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科學與藝術
- (法)讓-雅克·盧梭
- 7199字
- 2024-07-18 14:57:21
第一部分
看一看人類是怎樣通過自己的努力而脫離了一無所有之境,怎樣以自己的理性的光芒突破了自然所蒙蔽著他的陰霾,怎樣超越了自身的局限而神馳于諸天的靈境,怎樣像太陽一樣以巨人的步伐遨游在廣闊無垠的宇宙里,那真是一幅宏偉壯麗的景象;然而返觀自我以求研究人類并且認識人類的性質、責任與歸宿,那就要格外宏偉和格外難能了。所有這些奇跡,從最近幾個世代以來(5),又重新開始了。
歐洲曾經退回到過太古時代的野蠻狀態(6)。世界上這一地區的各族人民,今天生活得非常文明;但只不過是幾個世紀以前,他們仍處于一種比蒙昧無知還要糟糕的狀態里。我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樣科學上的胡說八道、一種比無知更加可鄙得多的胡說八道,居然僭稱起知識的名號來了(7),而且對于知識的復興布下了一道幾乎是無法克服的障礙。為了使人類恢復常識,就必須來一場革命;革命終于來自一個為人所最預料不到的角落。使得文藝又在我們中間復蘇的,正是那些愚昧無知的伊斯蘭教徒、正是那架摧殘文藝的打谷機。君士坦丁的寶座的陷落(8)給意大利帶來了古希臘的遺物,隨后法國也由于這些珍貴的戰利品而豐富起來了(9)。不久科學也追蹤文藝而來,于是在寫作的藝術而外,又加上了思維的藝術;這一進程好像是奇怪的,然而卻又是十分自然的。人們開始感覺到與文藝女神們(10)相交往的巨大利益了,那就是,通過值得他們互相贊慕的作品來激發他們彼此相悅的愿望,可以使人類更富于社會性。
精神也和身體一樣,有它自己的需要。身體需要乃是社會的基礎,精神需要則是社會的裝飾。政府與法律為人民集體提供了安全與福祉;而科學、文學與藝術,由于它們不那么專制因而也許更有力量,就把花冠點綴在束縛著人們的枷鎖之上,它們窒息了人們那種天生的自由情操——看來人們本來就是為了自由而生的,——使他們喜愛自己被奴役的狀態,并且使他們成為了人們所謂的文明民族。需要奠定了寶座;而科學與藝術則使之得以鞏固起來。世上的權威啊!愛惜才華吧,保護那些在培養才華的人物吧(11)。文明的民族啊,培養他們吧:這些快樂的奴隸們啊,都是靠了他們,你們才有了你們所引以為榮的那種精致而美妙的趣味,才有了那種性格的溫良恭儉以及風尚的彬彬有禮,從而才使得你們之間的交際如此之密切又如此之容易;一言以蔽之,你們才可以沒有任何德行而裝出一切有德行的外表。
正是由于這種文明(它顯得非常可愛,正因為它不那么勉強),才使得昔日的雅典和羅馬能夠在那些以其繁榮與昌盛而如此值得自豪的歲月里頭角崢嶸;毫無疑義,也正是由于它,我們的世紀與我們的國家才會超越一切的時代與一切的民族。一種毫無迂腐氣的哲學格調,一種自然而又動人的風度,既絕非條頓人的粗獷、又絕非意大利人的矯揉:這些便是我們研究學術所獲得的、并由于大家互相交往而臻于完美的那種趣味的結果了。
如果外表永遠是心性的影像,如果禮貌就是德行,如果我們的格言真能成為我們的指南,如果真正的哲學是和哲學家的稱號分不開的;那么生活在我們中間將會是多么美好??!然而這么多的品質是太難匯合在一起了,而且在大量的浮夸之中德行是很難于出現的。裝飾的華麗可以顯示出一個人的富有,優雅可以顯示出一個人的趣味,然而一個人的健康與強壯卻須由另外的標志來識別了;只有在一個勞動者的粗布衣服下面、而不是在一個佞幸者的穿戴之下,我們才能發見身體的力量和生氣。裝飾對于德行也同樣是格格不入的,因為德行就是靈魂的力量與生氣。善良的人乃是一個喜歡赤身裸體上陣的運動員,他鄙棄一切足以妨礙他使用力量的無聊裝飾品,而那種裝飾品大部分只是用來遮掩身體上的某種畸形罷了。
在藝術還沒有塑成我們的風格,沒有教會我們的感情使用一種造作的語言之前,我們的風尚是粗樸的,然而卻是自然的;從舉止的不同,一眼就可以看出性格的不同。那時候,人性根本上雖然不見得更好;然而人們卻很容易相互深入了解,因此就可以找到他們自己的安全;而這種我們今天已不再可能感到其價值的好處,就使得他們能夠很好地避免種種罪惡。
今天更精微的研究和更細膩的趣味已經把取悅的藝術歸結成為了一套原則。我們的風尚流行著一種邪惡而虛偽的一致性,每個人的精神都仿佛是在同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禮節不斷地在強迫著我們,風氣又不斷地在命令著我們;我們不斷地遵循著這些習俗,而永遠不能遵循自己的天性。我們再不敢表現真正的自己;而就在這種永恒的束縛之下,人們在組成我們稱之為社會的那種群體之中既然都處于同樣的環境,也就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除非是有其他更強烈的動機把他們拉開。因此,我們永遠也不會明確知道我們是在和什么人打交道;甚至于要認清楚自己的朋友也得要等到重大的關頭,也就是說,要等到不可能再有更多時間的關頭,因為唯有到了這種關頭,對朋友的認識才具有本質的意義。
是怎樣一長串的罪惡在伴隨著這種人心莫測啊!再也沒有誠懇的友情,再也沒有真誠的尊敬,再也沒有深厚的信心了!懷疑、猜忌、恐懼、冷酷、戒備、仇恨與背叛永遠會隱藏在禮義那種虛偽一致的面孔下邊,隱藏在被我們夸耀為我們時代文明的依據的那種文雅的背后。我們不再用賭咒來玷污創世主的名字了,然而我們卻以褻瀆神明的行為在侮辱他,而我們靈敏的耳朵居然不感到刺耳。我們并不夸耀自己的優點,然而卻抹殺別人的長處。我們決不粗暴地激怒自己的敵人,但我們卻禮貌周全地誹謗他們。民族之間的仇恨將會熄滅,但對祖國的熱愛也會隨之而消失。我們以一種危險的懷疑主義代替了受人輕視的愚昧無知。有些過分的行為是被禁止了,有些罪惡是被認為不體面的了,但是另外的罪惡卻以德行的名義被裝飾起來;而且我們還必須具備它們或者是采用它們。誰要是愿意,就不妨去夸獎當代賢人們的清心寡欲吧;至于我,我在那里面看到的卻只不過是一種精致化的縱欲罷了,這和他們那種矯揉造作的樸素同樣是不值得我去稱贊的。(12)
我們的風尚所獲得的純潔性便是如此;我們便是這樣而成為好人的。讓文學、科學和藝術在這樣一種稱心滿意的作品里去宣揚它們自己的貢獻吧。我僅僅要補充一點,那就是如果某一個遙遠地區的居民也根據我們這里的科學狀況,根據我們的藝術的完美,根據我們的視聽觀賞的優雅,根據我們儀式的禮貌,根據我們談吐的謙遜,根據我們永遠是善意的表現,并且根據不同年齡、不同地位的那些人們——他們似乎從早到晚就只關心著怎樣互相獻殷勤——的嘈雜聚會,而想得到一種歐洲風尚的觀念的話;那么,我要說,這個異邦人對于我們風尚真相的領會就要適得其反了。
只要沒有產生什么作用,當然也就沒有什么原因可探求:但是在這里作用是確鑿的,腐化也是實在的;而且我們的靈魂正是隨著我們的科學和我們的藝術之臻于完美而越發腐敗。能說這是我們時代所特有的一種不幸嗎?不能的!各位先生,我們虛榮的好奇心所造成的惡果是和這個世界同樣地古老了。就連海水每天的潮汐經常要受到那些夜晚照臨著我們的星球的運行所支配,也還比不上風尚與節操的命運之受科學與藝術進步的支配呢。我們可以看到,隨著科學與藝術的光芒在我們的地平線上升起,德行也就消逝了;而且這一現象是在各個時代和各個地方都可以觀察到的。
請看埃及吧,那個全世界最早的學園,在青銅色的天空下那塊土地是那樣地富饒,昔日的塞索斯特里斯(13)就是從這個名聞遐邇的國土上出發去征服全世界的。自從它成為哲學與美術之母以后,不久就被岡比斯(14)所征服,隨后是被希臘人所征服,被羅馬人所征服,被阿拉伯人所征服,最后則被土耳其人所征服(15)。
請看希臘吧,那里居住的是曾經兩度戰勝過亞洲的英雄們,一次是在特羅伊城下,另一次是在他們自己的家園(16)。新生的文藝當時還不曾腐蝕居民們的心靈;然而藝術的進步、風尚的解體、馬其頓人(17)的羈軛不久就相繼而來;于是永遠是博學、永遠是淫逸和永遠是被奴役的希臘,就在不斷的革命中不斷地更換著主人了。德謨狄尼斯(18)的全部雄辯竟再也鼓舞不起來一個已經被奢侈和藝術所耗竭的身軀了。
由一個牧童(19)所創立的并由勞動者所輝煌了的羅馬,是到了安尼烏斯(20)和戴倫斯(21)的時代才開始蛻化的。然而自從有了奧維德(22)、卡圖里斯(23)和瑪提阿里(24)以及其他一大群放蕩不檢的作家之后,——光是提起這些人的名字就足以令人駭然了,——于是一度曾是德行殿堂的羅馬,就變成了罪惡的淵藪,被異族所輕蔑和野蠻人所玩弄了。這個世界首都終于淪落在它所曾加給其他許多民族的那種羈軛之下了,而且羅馬淪亡的日子正值人們把“高尚趣味的裁判者”這一頭銜賦給一位羅馬公民(25)的前夕。
至于東帝國的首都(26),從它所處的地位來看,似乎應該是成為全世界的首都的,對于這個成為了(也許是由于智慧而不是由于野蠻)在歐洲其他地方遭到禁止的科學和藝術的藏身之所的地方,我又該說些什么呢?一切極其無恥的驕奢與腐化、種種最黑暗的謀殺與陷害、一切極其邪惡的罪行全都匯合在一起,這一切就構成了君士坦丁堡的歷史的脈絡;這些就是我們的世紀引以為榮的種種知識之所由來的純潔的源泉了。
然而我們又何必向遠古的時代去尋求真理的證據呢?我們眼前不就有這一真理的充分證據嗎?在亞洲就有一個廣闊無垠的國家,在那里文章得來的榮譽就足以導向國家的最高祿位。如果各種科學可以敦風化俗,如果它們能教導人們為祖國而流血,如果它們能鼓舞人們的勇氣;那么中國人民就應該是聰明的、自由的而又不可征服的了。然而,如果沒有一種邪惡未曾統治過他們,如果沒有一種罪行為他們不曾熟悉,而且無論是大臣們的見識,還是法律所號稱的睿智,還是那個廣大帝國的眾多居民,都不能保障他們免于愚昧而又粗野的韃靼人的羈軛的話;那么他們的那些文人學士又有什么用處呢?他們滿載著的那些榮譽又能得出什么結果呢?結果不就是充斥著奴隸和為非作歹的人們嗎?
讓我們拿那些為數不多的民族的風尚來和上面的情況對比一下吧;那些民族并沒有沾染上這些虛浮的知識,他們以自己的德行造就了自己的幸福并成為了其他民族的榜樣。早期的波斯人便是如此,他們是一個獨特的民族,他們學習德行猶如我們這里學習科學一樣;他們輕而易舉地就征服了亞洲,并且唯有他們才享有那種光榮,使他們政體的歷史得以成為一部哲學的傳奇。塞種人(27)便是如此;關于他們,至今還流傳著種種燦爛輝煌的贊譽。日耳曼人也是如此,有一位歷史學家的大筆由于厭倦于記敘一個文明、富饒而驕奢淫逸的民族的種種罪行與黑暗,遂轉而寄情于描寫日耳曼人的單純、清白與德行(28)。甚至羅馬,在它貧窮與蒙昧的時代,也是如此。直到今天,那個鄉居的民族也還是表現如此(29),他們引以自豪的就是沒有敵人能夠挫敗他們的勇氣,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腐蝕他們的忠誠(30)。
他們之所以愛好別的活動有甚于精神的活動,絕不是由于愚蠢。他們并非不知道在別的國家里有些游手好閑的人終生都在高談闊論著至善、罪惡與德行,而且那些浮夸的理論家還對自身冠以最堂皇的稱頌,并對其他民族則加以野蠻人這個可鄙的名詞。他們也研究過這些人的風尚,并且懂得蔑視這些人的理論。(31)
我難道會忘記,就在同一個希臘的境內我們也看見了另一個城邦(32)的興起,它的名聞遐邇就正是由于它那幸福的無知以及它那法律的賢明;它簡直是個半神明的共和國,而不是人世上的共和國了。他們的德行顯得是多么地超乎人世之上??!啊,斯巴達,你永遠是對空洞理論的羞辱!正當美術造成的種種罪惡一齊出現于雅典的時候,正當一個僭主(33)煞費苦心地在搜集詩人之王的作品的時候,你卻把藝術和藝術家、科學和學者們一齊驅逐出了你的城垣。
歷史終于表明了這種區別。雅典變成了禮儀和風雅的中心、雄辯家與哲學家的國土;房屋的華麗和詞藻的風雅在這里競相斗艷;人們在這里到處可以看到最精巧的大師們在大理石和畫布上的最生動的作品。正是從雅典才流傳下來了為頹靡的后世歷代都奉為典范的驚人作品。拉西第蒙(34)人的畫面卻不像這么絢爛了。其他民族都評論說,那里的人民是生來就有德行的,連那個國土上的空氣也似乎激發著人們的德行。它的居民留給我們的,只是對于他們的英雄事跡的追憶。難道他們的這種紀念碑,對于我們來說,不比雅典所遺留給我們的奇巧的大理石雕像更加可貴嗎?
的確,有些賢人哲士也曾抵抗過這個總的潮流,而且能在文藝女神們的家里保障了自己免于罪惡。然而我們不妨聽聽其中的第一個,而且是最不幸的人(35)對于當時的學者和藝術家所下的評語吧!
他說:
我曾考察過詩人,把他們當作是才華足以駕馭自己和別人的人;他們自命是有智慧的人,人們也以為他們是如此,可是他們卻是最沒有智慧的了。
蘇格拉底繼續說道:
我又從詩人轉到藝術家。沒有人比我更不懂得藝術了;沒有人比我更深信藝術家掌握著非常美妙的秘密的了??墒俏野l覺他們的情形也并不比詩人好,他們雙方都懷有同樣的偏見。他們之中最有技巧的人由于在自己的那一部門中超過了別人,于是就自以為是人類中最有智慧的了。這種自夸,在我看來,完全玷污了他們的知識;因此我就在神壇之前自問,究竟我是像我自己這樣好呢,還是像他們那樣好?是知道他們所學到的那種東西好呢?還是知道我自己是一無所知的好呢?我就向我自己答道,為了我自己,也為了神,我還是愿意像我自己這樣。
無論是智者,無論是詩人,無論是雄辯家,無論是藝術家,抑或是我自己,——我們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是善,是美。然而我們之間卻有著這樣一個區別:雖然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但全都自以為知道些什么;至于我呢,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我對自己的無知是毫不懷疑的。因此神諭所加之于我的那種智慧(36)的全部優越性便可以完全歸結為:我能夠確信,我對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物是愚昧無知的。
這就是神所判斷為最有智慧的人和全希臘所公認為雅典最有學識的人——蘇格拉底——對于愚昧無知所做的贊頌了!我們能相信,如果他在今天復活的話,我們的學者、藝術家會使他改變意見嗎?不會的,各位先生,這個正直的人會依舊鄙視我們的虛浮的科學的,他決不會助長我們這里到處泛濫著的大量的書籍的;他留給他的弟子們以及我們后人的全部教誡,仍將如以往一樣,就只是他那德行的榜樣和對他的德行的景仰。他就是這樣善于教誨人的。
蘇格拉底在雅典開始、老卡圖(37)則在羅馬繼續著擺脫那些矯揉造作而又機巧的希臘人的影響;那些希臘人敗壞他們同胞的德行并且腐蝕他們的勇毅。然而科學、藝術與辯證法(38)還是流行起來了,羅馬充滿了哲學家和雄辯家;人們不顧軍事紀律了,人們鄙視農業了,人們在搞宗派,并且人們忘記了祖國。于是伊壁鳩魯(39)、芝諾(40)、阿塞西拉斯(41)的名字就代替了自由、大公無私和安分守法這些神圣的名字。連他們自己的哲學家都說:自從學者在我們中間開始出現以后,好人就不見了(42)。從前,羅馬人是安心于實踐德行的,但當他們開始研究德行之后,一切就都完了。
法布里修斯(43)啊!如果你不幸又被召回到人間,又看見你曾親手挽救過的,而你那可敬的名字要比它的一切征服都更能使它聲威顯赫的那個羅馬的奢華面貌,——這時候你那偉大的靈魂會有什么感想呢?你會說:
神啊,一度曾經是節制與德行之所在的那些茅屋和村舍變到哪里去了呢?羅馬的簡樸已經被怎樣致命的繁華所代替了啊!這是些什么樣的陌生的語言啊!是些什么樣的柔靡風尚??!這些雕像、繪畫和建筑是什么意思呢?無聊的人們,你們做了些什么事情?。∧銈儯f邦的主人啊,你們已經把自己轉化為被你們所征服的那些輕薄人的奴隸了!統治著你們的都是些修辭學家們!你們曾以自己的鮮血灌溉了希臘和亞洲,卻只不過是養肥了一群建筑家、畫家、雕刻家和優伶罷了!迦太基的戰利品竟成了一個弄笛者的臟物!羅馬人啊!趕快拆毀這些露天劇場,打碎這些大理石像,燒掉這些繪畫,趕走這些征服了你們并以他們那些害人的藝術腐化了你們的奴隸吧。讓別人以炫耀虛浮的才華自詡吧;那種惟一與羅馬相稱的才華,乃是征服全世界并以德行治理全世界的才華。當西乃阿斯(44)認為我們的元老院是一種國王們的會議時,他既不曾被虛榮的浮夸,也不曾被精致的風雅所迷惑;他根本沒有理會那里的那些輕浮的高談闊論、那些不切實際的人們的研究和誘惑。當時西乃阿斯所看到的最宏偉的東西又是什么呢?公民們啊!他看到的乃是一種為你們的財富與你們全部的藝術所無法造成的景象,是普天之下所從未有過的最壯麗的景象:即,一個兩百位有德行的人的大會,這個大會才配號令全羅馬并且統治全世界!
然而,讓我們跨過地點與時間的間隔,來看看眼前我們自己的國土上所發生的事情吧;或者不如說,讓我們撇開那些會刺傷我們的嬌氣的可厭畫面吧,讓我們不必使用別的名字來復述同一件事而自尋苦惱吧。我之所以要召請法布里修斯的在天之靈,并不是毫無意義的;我假口于那位偉大人物所說的話,難道不能使之出于路易十二或亨利第四(45)之口嗎?在我們這里,的確,蘇格拉底也許不會飲鴆而死的(46),然而他卻要從一個更苦得多的酒杯里嘗到侮辱性的嘲弄和比死亡還壞百倍的鄙夷的。
這便是何以驕奢、淫逸和奴役在一切時代里,只要當我們想脫離永恒的智慧為我們所安排的那種幸福的無知狀態時,就總是會成為對于我們驕傲的努力的一種懲罰了。它所用來掩蓋它的一切活動的那張厚幕,就好像足以告誡我們說,它是并不打算叫我們去從事無益的探討的。然而我們有沒有從它的教訓之中汲取教益呢,或者是對之忽視而不受懲罰的呢?人們啊!你們應該知道自然想要保護你們不要去碰科學,正像一個母親要從她孩子的手里奪下一種危險的武器一樣;而她所要向你們隱蔽起來的一切秘密,也正是她要保障你們不去做的那些壞事,因而你們求知時所遇到的艱難,也就正是她的最大的恩典了。人類是邪惡的;假如他們竟然不幸天生就有知識的話,那么他們就會更壞了。
這些想法使人類感到多么地慚愧??!我們的驕傲會因此而感到怎樣的屈辱??!什么?難道正直乃是愚昧無知的女兒嗎!難道科學與德行會是互不相容的嗎!根據這些假設還有什么結論不能得出來呢!然而,要調和這些外表的矛盾,只需仔細考查一下那些使得我們眼花繚亂的響亮的空名目是多么虛幻與無謂就夠了,這些空名目本是我們所濫加之于人類的知識的。因此,就讓我們考慮一下科學和藝術本身吧。讓我們看看它們的進步會造成什么結果,并且讓我們不再遲疑地接受我們的論證所得出的與歷史推論相一致的全部論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