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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都市空間網絡

傳統社會是一個以時間為脈絡的社會,傳統血緣、地緣關系的根源無不在歷史之中,個人的自我認同是在尋找歷史的脈絡感中實現的。相比之下,近代社會更多的是一個以空間為核心的社會。于是,考察近代社會的空間關系,特別是都市的空間網絡,便成為近代知識分子研究新的問題意識。

我們這里所說的空間概念不同于哲學時空觀中的空間范疇,它不僅是一種物質的客觀范疇,而且是一種文化社會關系。任何時代的人們,都無法脫離具體的物質空間和文化空間而生存。無論是古代還是近代知識分子,都是生活和活動于一定具體的空間關系之中。

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即儒家士紳所活動的空間,是一個具有自然性質的熟人社會,他們首先隸屬于特定的家族和宗族,在既定的血緣和地緣關系中生活。除了血緣和地緣關系之外,由私塾、科舉和書院等空間形態所形成的學統關系也是一個重要的關系架構。以自然宗法家族社會為基礎的古代士紳,他們所擁有的空間觀念具有濃厚的鄉土性和草根性,其共同體交往的方式按照費孝通先生提出的“差序格局”原則,(2)是以自我為中心,以熟人社會為半徑,以血緣、地緣和學統關系為經緯。也就是說,他們活動的空間基本上是自然的、有限的、固定的和非流動的,與土地有著千絲萬縷的物質和精神的聯系。舉一個例子,即使到了晚清,作為一代重臣的曾國藩在率領湘軍遠征的時候,依然念念不忘自己的鄉土之根,忠告自己的子女們要記住“耕讀為本”。

不過,到了明清之際,伴隨著江南地區商業城市的崛起,一個過去沒有過的紳商階層(即有商業背景的紳士)出現了。(3)過去的鄉紳主要集聚在鄉村,但是到了明清時代的江南社會,一批讀書人開始往城市聚集。在城市里面,發展起書院、會館和青樓等一些新的知識人活動的空間,這為近代社會公共領域的形成提供了一個歷史的脈絡和前提。在這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江南社會中的青樓。青樓作為一個明清士大夫公共交往的重要空間,其功能很類似于18世紀法國、德國的貴族沙龍。在沙龍和青樓之中,必定有一個氣質高雅的女主人,以她為核心,周圍聚集著一批文人墨客,高談闊論,引為同道。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中,這樣描寫以柳如是(河東君)為中心的江南士大夫聚會:“河東君往往于歌筵綺席,議論風生,四座驚嘆,故吾人今日猶可想見是夕杞園之宴,程、唐、李、張諸人,對如花之美女,聽說劍之雄詞,心已醉而身欲死矣。”(4)

近代化的變遷同時也是一個都市化的過程,資本、人口和知識高度向大都市集中,近代的都市替代傳統的鄉村,成為社會文化和公共關系的中心。近代知識分子是近代大都市的產物。從傳統士大夫向近代知識者的轉變,就是知識分子不斷擺脫自然的血緣、地緣關系,進入都市公共空間的過程。近代都市生活,與傳統鄉村不同,完全是一個陌生人的社會。都市人和都市知識分子來自不同的地域,有著全然不同的社會背景和文化背景,就文化的自然性而言,他們全然是陌生人,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他們在都市的空間中獲得自然的公共基礎。正因如此,都市人特別需要公共交往,通過各種各樣私人的和公共的交往,建構新的關系網絡。都市的公共空間不是自然的、歷史的,它們是人為營造的產物,是一種建構性的存在。像蜘蛛一樣,都市人無時無刻不通過自己有目的的實踐活動,建構各種各樣的空間網絡,并在這樣的空間網絡中實現自我的認同。

福柯認為:在現代都市生活之中的人們,處于一個同時性(simultaneity)和并置性(juxtaposition)的時代,人們所經歷和感覺的世界,是一個點與點之間互相聯結、團與團之間互相纏繞的人工建構的網絡空間,而不是傳統社會中那種經過時間長期演化而自然形成的物質存在。(5)在一個非人格化的陌生的都市空間里,人們的交往已經喪失了傳統社會的地緣與血緣紐帶,而按照一種新的規則進行。這種新規則,不再是尋找共同的歷史根源感,而是取決于多元復雜的公共空間。都市知識分子也是這樣。來自五湖四海的他們,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大都市里,正是通過具體的都市公共空間實現相互的交往和自我認同。這些空間主要指茶館、咖啡館、沙龍、書店、社團、同人刊物、公共媒體、出版社、大學和廣場等。正是這些近代都市空間之“點”,編織成了近代知識分子公共交往的空間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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