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散文(4)
- 光與靜默(紀伯倫全集)
- (黎)紀伯倫
- 5460字
- 2014-12-14 22:22:17
敘利亞人迫切需要一位杰出導師,以便跟其學習治國藝術,如議會制度、政治經濟、民族團結和社會交往。鑒于敘利亞人善于模仿和借鑒,只需要在歐洲國家的學校里學上三年,他們便可獲得畢業文憑,使他們有資格和能力實行自治。
栽義德:
你是說敘利亞人能夠擺脫掉占領他們國家的那個國家,并且對其說:“我們已經向你學到了我們想學的東西。現在,就請你讓我們看看你的兩個肩膀有多寬吧!”是這樣嗎?
奧貝德:
我是說,敘利亞若在政治、管理和社會學校里學上三年時間,就會擁有一個由各種族、各宗教的優秀兒女組成的國民議會。也就是說,敘利亞將變成像新西蘭、加拿大那樣獨立自治的國家。我認為敘利亞最后成為一個正義、強大國家的一部分,而不要成為像黑山或塞爾維亞那樣的弱小王國。此外,敘利亞的地理中心位置使之易于發生變化和無休止的政變,除非成為某一大國軀體上的一個肢體。
栽義德:
如果敘利亞在政治上并入某一個外國,難道你不認為敘利亞人會丟卻自己的品性和良好傳統習慣嗎?
奧貝德:
恰恰相反。在近三十年里,阿拉伯語在埃及取得了巨大進步,那應該歸功于外國占領,而埃及人丟失的只是他們品性和習慣中的門戶之見,即宗教、學術等方面的偏見。在印度,文學、知識、藝術得到了極大發展和提高,出現了許多文學家、詩人、畫家、學者、教育家和改革家,而且印度的公共財產,現在較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豐富。
栽義德:
照這么說,現在敘利亞的全部期盼就是成某一外國的殖民地啦?
奧貝德:
我的意思,你還沒有完全弄明白。我是要求敘利亞有一位杰出導師,讓其教導、訓練敘利亞,使之成為一個政治、社會上能夠自治自立的國家。也就是說,我要的是為其余適于生長和投資的種子提供一片良好土壤。
栽義德:
假設英國已經占領了敘利亞,難道你不認為它會把敘利亞并入埃及嗎?
奧貝德:
那也無妨。假若一個強大國家,像英國,若能夠把敘利亞和整個阿拉伯半島并入埃及,以便組成一個阿拉伯大國,首都設在大馬士革或開羅,那將是近東歷史上最偉大的事件。
栽義德:
現在,你已經表達了促使敘利亞人本質中良好種子發芽的意見。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向我講一講外國導師到敘利亞來之前,你對敘利亞人有什么要求呢?
奧貝德:
我這就談對敘利亞人的要求……第一,敘利亞人應該力戒夸耀古代光榮、偉大先輩和孕育他們的那片神圣土地;第二,敘利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他們的傳統、傳說和習慣等精神存在,除了應該入墳墓,別無任何作用;第三,敘利亞人以后知道剩下的良種在土耳其犁耙翻耕的土地里是不能生長的;第四,敘利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有的種子能在異鄉土地上生長,并不證明那土地有什么特質,只能證明使之能夠生長的土地是存在的;第五,敘利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直到現在,他們并沒有得到被社會學家稱之為政治生活的東西,而且只有在歐洲國家的協作下,才能獲得那種生活。
這就是我對吾國吾民的要求和希望。如果我錯了,就請你們說這是盲目之愛;如果我對了,就請你們說這是忠誠之奇。
十四艾卜·努瓦斯
伊瑪目沙菲儀說:“若非艾卜·努瓦斯荒淫,我定拜他為師。”
艾卜·努瓦斯是叛變巨人之一,又是一位思想英雄,也是一位空前的自由英雄。那些自由英雄們生在一個得不到人們應有評價的環境中,忍受著虐待,仍努力奮斗,爭取將思想的火炬從專制與不義的桎梏下解救出來,并因之喪命;但是,他們自由的天賦本能之果并未消亡。
這個時代的一般群眾都對艾卜·努瓦斯抱著敵對情緒,說他是個詼諧的小丑,關于他的笑話很多,說他的行為是荒謬的,部分人甚至給他起了個綽號,說他是“哈里發的小丑”。其實,艾卜·努瓦斯并不是像眾人所理解的那種“小丑”,他的全部生活也不僅限于與哈里發們對坐飲酒,而是一位偉大的詩人和自由的思想家。他在詩中放言在他之前人們所不敢談及的自由詞語與正確信念,完成了人與神均使之不朽的真正詩人的任務。他是伊斯蘭時期第一個像巨人一樣站在迷信隊伍、微薄利益和宗教信條、宗教法律面前的英雄。他無情地刺向迷信、信條、教律,致使宗教極端分子和保守、頑固分子們惶恐失措,膽戰心驚,不遺余力地給艾卜·努瓦斯這位偉大詩人起綽號,喚之為“蕩子”、“叛徒”、“流氓痞棍”等。
艾卜·努瓦斯是詩歌思想運動的領袖。伊斯蘭教忙于征服開拓和內部分裂之后,出現了思想僵死局面,由此而造成了跨時代詩人和伊斯蘭時期詩人精神上的衰弱;詩歌思想運動正是在思想僵死局面出現之后到來的。艾卜·努瓦斯的作用在于促進了阿拉伯的繁榮,使阿拉伯詩歌稍許掙脫了羈絆;促進了被教法信條置于鐵模子中的思想自由的繁榮。于是,有一伙詩人團結在艾卜·努瓦斯周圍,仿效艾卜·努瓦斯的模式作詩,被稱為“古典時代后的詩人”。他們開創了阿拉伯文學的新階段,沖破了傳統法則和鐵的禁律。他們是第一批避開蒙昧時期語匯的窒息狀態,語言上荒謬規則桎梏與詩歌中的有限韻律的詩人。
艾卜·努瓦斯以熱愛生活、向往一切美而著稱。他是一位歌手,給人帶來歡樂和光明。他的學派形成早于歐瑪爾·海亞姆數百年;實際上,海亞姆只不過是吸收了艾卜·努瓦斯的思想并效仿之而已;后者的詩歌僅僅限于一種。
艾卜·努瓦斯的詩像列位從天上降臨人間的偉大詩人們的詩一樣,均來自于天啟。他們的靈感皆由成熟的智慧、莊重的學說、高明的描述、逗人的笑料、細膩的情感和精密的構思而來。假若艾卜·努瓦斯的全部詩歌保留到今天,我們定會發現其中有滔滔不絕的自由思想的吶喊聲,奇特罕有,妙趣橫生,無限珍貴。但是,宗教偏見的一場大火把亞歷山大圖書館化為灰燼,不允許把這位詩人的言論保留下來,尤其不準許顯示他的宗教觀點的詩歌傳世。毫無疑問,那些說書人和傳抄者們按照伊瑪目們的指示毀滅了艾卜·努瓦斯的作品,就像后來處理哈拉吉、邁阿里和伊本·路西德等偉大思想家們的著作一樣。
艾卜·努瓦斯的傳世作品只有一個詩集,而這個詩集僅收入了天才詩人的一半作品。評論家只要留心細看,便會發現其中的許多幽默、詼諧的詩都是冒艾卜·努瓦斯之名的偽作、贗品。我們不否認,艾卜·努瓦斯對于自由的暢談,使他走入了幽默、詼諧境地。但是,之后的說書人和傳述者把所有詼諧詩都收入了艾卜·努瓦斯的名下,無論詩的內容多么荒唐、低俗。
艾卜·努瓦斯死于一伙宗教偏見分子的手下。這是某些歷史學家的說法。他之所以被殺,因為他在詩中公開大談自由;他是為自由而犧牲的烈士,他是在大戰役中倒下的阿拉伯思想斗士的先鋒之一;那大戰役的烈火自古以來在黑暗大軍與光明騎士之間熾燃著。
十五存在的良心
當一種災難降臨到某一民族頭上時,人們心靈中的堅強與懦弱、積極與消極、慷慨與吝嗇就清清楚楚顯示出來。
一場史無前例的巨大災難,已經降臨到敘利亞人頭上。如今,他們站立在災難面前,每個人臉上的表情足以顯示其內心里的目的、傾向與愿望。
假若我們當中沒有人能夠看出寫在那些面孔上的東西,那么,他應該知道這些可見物的后面有一只眼睛,任何一個字母也閃不過它,它也不會忽視任何一個字母。
我相信上帝。憑上帝起誓,我的信仰有良心。每一種絕對東西把來自大自然、各民族和眾人的一種泡沫保存在上帝那里。
假若我們當中有人因巨大災難而使他變得更偉大,那么,他就該知道絕對存在的良心已把用無形桂樹葉做的王冠戴在了他的頭上。
假若我們當中有人因巨大災難使他忘掉了自己,并以無限的他人主義代替了他的個人主義,那么,他就該知道存在的良心已在他的心四周畫了個永久光環。
假若我們當中有人因巨大災難而使他將自己用額頭汗水換來的東西給予淚眼模糊的人,那么,他就該知道存在的良心在向他溢汗的額頭和送禮的手祝福。
假若我們當中有人在死亡陰影的深谷里為他人打發日夜,那么,他就該知道存在良心將日夜帶著他走在生命寶座面前的光明大道上。
假若我們當中有人因巨大災難將心中的情感和靈魂里的感觸傾倒在貧窮、困難鐵蹄踩踏的胸膛上,那么,他就該知道存在的良心已用夜里的微風和清晨的露珠為他的胸膛織就了一件襯衫。
但是,倘使我們當中有這樣的人:國家的災難沒有能夠喚醒他的靈魂中沉睡的東西,民族的痛苦沒能激起他心中的沉默因素,那么,他就應該知道他將在沉睡、沉默中度過終生。倘若他今天感到某種安全和放心,那么,他終有一天會后悔自己在虛構的安全和表面的放心之間失去的機會。
我曾細心研究、觀察過,而且發現了一條客觀規律,它使強與弱、富與貧、聰明與愚蠢之間的差別全然消失,使他們全部驚懼不安地面對著生與死。
假若我們當中有人想這樣遠避災難和災民,那么,他就應該知道這種暗在的公正——它是存在良心的一種,相當于手掌之于手腕——那將在災難過后使他站在一邊,取而代之的將是安拉的同情;他會變成自己民族的陌生人、異鄉人、生活中的一切權利與義務的陌生人。
十六紀伯倫的話
敘利亞兄弟,請聽我說。我心里有話,想把它發送到你的心中。來呀,讓我們交談一分鐘吧!就讓我們的話毫無客套之詞——沒有客套的話益于相互了解——兄弟之間的相互了解是太陽光下最高尚的事情。
你像我一樣知道,你的數以千計的同胞已被餓死。就在我說你聽到的時刻,你的和我的數以千計的同胞正因饑餓而掙扎。
安拉有意,困難消隱,條條大道在我們面前展開,我們能夠寄金錢和食品給他們。
我們能夠把金錢和食品寄給我們的民眾;然而你我熱愛的民眾成百上千,我們的金錢與食品卻不能滿足他們當中的一個人的需要。
敘利亞兄弟,我打內心深處感覺到你想伸出援助之手,但由于自然原因,你現在還沒有行動。
那自然原因便是:你希望能夠向災民委員會寄發五百里亞爾,但實際上你只能寄發五里亞爾,因為你是一家之主,你的經濟負擔不準許你寄出更多的錢。你因害羞而沒有寄發五里亞爾;因為在你看來,這錢實在是太少了,你不愿意讓你的名字與這極少的錢聯系在一起;因為你是慷慨民眾中的一員,意欲饋贈更多的錢物。
這些原因使你無法伸出援助之手,但其中不乏證明你品德高尚、大志在胸的因素。
不過,兄弟,請聽我說:假設你發現自己已站在一座起了火的房子前,那房子里有二十位你的親人和朋友。如果你無法一下救出二十個人,難道你連一個人也不去救嗎?
那是不會的。我發現你出于豪爽義務,當即縱身跳入火海,雖然你明明知道自己無法救出所有人。我發現你之所以那樣做,完全是受到了男子漢氣概和勇敢、熱誠的啟示。我們正面臨著偉大祖國所遭受的災難,理應相互合作,盡全力消除災難。
我們的義務不是與那些死去的人一起死去,也不是與那些挨餓的人一道挨餓。我們的耳邊響著這樣的聲音:如果你們有一百張餅,而你們不餓的話,就請給快餓死的人一張餅吧!
兄弟,你會說:“我不是富翁;那些富人們應該獻出他們的錢財!”你不要用這樣的話擺脫你的義務。在義務面前是不分一周掙十里亞爾的工人和一年贏利十萬里亞爾的巨商的,而是會把二者叫住,說:“各盡其力吧!”窮漢的一分錢相當于富翁的一千第納爾。不論禮品輕重,對受禮者來說,禮品就是一種吉祥如意。
義務并不要求窮人像中產階級一樣行事,也不要求中產階級像富翁一樣行事。同樣道理,生活不要求雄鷹像燕子一樣鳴唱。
敘利亞兄弟,我以千百位心懷苦澀死去的人的名義,懇求你向災民委員會捐助,要量力而行,而不要信意,而且不要忘記,大海是由滴水匯聚而成;對于大海來說,任何一滴水都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和意義。
十七上帝在暴風中
東方人天生喜歡生活的細膩外表,討厭粗糙,就連事實在內;厭惡堅硬,哪怕是真理。因此,你會看到東方人觸摸輕柔、言談平穩、話語綿軟、待人和氣,雖然你會感覺到所有這些光滑、柔軟的面紗后面不乏性格的粗魯、思想的沙粒、原則和目的的生硬。
在上帝的每一塊土地上,你都會發現社會批評家有著崇高的文學地位。至于在東方,批評則是一門不為人知的藝術。即使有一些人能夠將醋與酒區分開來,但他們卻不被人知,原因在于無論是文學批評還是社會批評,均發自思想的正直;而正直之中存在著冷酷無情;在懷著細柔美夢和晚香玉般的東方人看來,冷酷無情是可憎可惡的。
在東方,君王是上帝留在大地上的影子。在東方,長官是國家的憲法。在東方,主教是閃光的星辰。至于撰寫支離破碎的賀詞和悼詞的愚笨反動家伙,那則是天生精力旺盛的詩人。
這并不意味著東方人的心靈深處不知道:君王就是屠夫;主教就是披著羊皮的狼;捧香爐者就是殺人犯。東方人和所有的人一樣,與他們有同樣的感受,熟知他們之所知。但是,溫柔而有教養的東方人不能以正確的名字命名事物,因為那樣會刺耳傷神。
東方人走到哪里都會捧著香爐,顯得溫柔和藹。在美國,一種報紙只要有吸引力,能為人民服務,就能夠出版發行!任何一個社團所演出的劇本,都是我的作品《麥克拜斯與哈姆雷特》的姊妹篇,而男女演員則是像魯布斯、艾爾芬、沃庫·克蘭、拉什勒、魯札和薩萊·白爾娜那樣的演員。在晚上和劇場里唱歌的,則都是夜鶯和燕子!
這也不是說在美國的東方人不懂得美與丑、高尚與低賤。不,因為阿拉伯報紙的大多數讀者都能讀英文報紙,都會在一個星期內去劇場和運動場,即使只有一次。總的來說,東方人的耳朵是敏感的,耳中有弦,只要有柔和細微的聲音,便會顫動;即使是那種細微的聲音也能使他們選擇溫和的謊言,拋棄嚴酷的真理,寧要天鵝式的偽善,也不喜歡生硬的真理和曲折的忠誠。
在美國的東方人當中,沒有不會區別商業活動中的高尚人與低賤者的。但是,假若有人站起來,說:“出賣汗水并非高尚之事”,假若你敢于說出類似的粗野話語,東方人便會捂住耳朵,然后相互竊竊私語:“這個人是何等粗俗!他的話多么野蠻!”
喂,我的兄弟,上帝用玫瑰水和的泥巴捏成了我們;我們的骨架是卡路伯呼出的氣構成的;我們軀體中的血管含著沙路伯的嘆息聲;我們的皮膚是用茉莉花葉子剪裁成的;我們的靈魂,正如阿拉伯詩人所云:
陣陣微風,
傷了他的雙頰;
絲綢光滑,
劃破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