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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古開天辟地與天人合一的哲學思考

盤古半身像,明代版畫,《新刻歷代圣賢像贊》插圖

盤古神話是中華先民為追尋宇宙起源、世界產生的奧秘而創造,先民借此形成了最初的宇宙觀和世界觀。盤古于混沌中孕育,首創天地且身化萬物的敘事體現了中華民族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獨特哲學思考——天人合一。天人合一的觀念蘊含著中華文明的生存理念,表達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想追求,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價值。“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也是黨的二十大報告闡述的中國式現代化的五大特征之一。

每個古老民族都曾思考過宇宙起源與世界發生問題。比如古希伯來人認為世界是由上帝耶和華創造的。作為一支古老的游牧部族,古希伯來人曾生活于美索不達米亞,后在其領袖亞伯拉罕和雅各的率領下,先后南遷至今巴勒斯坦地區和埃及尼羅河三角洲地區。上帝耶和華信仰正產生于古希伯來人輾轉遷徙的過程中。《舊約圣經》記錄了古希伯來人口耳相傳的上帝創造世界神話,上帝用語言便完成了這件偉業。第一日,上帝說要有光,光就出現了;第二日,上帝說要有蒼穹,把水上下分開,蒼穹就出現了;第三日,上帝說陸地上要生長各類植物,植物便長出來了;第四日,上帝說要有光體來區分晝夜,劃定節令,于是便有了太陽和月亮;第五日,上帝說水里要有動物,天上要有飛鳥,于是魚類和鳥類就產生了;第六日,上帝說大地上要生出活物來,牲畜、野獸和昆蟲就這樣產生了。上帝還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讓他們管理活物。古希伯來人的神話將上帝塑造為獨立于世界之外的神,創世只是上帝的舉手之勞,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相比較而言,中國神話中的盤古創造世界敘事內容更豐富、敘事主題更宏大,可以分為兩大部分:盤古開天地和盤古造萬物。

《藝文類聚》引《三五歷記》這樣講述盤古開天地的神話:最初的時候,宇宙只是一團混沌之氣,外形仿若一個雞蛋,盤古就在這團混沌中孕育。經過一萬八千年,天地有了分野。陽氣清,上升為天;陰氣濁,下沉為地。盤古在天地間生長,每日發生數種變化,智慧超過了天,能力超過了地。天每日加高一丈,地每日增厚一丈,盤古每日增長一丈。這樣又經過了一萬八千年,天極高了,地極深了,盤古也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這以后才有了三皇。

《繹史》引《五運歷年記》這樣講述盤古造萬物的神話:始祖盤古臨死的時候,身軀化成了萬物。他口中呼出的氣化成了風和云,發出的聲音化成了雷霆,左眼化成了太陽,右眼化成了月亮,四肢和頭化成了東、西、南、北四極和三山五岳,血液化成了江河,筋脈化成了道路,肌肉化成了良田,頭發胡須化成了星辰,皮膚和毛發化成了草木,牙齒和骨頭化成了金屬和巖石,精氣和骨髓化成珍珠和美玉,汗水化成了滋潤萬物的雨露甘霖。寄生在身上的各種小蟲,受了暖風的吹拂,也變成了生活在大地上的萬千生靈。從天體、山川、田地到草木、礦石和雨水,盤古以身軀化作萬物,終于完成了創造世界的偉大功業。

盤古與耶和華最大的區別在于一個是人,一個是神。幾乎所有記錄盤古神話的古代文獻都將盤古視為始祖而非神,將他稱為“盤古氏”(《述異記》)、“盤古之君”(《廣博物志》)、“首生盤古”(《繹史》),直到今天我們也將盤古稱為“始祖神”,是因被世代崇奉而神化了的始祖。人類的神靈信仰大體經歷了從原始泛靈論到不成體系的民間信仰再到成熟系統的宗教信仰的發展歷程,耶和華作為古希伯來人崇奉的唯一真神的敘事是古希伯來人的神靈信仰已較為成熟的反映;而盤古神話誕生的時候,華夏先民的神靈信仰還較為原始,未有成熟的宗教信仰,否則擔任開天地和造萬物重任的就應該是某位大神而非會死去的盤古了。這種對比至少說明盤古神話的古老性。

在耶和華神話中,天地與萬物是在同一階段中被創造出來的,而盤古神話很明顯被分為開天地與造萬物兩個階段,其開天地敘事還特別強調了天地形成的發展變化過程:首先是如雞蛋一般的一團混沌,由于孕育了盤古而出現天與地的分野,當盤古日漸長大,天和地也日漸增高、增厚,經過三萬六千年的演化,天地及天地之間的空間才穩定下來。這段敘事其實是中華先民對宇宙起源的最初猜想,充滿了樸素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且與當代宇宙大爆炸理論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宇宙大爆炸理論認為:最初的宇宙是一個致密的物質核——奇點,奇點處沒有時間和空間,且溫度極高。大約距今150億年前,奇點發生了巨大的爆炸。大爆炸后物質開始不斷膨脹,產生了時間、空間,逐漸生成了今天我們看到的宇宙。致密奇點與宇宙膨脹是宇宙大爆炸理論的兩個重要理論支撐,也就是說,宇宙起源于一個點,形成于物質的不斷膨脹。這與盤古開天地神話中的混沌如雞子的原始宇宙和天地分化增長過程何其相似?

宇宙大爆炸理論提出于科技已經比較發達的20世紀,且前后經過許多科學家的探索,其中的一些科學家,如美國人彭齊亞斯和威爾遜,還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該理論才由此成為最有影響的宇宙形成論。但早在宇宙大爆炸理論提出的數千年甚至上萬年之前,在早期華夏先民中就已經流傳著與大爆炸理論高度相似的,以盤古開天地神話為代表的宇宙發生敘事。這種相似性讓我們為祖先的智慧感到無上光榮和自豪。

耶和華創造世界的敘事主要表達了對神力的贊頌,而盤古創造世界的敘事則體現了對犧牲精神的歌頌。在盤古創世神話中,除天地是由陰陽二氣升降形成的之外,世界上的山川、草木、河流以及萬千生靈都是盤古身軀所化。可以說,盤古因犧牲自己才成就了世界。犧牲敘事在闡述世界產生問題的盤古創世神話中的出現,說明華夏先民早已廣泛認可了犧牲這種利他行為。在其后漫長的民族發展史上,無數先民的自我犧牲行為保證了種的繁衍,推動了社會發展,并最終被凝練為中華民族的最高道德理想——犧牲精神。

今天大眾最熟悉的盤古神話敘事是“盤古開天辟地”,提到它似乎腦海中同時還會浮現出手持斧鑿的盤古形象。實際上早期盤古神話只能稱之為“天地開辟的盤古神話”,而不能稱為“盤古開天辟地神話”,因為神話中的天地是由陽、陰二氣自行上升下降而成,并非盤古所開辟。但在神話不斷流傳的過程中,盤古逐漸被塑造為主動開天辟地之人。比如明代后期一部白話歷史演義小說《開辟衍繹通俗志傳》以當時流傳的神話傳說建構了從盤古開天辟地到周武王吊民伐罪的早期歷史,其中就將盤古塑造為手持斧鑿的劈天開地之祖:“盤古將身一伸,天即漸高,地便墜下。而天地更有相連者,左手執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鑿開。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二氣升降,清者上為天,濁者下為地,自是混沌開矣。”盤古如何開辟天地呢?他首先用身體撐開了天地,然后以斧鑿為工具,將天地相連的地方斷開。盤古神話中天地從自然分離到人力開辟的轉變特別值得重視,這種變化應該是古人意識到人類的勞動可以極大地改造自然之后發生的,是人類自我力量不斷覺醒的表現,因此直到今天被廣泛認同的還是盤古開天辟地的敘事。

盤古開天辟地,明代版畫,周游《開辟演義》插圖

盤古神話是中華創世神話中被質疑最多的,直到今日還有不少學者認為盤古神話不能被列入中華創世神話,認為它或是南方少數民族地區的盤瓠神話流入中原以后產生的變異敘事,或是由域外傳入中國的外國圣王敘事。這是真的嗎?當然不是。

根據傳為姜子牙所作的兵書《六韜》記載:從原始社會開始,先民就將盤古視為開天辟地的大神,并以隆重的禮儀祭祀他。夏朝建立以后,盤古進入國家祭祀行列,且位列眾祖先之首,商朝建立后依然沿襲了這種祭祀制度。周族取代商族之后,有人提出想更換國家祭祀儀式中的盤古大神,召公勸文王說:盤古為萬祖之宗,要想社會安寧、政權穩定,必須始終不渝地敬奉盤古。可見,盤古和盤古神話在早期中國就具有崇高地位。

至少在戰國時期,盤古神話對宇宙發生過程的解釋已成為廣泛傳播的常識。比如屈原在《天問》中對宇宙起源的追問就是以盤古神話為知識背景而展開的:“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參合,何本何化?”遠古之初,誰將這些事傳下來?天地尚未形成時,從哪里入手探究?一片混沌中,誰探究了原因?晝夜不分之時,如何辨識時間?白天光明夜晚黑暗,為什么這樣安排?陰氣陽氣參合演變,哪里是本體哪里是衍生?這些問題顯然與盤古開天地神話對宇宙起源過程的描述如出一轍。《天問》本質上是一首創世神話長詩,其中包含著許多今日已無法解讀的神話信息。但對今人無解,并不意味著對古人也無解。與今人將神話視為文學、消遣或“迷信”不同,古人曾將神話敘事作為真實的歷史和可靠的知識來對待。盤古神話中對于宇宙發生過程的描述大約就是曾獲得廣泛認同的早期宇宙知識。《天問》寫作時,這些以神話為傳播載體的宇宙知識屬于常識范疇,所以詩人不用解釋就可以直接提出問題,當時的讀者完全可以明白詩中之意。

到了西漢,景帝之子魯恭王在今山東曲阜建造了一座龐大輝煌的宮殿——靈光殿。宮殿不僅有著雄偉的外觀和豪華的裝飾,殿內墻壁上還摹繪了中華創世神話系列圖像。東漢辭賦家王延壽參觀靈光殿后作了一篇大賦——《魯靈光殿賦》,記錄了壁畫內容,其首圖便是“上紀開辟,遂古之初”的盤古神話圖像,說明盤古神話也是漢人心目中的中華創世神話源頭。

盤古神話在中華各地不斷傳承傳播,到了南朝,任昉出于對盤古神話的興趣,在《述異記》中曾統計過當時流傳的五種不同的盤古身化萬物敘事。一種是秦漢時期流傳在民間的盤古敘事,主要講述了盤古臨終時身化五岳的神話:頭化為東岳,肚腹化為中岳,左臂化為南岳,右臂化為北岳,腳化為西岳;一種是秦漢以前記錄在儒家文獻中的盤古文本,主要講述了盤古臨終時淚水化為江河,呼吸化為風,聲音化為雷,眼眸化為電的神話;一種是秦漢以前口頭流傳的盤古敘事,主要講述了盤古身與自然融為一體,他歡喜時天空放晴,憤怒時天氣轉陰的神話;一種是流傳于南方吳楚之地的口傳盤古神話,其主角是盤古夫妻,且被認為是陰陽之始;一種是南朝流傳的盤古神話,講述了后人將盤古追葬于南海,并在桂林郡建祠奉祀之事,當地還有以盤古為姓的族群。

盤古圖,北宋,傳為王詵(公元約1048年—公元約1104年)遺作。此處盤古手持兩個發光體,眉眼含笑,俯身下看

此后一直到清代,盤古神話作為中華創世神話源頭的認同不斷在傳承中得到鞏固。到了晚清,一位廣西籍的學者蘇時學提出“盤古乃盤瓠之音轉”(《爻山筆話》)的觀點,首次對盤古神話作為中華創世神話源頭的合法性提出了質疑。蘇時學提出質疑的原因之一與他的籍貫相關。蘇時學是廣西人,而廣西既是將盤瓠視為祖先的壯族、苗族、瑤族等少數民族集中分布的地區,也保留了諸多盤古祠廟,盤瓠神話與盤古神話的口頭敘事在廣西各地廣為流傳,加之盤瓠、盤古發音相似,作為廣西人的蘇時學可能出于地方自豪感,提出了“盤古”為“盤瓠”音轉的看法。另外一個原因大約與秦以前盤古文獻的散失有關。秦始皇建立起中央集權的專制制度后,為了鞏固統治而進行了統一思想文化的行動,不僅“焚詩書、坑術士”,還頒布“挾書令”,對民間私藏禁書者治罪。這些極端措施對秦以前中華思想文化的打擊是多方面的,比如造成了先秦到漢代神話文獻傳承的斷裂,因此后人看到的盤古神話文獻很少而產生了錯誤判斷。

雖然盤古、盤瓠發音相近,但盤瓠神話的內容與盤古神話相距甚遠。根據《搜神記》,盤瓠神話講述了這樣的內容:上古帝嚳之婦耳內挑出一條蟲,此蟲被置于一個葫蘆瓢里,還用盤子覆蓋。不久,蟲化成了一條長著五色皮毛的狗,取名為盤瓠。時逢犬吳作亂,帝嚳昭告天下,能得犬吳首領頭顱者將給予重獎,且將帝女許配給他。盤瓠潛入敵營,口銜犬吳首領頭顱而返。帝嚳不愿兌現承諾,帝女認為失信不祥,自請下嫁盤瓠,后與盤瓠生下六子六女,成為蠻夷的祖先。很明顯,盤瓠神話是民族起源神話,解決的是族群認同的問題,而盤古神話是先民對于宇宙起源、世界發生的猜想,解決的是最根本的宇宙觀、世界觀的問題。如果分析神話源流,恐怕答案應當是盤古神話為源,盤瓠神話為流。

與蘇時學質疑盤古神話差不多同一時期,西方學者也提出盤古是域外來客的觀點。比如法國的哥必諾稱:中國神話中的盤古是印度民族遷入中國河南時的酋長,是白種民族的人格化表現。很多中國學者受此影響,紛紛提出自己的盤古西來說。屠孝實提出盤古神話來自印度詩歌集《梨俱吠陀》;呂思勉認為盤古神話來自印度佛教經典;丁謙、黃節、劉師培等人甚至認為中國人是古巴比倫人越過中亞、帕米爾高原,沿黃河流域進入中原后繁衍的后裔,盤古就是古巴比倫人遷徙到中國的“始遷祖”。我們當然要批判這些經不起推敲的比附,但也應該看到這些謬論背后的客觀歷史原因,它們的產生與近現代知識分子企圖借助西方文化與社會發展的先進經驗以挽救陷入衰亡的舊中國有關。

現存最早記錄整理盤古神話的文獻出自徐整。徐整是三國時期豫章郡(今屬江西)人,在東吳擔任過太常卿,東吳滅亡后入仕西晉,是頗有些名氣的儒學家、史學家和天文學家。他的著作包括《毛詩譜》《豫章烈士傳》《豫章舊志》《長歷》等,其中記錄盤古開天地神話部分的文獻題為《三五歷紀》(又稱《長歷》),記錄盤古化萬物神話部分的文獻題為《五運歷年紀》(又名《帝王五運歷年紀》《渾天帝王五運歷年紀》)。從題目上看,《三五歷紀》與《五運歷年紀》都是講述上古神話與歷史的著作,其中《五運歷年紀》應用了五行、五方之氣運動的理論加以佐證和推演,即“五運”。但這兩部作品并非單純的神話或歷史著作,從標題中的“歷”字來看,還包含有天文、歷法的內容。比如元末陶宗儀在筆記叢書《說郛》中轉引了《三五歷紀》的內容,在描述盤古開天地、化萬物神話之外,還記錄了日月視徑大小、星辰分類、北斗七星間距等天文知識。

但《三五歷紀》《五運歷年紀》并非最早記錄盤古神話的文獻,前述《述異記》中有“先儒說”,說明作者任昉曾看到過先秦之前寫就并傳至南朝的盤古神話文獻,或見過相關轉載、評論等。但《三五歷紀》《五運歷年紀》也早已失傳,僅因《藝文類聚》《太平御覽》《事物紀原》《廣博物志》《繹史》等文獻的轉載而得到部分保存。值得注意的是,《事物紀原》《廣博物志》所引《五運歷年紀》的內容中都包含對盤古外貌特征的描述——“龍首蛇身”。龍首蛇身是中華創世神話中早期始祖神的共同外貌特征之一,除了文獻描述之外,各地出土的漢畫像石中的伏羲、女媧等都是蛇身形象,這種形象也能證明盤古神話的古老性。

太常卿是主管宗廟祭祀、禮樂教育的官職,作為太常卿的徐整,一定非常熟悉歷代祭祀祖先神的儀式,非常了解世代相傳的祖先神敘事,因此他將盤古作為中華文化的源頭、上古帝王之始記錄于著作中,并非出于獨出心裁的建構,而是沿襲傳統的做法。盤古神話敘事經過長期積淀,又由博學多識的徐整整理,不僅文字優美,更體現了中華民族從幼年時期就產生的獨有哲學思考——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中國古代哲學對于人與自然關系的經典命題,意為人與自然本質上是相通的,所以人事應順乎自然規律,達到二者間的和諧。“天人合一”觀念從模糊產生到清晰概括一定經歷了很長時間的發展,我們從盤古與升降為天地的陰陽二氣共同孕育于“雞子”中的情節,從盤古臨終之時身軀化為世間萬物的情節中能夠體會到早期先民對自然的依賴,他們衣食住行的材料無一不是從自然界中取得,自然界中的動植物養活了先民,自然災害也能輕易奪走他們的生命,而逝去的先民也大多采用土葬的方式融入自然。可以說,人既來源于自然,又最終復歸自然,這種生命觀正是盤古神話所表達的人與自然本為一體的樸素的“天人合一”觀念產生的根本原因。至今在一些盤古崇拜盛行的地區,民眾依然將自然萬物等同于盤古,往往認為盤古高興時天就會晴,盤古生氣發怒時天就變陰。

“天人合一”命題對中國社會和歷史發展產生過根本性的影響,“天人感應”“天人相應”等觀念都是在“天人合一”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而“天人合一”觀念的神話根源正是盤古創世神話。盤古創世神話中相關情節的出現,說明樸素的“天人合一”觀念在原始社會時期已經醞釀,盤古神話的傳播傳承也促進了早期“天人合一”觀念的成熟,并在先秦時期得到了初步的提煉與表達,比如《莊子·齊物論》載:“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西漢大學者董仲舒被認為是第一個對“天人合一”觀念進行明確概括之人,即“天人之際,合二為一”。他在《春秋繁露》中解釋說:人秉受天命,是天地精華的所在。萬物的毛病是不能行仁義,只有人能行仁義;萬物的毛病是不能與天地為偶,只有人能與天地為偶。人有三百六十個關節,與上天之數(甲子歷的一年是三百六十日)相吻合;人的身體骨肉,與大地的厚度相配;人上有耳目能聽能視,如同天空有太陽與月亮一樣;人的身體有孔竅脈理,如同大地有河川山谷;人有喜怒哀樂,如同大地的神氣一般。這些闡述是否與盤古化身萬物的神話情節非常相似?顯然是受到了盤古神話敘事的影響。

陰陽概念的產生發展也與“天人合一”觀念密切相關。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解釋說:天有陰陽,人也有陰陽,天地陰氣升起的時候,人體的陰氣也隨之升起;人體陰氣升起的時候,天地的陰氣也相應而起。道理是相同的。也就是說,天地的陰陽之氣會影響人的身體和德行,人的身體和德行也會引起天地陰陽之氣的變化。陰陽的概念,也在盤古神話中較早出現了,神話講述說天是陽清之氣上升而形成,地是陰濁之氣下降而形成,其中出現了三對相反的概念:陰陽、清濁、天地。這三對概念在盤古神話中并非完全對立,而是在某些條件下可以統一,比如陰陽二氣曾共同孕育,后雖分化為天和地,但也一起構成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世界組成部分。盤古神話中這種對立概念在某些條件下可以統一的認知便是原始的二元對立統一觀念,陰陽作為中華傳統文化中最基本的一對概念,正是從對原始二元對立統一觀念的理論抽象中得出來的。什么是陰陽?馬王堆帛書《黃帝十六經·觀》說:“無晦無明,未有陰陽。陰陽未定,吾未有以名。今始判為兩,分為陰陽,離為四(時)。”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也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可見,陰陽是宇宙誕生之初產生的兩個基本范疇,或者干脆就是宇宙構成的兩種基本元素。陰陽觀念是先民在對太陽運行所產生的晝與夜,氣候變化產生的寒與暑,人的生命發展所經歷的生與死等現象觀察的基礎上總結出來的。這些都是自然現象,因此對陰陽概念的抽象其實也可以視為對“天人合一”觀念的應用。而對陰與陽之間辨證關系(如晝夜交替、寒來暑往)的發現則代表了樸素的辯證哲學的發生。

盤古圖(局部)。天地開辟之后,宇宙萬物有序地開展生活,各個山頭上亦注有各始祖神的名字

天人合一的觀念建立在對人與天地萬物一體同源的體悟之上,其中蘊含著人與自然萬物共生共存的生命共同體意識,從而把天地人統一起來,把自然生態同人類文明聯系起來。同時,天人合一觀念還強調人對于自然萬物的責任和義務,認為人類應當善待自然,維護人與自然之間的平衡,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我們應該從古老的天人合一觀念中汲取中華智慧,推動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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