故事,或憂傷,或歡快;比如走獸中的狼、猿猴,它們的聲音貌似總有情感,或悲涼,或喜樂。它們的聲音,可以用盡眾多擬聲詞、形容詞。將它們寫入詩中,描摹進文字里時,總能引人入勝;將它們攝入鏡頭,構成影視畫面,總能令人浮想聯翩。

這破鑼一般的鴨子叫喚聲,我實在想不出該用怎樣的語言來描述它。但我此時突然想起,那些說話還奶聲奶氣的孩子,卻最喜歡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唱《數鴨子》——“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我女兒不到兩歲,便能手舞足蹈地哼出這首“名曲”來。而此刻,在這冷月之下,在這曠野之上,我仿佛穿越時光的隧道,回到那些和女兒在一起的時光。我竟不由自主地用腳打起節拍哼唱起這首童謠來。

這一整天,我的耳邊充斥著這滿塘麻鴨的灰色叫喚。此起彼伏,密不透風,一陣接一陣,大有排山倒海、鋪天蓋地的氣勢。當然,有時在半夜里,我也會被這樣的叫喚吵醒。不過,夜間尚未睡去的鴨子叫喚,倒不像白天這樣搞大合唱,演繹多聲部,它們往往東邊幾聲,西邊幾聲,北邊幾聲,南邊幾聲。可對于一個睡眠淺的人,鴨子在深夜里的吟哦,并不比白天的舞臺效果差啊。

隔一條窄小的馬路,便是一處鹽堿灘涂。灘涂上,建有一排排光伏太陽能發電站。放眼望去,灘涂上全是整齊劃一的太陽能板。這些藍色的太陽能板自從安裝好后,就保持著一成不變的姿勢,像是這灘涂上的忠誠衛兵,昂首挺胸,堅貞不渝。每當太陽升起時,陽光便照射在這些藍色的太陽能板上,然后產生電流。

得科普一下,這個原理叫光生伏特效應。說簡單點,就是太陽能板里裝有半導體光電二極管,當太陽光照到光電二極管上時,光電二極管就會把太陽的光能變成電能。如果用專業術語講,這是一種能量的轉化。我們的生活里,能量轉化幾乎到處可見,動能、勢能、內能轉化等等,其相互轉化為我們提供了便利的生活。比如利用燃油發動機驅動,用電飯煲做飯,以跺腳的方式取暖,等等。

我之所以能將能量轉化的事情講得這么清楚,是因為我在十幾年前曾是一名中學的理化教師。不過,我教理化課的方式可能與別人有些不同。一來這和我的性格有關系,二來我并非科班出身。面對枯燥乏味的理科知識,我常常想著法子,讓其變得生動有趣,能去吸引我的學生豎起耳朵,開動腦筋。我的課堂上,無論是肉眼無法看到的質子、中子、電子,還是極其普通的電、磁、光、熱,它們都像我們一樣,有故事,有生命,甚至有情感。我說,你們閉上眼睛,你看,你看,氧原子的原子核外,八個電子正分作兩層,繞著原子核高速旋轉,它們在演繹一場浩大的星球大戰呢。底下的孩子們一個個傻乎乎地跟著我閉上了眼睛,參與到這場虛無縹緲的星球大戰中。現在想起來,不禁覺得有些搞笑。我不知道,我這樣教學生,是不是誤人子弟?

經過光的照射生發的電流,通過一種叫逆變器的元件,并入現有的城市電網,然后沿著架在空中或者埋在地里的電纜流向無數個遠方。電流是一種看不見且摸不得的東西。為了演示它的存在,我用小燈泡做實驗。幾節干電池,幾根導線,一只開關,一粒小燈泡,有時我還會用上變阻器、電流表、電壓表之類的儀器。我告訴學生,電流實質是電子的定向移動,就像水管里的水一樣,在壓力的作用下,從一處流向另一處。想到這些,我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課堂,下面坐著幾十個稚嫩質樸的孩子。

你瞧,我宿舍幾百米開外的地方,那些閃爍的霓虹、溫暖的燈火,想必就是這太陽能發出的電流給點亮的吧。

2

流,這真是一個富有詩意的字啊。“碧水東流至此回。”“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流鶯漂蕩復參差,度陌臨流不自持。”塵世間,還有哪個詞語能如此瀟灑,這般自由呢?在空中,為氣流;在陸地,為河流;在大海,為洋流。在一根根電纜里,它便成了電流。順著一根根或粗或細的電纜,電流便可以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啊。你瞧它,去鄉野村居,去深山廟宇,去胡同巷陌,去繁華街市。燈光或微弱,或明亮,或五彩斑斕,那是電流的一雙雙透明閃亮的眼睛啊。

我卻不能說走就走。我的眼睛因為高度近視而不能看到更遠的地方。這一整天,我都待在一間由集裝箱改裝成的宿舍里,從清晨到午后,再從午后到黃昏。我住的地方距離這個城市的市區,有長長的一段路程,路上的渣土車如惡虎兇猛。沒有車子,依靠一雙腿,幾乎很難走得出去,即使走得出去,也難以再步行回來。唉,這些年,我這雙腿也越來越書生氣了,幾乎失去了遠途跋涉的功能與本領。

我在想,小時候,那些十幾里,甚至幾十里的山路,是我這雙腿曾經跋涉丈量過的嗎?我想象著那樣的姿勢,兩腿前后交替,雙手自然搖擺,一步兩步,再一步兩步,有時還得背著挑著點什么,那一條條山路,便在我的腳下退去,延伸,起伏,翻山越嶺,越過千重浪。我可從未害怕過走這樣的山路啊!那時的我,到底有著怎樣的力量?山路,彎彎扭扭,曲曲折折,崎嶇坎坷,它一次次將我帶向遠方。而現在,偶爾在晚飯后散個步,還得看心情,看天氣,看這看那的。唉,腿啊,我的雙腿,你何時變得如此慵懶和嬌貴?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假使有一天,這雙腿勤快起來,我又該去到哪里呢?想想,在這城市混跡數年,究竟還是四處陌生啊。

多年來,每到周日,我幾乎都是這樣獨守“閨房”,足不出戶。我開始學會接受和適應這樣孤獨的周末,一個人,一扇門,一扇窗戶,一張床,一間屋子,沒有人與你說話,沒有人噓寒問暖。你不接受,不能適應,又能怎樣呢?

可時間一久,我的舌頭便變得不太利索起來。有時,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跟誰說?白色的墻壁?麻色的鴨子?這真的有些為難我的那條舌頭了。想當初,我也曾在舞臺上巧舌如簧、口若懸河過。可如今,在某些場合,我卻常常變得不太合群起來,沉默,悶不作聲,獨想著自己的心事。有時,我身處一熱鬧場所,他們在觥籌交錯,在高談闊論,在眉飛色舞,而我內心卻會莫名地悲涼或者寂寥起來。

這是不是一種病?

3

麻鴨們似乎感覺不到累。這一天里,它們一直斷斷續續地叫著。灘涂上,鴨聲如潮,嘎嘎亂叫,喋喋不休。我不知道,它們如此執著,不分白天和黑夜,究竟是在表達些什么,或者是向誰訴說它們的惶恐與喜樂?

不過,我知道,在溫州,有一種美食,便是這鴨舌。鴨舌清燉口感柔糯,醬燒吃起來有韌勁,嚼起來令人生津,回味無窮。

我百度了一下鴨舌的做法。用料:鴨舌30個,植物油1000克(實耗25克),精鹽2克,味精4克,整干椒50克,香蔥5克,白芝麻10克,紅油25克,香油5克,鹵水1500克。具體做法:將鴨舌洗凈,放入沸水鍋內焯水,撈出過涼,放入鹵水鍋內鹵30分鐘,至入味后再撈出備用;將干椒切段,香蔥切花。鍋置旺火上,放入植物油,燒至五成熱時,下鴨舌炸至表面呈棗紅色,倒入漏勺瀝干油,再在鍋內放入紅油,下干椒段、白芝麻煸香,再放入鴨舌,加精鹽、味精少許炒拌均勻,撒上蔥花,出鍋裝盤即可。

市面上有袋裝的熟食,味道也還不錯。不過,這些年,我吃得越來越少了。關于鴨子,有人說,二十八天即可出欄。

那些鴨子的叫喚,突然間讓我感到有些不安起來。這一天“嘎嘎嘎”的叫喚,是不是鴨子這一生二十八分之一天的叫喚呢?是在歌唱生命之絢爛嗎?或者它們如此急不可耐地叫喚,莫非早已知道自己這如蜉蝣般短暫的一生?所以,它們才像夏日的鳴蟬那樣撕心裂肺?還有,鴨舌之所以美味無比,是否與這些鴨子凄美、哀婉的叫喚與哀號有著某種哲學上的聯系?

鳥語、蟲鳴、狗吠、牛吼、馬嘶、狼嚎,每一種動物都有獨屬于它們自己的語言。縱使人類的本領再強,恐怕也不能完全明白這豐富多樣的“語言”吧?就在這一刻,我突然有了試圖去探究鴨子叫喚的想法,探究其平仄、調式,其含義與寓意。可等我剛一走出房門,它們便聞聲而起,驚呼一片,撲騰騰地,朝遠方倉皇游去。只留得一池嘩嘩的水聲四散開來,像極了喧囂熱鬧之后的曲終人散。

看樣子,在麻鴨的世界里,我只能是一名默默的聽眾,而且似乎并不受它們的歡迎。

4

食堂里的晚餐安排的是蛋炒飯。差不多每周我們都有一次這樣的待遇了。炒飯用的蛋是鴨蛋。鴨蛋蛋殼清脆,淡綠。沿著桌沿敲開,蛋白濃稠,蛋黃溫潤。我突然想起,那些灘涂上的鴨子嘎嘎叫喚時,是不是它們剛孵出一枚碩大的鴨蛋呢?那可是產后的喜悅與幸福的叫喚啊。又轉念一想,假如我們少吃一枚,這灘涂上會不會又多出一只鴨子來?而那些凌亂的叫聲里,是不是有一只或一群雛鴨稚嫩的叫喚?它們又在說些什么呢?

蛋炒飯里,最有名的,莫過于揚州炒飯了。揚州炒飯,品種豐富,風味各異,有“蛋清炒飯”“火腿蛋炒飯”“金裹銀蛋炒飯”“三鮮蛋炒飯”“蝦仁蛋炒飯”“什錦蛋炒飯”等等。揚州炒飯選料講究,加工精細,色澤搭配合理,正可謂色、香、味俱全。點火,倒油,打蛋,顛勺,鍋瓢碗鏟,叮當作響,爐灶火苗,霍霍直躥。出鍋的炒飯,粒粒松散,軟硬有度,色彩調和,光澤飽滿,鮮嫩滑爽,香糯可口,令人垂涎三尺,口舌生津,抄起筷子,便風卷殘云起來。

汪曾祺先生的老家在高郵,高郵便屬揚州管轄范圍。汪老在《蘿卜》一文里寫過:油炒飯加一點蔥花,在農村算是美食。汪老說的油炒飯,想必該是揚州炒飯的前身吧?當代作家王祥夫先生大抵也算個吃貨,他也寫過不少美食的文章,在《陽春面與炒飯》里,他便寫到了揚州炒飯:蛋炒飯松松散散黃白相間,十分干凈,是正宗的“金鑲銀”。金是炒成碎花兒的蛋,銀是一粒一粒的米飯。

想起這些,便會免不了流起口水來。哎,只不過,我在溫州,距揚州六百余公里,動車雖快,但路途遠著呢。何況,此時朔風颼颼,已近寒冬。揚州該春天去,“煙花三月下揚州”嘛。如果此時去,想必該是“四顧蕭條,寒水自碧”之景象吧?

住在公司里的小伙子不少,自然這炒飯的量便要大些、多些。我母親說過,人多無好食。量大起來,這蛋炒飯便怎么也炒不出那蛋炒飯的味道來。是的,蛋炒飯應該有蛋炒飯的味道。在小時候,你要是有一碗這樣的蛋炒飯賞給我吃,你讓我喊你大爺,鉆你褲襠都可以。可是,你要知道,對于如今不再缺衣少食的我們來說,這樣的“美食”,這樣“金鑲銀”的高規格待遇,差不多已常規化、固定化了,我們該作何感想?每當看見食堂窗口上擺著那黃燦燦、油淋淋的蛋炒飯時,我的肚子似乎立刻變得飽飽的,一點胃口都沒有。

但冬天的夜長,總得要吃啊。為了不餓著,我只好要了半碗,就著一袋榨菜絲,三下五除二,將半碗蛋炒飯扒拉下去。嘴上算是交代過了,可這肚子里,卻依然空空的,像是沒吃過一樣。它怎能輕易答應?對了,不用說,你也知道,這多半是我腦子里的那條饞蟲又在作祟。

與我一樣的還有倉庫里的幾個同事。他們白天搬東西,干重活,需要耗費大量的體力。這蛋炒飯吃下去,也完全不抵事兒。他們和我一樣,還沒等到晚上睡覺,肚子里便開始咕嚕咕嚕叫個不停,簡直就鬧翻了天。

肚子里如果沒貨,這夜晚的風都會變得寒冷些。這幾日,接連下雨,堤壩內陰風怒號,堤壩外濁浪排空,不覺間多了陣陣寒意,一件襯衫一件褂子終究是抵擋不住了。好不容易放晴,氣溫稍稍回升,窗臺下,濕漉漉快一周的衣服,也終于可以曬曬這冬日的暖陽了。

到了晚上,那好久沒有露面的月亮姑娘,也猶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始出來了。其實,海上之明月,似乎比這潮水還要清冷。沿著海岸線望去,她正在朦朧的海霧里,在淡淡的云層里,靜靜地掛著,一動不動。或許,她正在天上聽潮水的漲落,看地面的燈火閃爍吧?她如此默默不語,又含情脈脈,在想些什么呢?

灘涂上,蘆葦半綠半黃,還未完全枯去。風吹草動,蘆葦在白月光下發出嘩嘩的響聲。細聽,有金屬之音,又有絲竹之聲。白天里呱呱叫喚的麻鴨,此刻該尋著一處可以避風的角落去了吧。它們也該歇息了,在簡陋卻又舒適的巢穴里,它們一家老少,依偎在一起,彼此溫暖。此時,夜深人靜,灘涂上鮮有鴨子的叫喚。零星的一兩聲兒,像是它們冬夜的囈語。

同事買了烤鴨、豬頭肉、花生米和饅頭,在樓下喊我過去。等我趕到他們宿舍時,泡有中藥的家燒酒已經給我斟上了滿滿一大杯。我大多時候不吃豬肉、雞、鴨之類,就著一袋花生米、一個饅頭,就這樣跟他們喝了起來。

我不是北方人,但也吃得慣面食。尤其是當肚子里沒貨時,這饅頭便是好東西了。雪白的、溫暖的饅頭,掰開一只,里面有許多細小的氣孔,發出淡淡的麥香味。我夾上些蒜泥、豆豉,裹上,再一口咬去,也算是別有一番風味。

同事們說,吃飽了,穿暖了,便不想家,便可以睡個好覺。

5

世事無常。近來老是睡不安穩。凌晨三點,又聽見鴨子的零星叫喚了。這個點醒來,也沒事可干,拿起手機在朋友圈打了一段文字:

我們多數人不會通過別人的疾苦看到自己可能的災難,只會通過別人的疾苦慶幸自己已有的幸福。終將有一天,我們都將會用痛苦的方式來領悟,但若大家都一樣,便立馬又釋然了。這便是我們大多數人的一生。

——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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