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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這個世紀

  • 夜生活
  • 高和
  • 10213字
  • 2024-07-08 14:06:55

1.浪子

上個世紀,人的綽號都是別人給起的,比如凈肉、猴精、三七開。這個世紀,人的綽號都是自己給自己起的,叫網名,比如浪子。名字與長相對一個人都很重要,名字與長相卻都由不得自己。唯有網名,是他自己起的,所以,他很喜歡這個虛擬的名字。從網名上就可以看出,他是看著彩電、敲著鍵盤、讀著武俠小說長大的,人們把他們稱作八零后。

夜深了,酒吧里卻正在發狂癲瘋,擴音器里播放著震耳欲聾的搖滾,美國搖滾巨星貝克·薩巴赫的重金屬轟炸讓人五臟六腑跟著悸動、顫抖,飛快旋轉的球燈閃爍著眼花繚亂的光斑,令人頭暈目眩。他并不喜歡這種氛圍,太鬧,太噪雜。他有些后悔,他更喜歡那種播放著古典音樂,讓人們在如夢如幻的黯淡中沉醉的雅吧,而不喜歡這種騾馬市場般的鬧吧。緊張過度的人到了這里會更加緊張,而他到酒吧的目的卻是渴望享受夜生活的悠閑、舒適,疏解沒完沒了的加班造成的心理和生理的疲累。正常情況下,他這陣還守在電腦前面敲打鍵盤,盡管已經做了老板的助理,屬于公司的高管階層,雇傭勞動者的特點在他身上仍然保留完好:老板在和老板不在絕對不一樣。

老板奧巴爾回美國了,回國前,召集他們幾個高管話別,奧巴爾坦言,他老婆在美國紅杏出墻,變賣了他們家的房產,卷跑了銀行存款,還通過法院跟他打官司,告他喪失丈夫的所有功能,所有功能里包括賺錢的功能、看家的功能、溜狗的功能、帶孩子洗衣服的功能,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做愛的功能,這一條最要命,他老婆在美國,他在中國,這個功能除非有超現代化高科技的宇航技術支撐,否則任何一個男人恐怕也沒本事跨越太平洋去實現。

他老婆不但要求離婚,并且提出巨額賠償要求。他們聽到這種事情都感到荒謬,奧巴爾卻非常鄭重、認真地告訴他們,他希望回去能向老婆道歉,爭取她的原諒,盡量少賠償一些。他們萬萬想不到,美國男人居然如此……他真沒法形容這位美國綠帽子,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反正這家伙夠倒霉的,聽到他愁容滿面卻又坦然地把自家的丑聞將給他們,他們這些中國男人都被雷倒了,都替他出汗,不是一般的汗,是廬山瀑布汗:一個男人怎么能這么窩囊?

“密斯浪,我們公司的弱項就在于缺乏有藝術敏感的動畫畫師,我不在的期間,希望你能夠在這方面有所突破,給我們找一個這方面的人才。”奧馬爾至今搞不清楚他的網名和他的大名之間的關系,只好哪個順口用哪個,按照他的網名的字頭發音這樣稱呼他。

他連連點頭答應,他知道,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不喜歡中國人那些繁文縟節的客套、謙虛、圓滑,有什么就說什么,直率客觀的科學態度,是他們贊賞的風格。

“浪,記住,不要把眼睛盯在你們國內那些大學畢業生上,你們國家培養出來的學生動手能力很差,創造能力很差,獨立思考的能力很差,一定要找那種……”奧巴爾頓了又頓,絞盡腦汁尋找著合適的詞句來表達他的意思,浪子幫他表達了:“有真才實學的人。”同時,他的心里卻在憤憤地罵他:“你們美國培養出來的男人很差,很傻,都是綠毛大烏龜,賠了老婆還得賠美元。”

罵他,有罵他的道理,浪子就是國內大學培養出來的,而且是青年政治學院培養出來的:“我他媽哪兒比你這個美國鬼子差了?當著我的面說我們國家培養出來的學生很差,不是守著和尚罵禿驢嗎?”他笑瞇瞇地看著奧馬爾,心里卻這樣說。

老板走了,他們就放羊了,這就是雇傭勞動者的本性。天黑了,他依約朝壞女孩酒吧踱去,給外國人打工就有這么一個好處:收入實惠,可以有足夠的錢讓他泡酒吧。這里是醉紅顏指定的,醉紅顏是他的網友,資料登記是成熟女性,這一點他并沒有把握,網絡,虛擬的世界,資料的真實度就跟中國官員說自己廉潔奉公一樣不可信。

除了搖滾讓人難耐,平心而論壞女孩酒吧還是挺不錯的,如果沒有這震耳欲聾的搖滾,這里的情調像足了巴黎的酒吧。尤其是酒吧提供的火鳥雞尾酒,那種雞尾酒也不知道是怎么炮制出來的,酒精的含量并不高,卻能在上面燃出火苗來。在火苗剛剛熄滅的瞬間,啜上一口帶著溫度的酒,那個感覺就好像把整個巴黎都喝進了肚子里。

呆了一陣之后,他對這個酒吧的觀感有所改良。這里的人,挺順他的口味。壞女孩酒吧屬于鬧吧,可是這里的人溫文爾雅,跟著搖滾跳夠了、搖夠了,就會沉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欣賞古典弦樂四重奏表達的海頓和莫扎特。音樂的突然變換,令這里有了濃厚的小資情調,盡管他否認自己屬于小資,不屑小資意識的淺薄和做作,可是并不妨礙他到這小資的場所聽著海頓和莫扎特享受一杯火鳥。

那邊,吧臺的角落,高腳凳上的家伙孤零零地活像被遺棄的一根木樁,硬挺挺地坐在那很不舒服的高腳凳上發呆,手里捧著一個跟他一樣孤零零的高腳杯,杯里盛著紅色的液體,他知道,那是一杯國產冰紅,商店里一瓶一百四十五塊,在這里一杯一百四十五塊,是這里最便宜的酒。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那家伙的身影,或者說那副樣子眼熟,他思來想去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他。那人回過身來朝酒吧張望,光線暗淡,浪子卻仍然看到了,或者說感覺到了他那幽深、呆板、茫然的眼神。這種眼神讓浪子恍惚間回到了過去,一個曾經去過的地方,卻又想不起來具體是什么地方,但是,他肯定的是,他去過那個地方。也由此斷定,他跟這個人一定有過某種接觸,不是今生,就是前世。

他起身朝那個人湊了過去……

“您好,”一個中年女人攔截了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浪子嘍。”

他上下打量著中年女人:“你是誰?”

中年女人手里端著一杯火鳥雞尾酒,扭捏作態地將酒杯朝他端了端:“醉紅顏。”

2.窮人肉

窮人肉這個網名,是對他少年時候反叛意識的反叛,否定之否定的邏輯原理被他用在了自己的網名上。周圍經常有人漫不經心,或者小心翼翼地猜測他這個網名到底是什么含意,委婉地向他請教、探詢,他從不解釋。跟浪子不同,他非常喜歡這種轟轟烈烈的鬧吧,覺得這種氛圍跟他的精神需求很合拍。或許,這是一種情緒補償、心理調劑的本能作用。他平時做的工作太冷清、寂寞,需要這種熱熱鬧鬧卻誰也不認識誰的環境填補內心的寂寥。

他自己從來不加入瘋狂蹦跳的人群,他更喜歡躲在一邊看,冷靜地觀賞那些狂亂的身影,魅惑的搖曳。他感覺在昏暗的背景燈和炫目的旋轉球燈交相輝映下,這里仿佛遠離現實的另一個世界,既是地獄也是天堂,唯獨不是人間。他來這里只喝啤酒和國產干紅,原因很簡單,這兩種酒相對便宜。他沒有多少錢。當然,他沒有多少錢并不等于他家里沒有錢。然而,他恥于亮出自己的身家,這種羞恥感遠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刀刻斧鑿到了他內心的深處,結疤了,痕跡卻永難消除。

那一年他考上了重點高中,這座城市的這所高中是通往重點大學的橋梁。母親興奮極了,送給他一輛雅馬哈125。然而,當他興高采烈地騎著那輛雅馬哈上學的時候,遭遇到的卻是投槍一樣射來的鄙視。班長黃雁,全校男生公認的校花,他的夢中情人,極為輕蔑,聲音卻極為嘹亮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調侃他:“你身上,和你騎的那輛摩托車,怎么都是同一種味道?”

他面紅耳赤,囁嚅請教:“什么味道?”

“豬下水味道啊。”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過后,每當他走過女同學的身旁,女同學就會夸張地用手在鼻嘴前煽動,做出那種嗅到異味的表情。每當他騎著摩托車經過男同學身旁,男同學就會沖他大喊:“豬下水,豬下水……”

摩托車騎了不到一個星期,他就退還給了母親,母親問他為什么,他說不為什么。母親悶悶不樂,他只好說,為了不影響學習,為了不讓其他同學認為自己特殊,為了鍛煉自己的自立能力……半瘋半傻的父親不知道怎么突然清醒了,居然朝他豎起了大拇指。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對父親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虛幻感,似乎那個人跟他并沒有什么血緣關系,而是另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一個偶爾相遇卻又覺得面熟的生人。

成人以后,他對自己當初幼稚的叛逆行為而羞愧,因為他拒絕的并不僅僅是一輛雅馬哈摩托車,他拒絕的是母親那顆慈母心。他也為自己當初幼稚的主觀反應所羞愧,過于看重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折射的是自卑,那個時候,他的確很自卑。所以,他如今便用“窮人肉”做了自己的網名,“窮人肉”正是他們家起家的招牌。

“哥們,一個人喝呢?”

旁邊的高凳上坐了一只蛤蟆,滿臉的痘痘在幽暗的燈光下疊成了累累贅贅的丘陵,兩只金魚眼貼在太陽穴附近,他朝窮人肉曖昧、諂媚地笑著,嘴角一直咧到了腮幫子上。

“蛤蟆,名副其實的蛤蟆。”窮人肉心里嘀咕著,驀地有了靈感,這人的長相提示他,可以拿他作為一部動漫的反派人物形象。

蛤蟆問他:“哥們要點振奮的不?”

他知道蛤蟆所說的“振奮的”是什么東西,搖頭丸,k粉之類的毒品。他乜斜了蛤蟆一眼,扭過頭去,蛤蟆知道沒有生意可做,識趣地消失在人群中。他卻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的白臉正朝他走過來,那人的表情、眼神都告訴他,那人的目標是他。

他不知道那人找他要做什么,在這種酒吧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也什么事情都可能不發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那人的眼神,他對那人的居然有了幾分期待,期待發生點什么,或者什么都不發生。然而,那人卻跟一個豐乳肥臀的女人聊了起來,然后,轉身跟那個女人躲到了僻靜的陰影當中,縮進了火車式廂椅中。他不屑地笑笑,又是那種無聊而危險的玩意兒:一夜情。說無聊,那種純動物性的發泄把人降低到了獸的層次。說危險,世界艾滋病日,他從電視上看到,一夜情是傳染艾滋病的最主要渠道之一。

手機像神經病一樣在他的褲兜里振動起來,他摸出手機看看,是有錢人發過來的信息:緊急,立刻過來,資產階級咖啡館,二樓。

有錢人是他唯一至今還有聯系的童稚之友,也是他朋友中唯一一個可以一連氣滔滔不絕吹一個小時牛,卻能不讓他厭煩的人。盡管這樣,他卻并不急著離開這里,他知道,有錢人永遠不會有真正緊急的事情找他辦。

3.醉紅顏

她非常感謝時代,這個時代為她這種對性永不饜足的女人提供了一切可能:寬松自由的性關系環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性伴侶資源,還有,濫交濫愛的理論支撐。她今年已經四十八歲,然而,經過持之以恒的裝裱維護加上整形醫院的刀斫斧鑿,在酒吧朦朧的燈光下,看上去不過三十許麗人。

網戀,可以讓她持續不斷享受卿卿我我的愛情幻覺,滿足現實生活中已經無法得到的精神情欲。一夜情是她釣男人的目的,這可以讓她在現實生活中品嘗狂蕩不已的肉體饗宴。讓她驚喜的是,現在的小男人們居然對她這半老徐娘格外感興趣,盡管在網上她是以真實的成熟女子身份肆意挑逗弄情,仍然會把對方搞得神魂顛倒,迫不及待的要求見面。約會見面之后,卻沒有一個男孩子會因她的年紀舍她而去,幾乎每一次她都能把約會見面的男孩子帶回家里。她由此斷定,現代社會越來越證實費洛伊德的理論精到普遍,戀母情結已經成了現代男孩子難以擺脫的精神伴侶。

她對浪子非常滿意,現在的男孩子幾乎沒有不讓人滿意的,也許是生存條件的進步推動了中國人進化的步伐,現在的男孩子比他們的父輩更加挺拔、高大、靈動。

她相信,這個男孩子跟其他男孩子一樣,絕對不會舍她而去,她有充分的信心、絕對的把握在今晚把他拿下。熟女,如今流行的對她這種年齡女人的稱謂,尤其是艷色熟女,已經成了男孩子夢寐以求的性伴侶,她相信自己擔得起艷色熟女這四個字。

男孩子果然順從地跟著她來到了墻邊的火車式廂座內。她沒有跟他相向而坐,那樣坐,中間隔了一張條幾,拉開了距離也就淡化了魅力。她不露聲色自然而然地跟他坐到了同一條椅子上,沒有了距離,也就沒有了心理上的障礙。

她從皮包中掏出女士細支長壽煙,拆開,抽出一支,沒有點燃,卻橫擔在煙盒上。這是一種暗示,一夜情的主動邀請方式:“跟姐姐聊聊。”

浪子顯然不懂這一套,并沒有像尋找一夜情的老手那樣拾起煙盒上的香煙點燃,然后送到她的唇邊。他僅僅點點頭:“好啊,聊什么?”

“你喝什么?”

“我這里有。”男孩子不冷不熱地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高腳杯。

她早就看出來,他端的是一杯這家酒吧的看家貨火鳥雞尾酒。那種酒很貴,一杯四百八,這個男孩子出手闊綽,品味不俗,她由此斷定,他不是外企的白領就是富家的紈绔,不論屬于哪一種,這種男孩子都是最容易上手的生雞。“生雞”是她同好姊妹行的俗話,意為一煮就爛,容易下嘴的年輕異性。與“生雞”對應的還有“熟鴨”,熟鴨專指那種出賣色相的男妓,她對熟鴨和品嘗熟鴨的人不屑一顧,那種單純的金錢買賣只有又老又丑實在沒有本錢談情說愛,又欲火難填的爛女人才會去做。

她杯中的酒幾乎喝光,于是她按下條幾上的呼喚鈕,片刻服務生便幽靈樣的踅了過來:“先生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很高興服務生在這個時候稱她為小姐,掏出一疊鈔票扔到服務生的托盤上:“再來兩份火鳥。”

服務生諾諾離去,浪子想謝絕已經沒有了機會:“我夠了,不能再喝了。”

她嫣然一笑,她知道,在燈光下,這種笑容會讓她的嘴變成菱角,會讓她的牙齒變成珍珠:“沒關系啦,我們還沒有開始呢。”

浪子局促不安,她靠他太近了,手臂搭到了他的肩頭,濃烈的巴黎五號香水味道讓他有些頭暈,透過薄薄的羊毛衫,他感覺到了她肉體的柔軟、滑膩。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沖動。

“你就叫我姐姐好嗎?我就叫你弟弟。”

他點點頭:“嗯。”

“你在哪里工作?我猜你是搞文藝的,不然就是搞體育的,你看看你的肌肉多健美,你猜姐姐是做什么的?”

他問:“姐姐做什么的?”

“什么也不做,就談戀愛。”說完,她咯咯地笑個不停。

搖滾樂又開始震響,她不失時機地拉起了他的手:“我們去蹦吧。”

豐腴滑膩柔軟的中年女性的手,讓他神魂顛倒,身不由己,他跟著她來到了人叢中,她毫不留情地貼到了他的身軀上……

4.窮人肉

又開始了,搖滾樂通過大功率的音箱造成了狂放到忘乎所以的氛圍,他又看到了他,他和她在人叢中扭作一團。他看穿了那個女人的心思,那個女人正在起勁地誘惑那個小白臉哥們,他也斷定,最終那個小白臉哥們會跟著那個女人離開,到這座城市的某一座樓宇的某一套房間里,在某一張也許干凈也許骯臟的床上完成人類丑陋的交配。畢竟他也是年輕人,中年女人成熟的性感魅力,他也不是沒有企望過,只不過,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至今他還沒有那方面的體驗。

透過暗淡的燈光和憧憧搖曳的魅影,他又看到了他心目中動漫作品中的頭號反派人物的原型。老天爺不但給了他敏感的神經,還給了他一雙銳眼,這雙銳眼讓他在這已經習慣的光線中可以準確地盯住任何一個稍異于他人的形體。這雙銳眼和神經的敏感,終于讓他成為一個極為敏銳的畫家。他是從大學校園的門出來的,可惜迄今為止也沒有賺到能夠讓自己過上無憂無慮好日子的金錢。父母的錢,準確地說應該是母親的錢,他又不愿意用。

他冷冷地旁觀著群魔亂舞般的人群,在人群的邊緣,他盯住了那只蛤蟆,他觀賞著他鬼鬼祟祟的身形,腦海里是制作電腦動畫時候反派人物的形象展示。蛤蟆偷偷摸摸地鉆進了那個女人和小白臉占據的廂座,他稍稍挺立身軀,腳踩在高腳凳的橫擔上,他看到了,蛤蟆正在把藥粉攪進他們倆的酒杯。他并不擔心蛤蟆會用這種手段謀財害命,到酒吧這種地方混得熟了,他知道,蛤蟆在給那兩個人的酒杯里摻k粉,這是一線小毒販常用的手段,抓緊一切機會培養毒品的用戶,開拓潛在的市場。瘋狂蹦跳的人叢中,已經有人開始狂亂地搖擺著腦袋,腦袋活像裝載彈簧轉軸上的球體,搖擺的幅度令人贊嘆。那種人,就是食用了蛤蟆之類提供的搖頭丸。k粉也照樣可以讓人亢奮,迷亂,享受到非人的樂趣,用上一兩次就會成癮,那時候,蛤蟆之類的東西就會主動上前兜售他的商品,然后,癮君子就會成為蛤蟆們的提款機。

對這一套的了解,讓他非常謹慎,在酒吧里,他的手從來不離開自己的酒杯,從來不跟蛤蟆之類的人渣搭訕,抱了相安無事的態度,像一個觀眾,觀賞著酒吧這種天堂和地獄交配而成的怪胎場所上演的一幕幕荒誕劇。當然,他也沒有傻到見義勇為,當場揭穿蛤蟆之流惡行的程度,他不想招惹麻煩,在這酒吧聚集的人群中,蛤蟆絕對不會是唯一的毒販,他的同伙們肯定混跡于人群之中,跟他做著同樣的罪惡買賣,如果有誰礙著了他們,結果一定會很慘。

搖滾樂戛然而止,人群紛紛返回自己的位置,酒吧適時換上了柔曼的輕音樂,給剛剛經過瘋狂的人們享受浪漫的機會。他的手機又振動起來,他掏出手機看看,還是有錢人,這家伙瘋了,又不是同性戀,這么晚了還死乞白咧地糾纏他,讓他趕緊趕到資產階級咖啡館:美女好幾個,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有錢人的信息如是說,他并不相信有錢人有那個本事一下招好幾個美女,他更不相信有錢人的審美品位,有錢人眼里的美女,在他眼里,大都是霉女。可是,在一個地方泡太久終究有些煩膩,他喝干了杯中酒,步出門外,招了出租車,離開了這座著名城市著名的酒吧一條街,朝著鷺門市著名的咖啡一條街趕去。

5.浪子

他們倆回到了廂座,經過一場狂放的蹦跳,兩個人立刻變得熟悉了許多,親近了許多,在人叢中,她像一棵藤蔓,緊緊糾纏在樹干上,他就是樹干。回到廂座,她立刻依偎到了他的懷里,他也毫不生澀地摟住了她稍顯肉贅的腰身,她探臂從條幾上端過自己的酒杯,喂到了他的嘴邊,他啜吸著香醇的雞尾酒,她咯咯笑著,像一只剛剛下過蛋的母雞。他向她學,端過自己的酒杯,給她喂酒,她似乎渴了,幾口將雞尾酒都飲了下去。

然后兩個人就開始接吻,兩張嘴如同涂上了強力粘合劑,怎么也分不開來。他從她的嘴里,品嘗到了火鳥經過唾液發酵之后微酸的味道。這是一個美妙、享樂的過程,稍微有些讓他困擾的就是,在接吻的同時,她還能一直咯咯笑個不停,喉嚨里發出發情期豬玀一樣的哼聲。他趁機滿足自己的欲望,兩只手貪婪的在她的胸部、胯部肆意馳騁,她興奮地攤開自己,讓他享受自己,同時也讓自己享受他。

兩個人都已經沖動興奮到了頂點,這個時候她翻身坐起,他愣了:“怎么了?你不高興了?”

她嫣然一笑:“怎么會,我們是不是該換個地方,這樣吧,你送我回家,陪我喝杯咖啡去?”

他心領神會,點點頭:“好啊,遵命。”

兩個人相挽著朝酒吧門口走,她有些蹣跚,他估計她酒喝得猛了些:“姐姐,你沒事吧?”

她掙扎著搖搖頭:“沒事,你有車嗎?”

他說:“我有車,你呢?”

她卻沒有回答,身子像一條剔了骨頭的魚,軟軟地萎頓下去。他竭力支撐著她,她的身體霎那間變得非常沉重,似乎突然間從人變成了盛滿沙土的麻袋。他撐不住了,只好把她慢慢放到了地上,躺到了地上,她便開始抽搐,兩條腿一蹬一蹬的仿佛在練習踢踏舞,腦袋后仰架起了身體,整個人繃成了一張弓。

四周的人見狀紛紛圍攏過來,有的張羅著打120,有的張羅著打110,也有的好奇地詢問他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個年長者過來,老到地在她鼻子前探了探鼻息,然后又用手指在她的頸部按壓片刻,搖頭判決:“死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酒吧的保安和服務生扭住了胳膊:“你不能走,等警察。”

6.有錢人

有錢人并不僅僅是他的網名,他本人也確實是名副其實的有錢人,不過,錢都是他爹媽的。從小到大,他從來不知道沒錢花是什么感覺。跟窮人肉恰恰相反,他花爹媽的錢從來沒有恥辱感,甚至連不適感都沒有。正是這種毫不見外的金錢觀,讓他大學還沒有畢業就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公寓房和小轎車。

“你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們家又不是沒錢,何必這么窮嗖嗖地裝熊。”這是有錢人見到窮人肉經濟窘迫的時候,經常用來責備他的話。

“我要自己賺錢,靠爹媽算什么本事?”這也是窮人肉聽到有錢人那種論調的時候,翻過來倒過去表達的見解,或者說態度。

有錢人馬上又會進一步證明自己論點的正確:“你現在不花,等他們死了還不得你花?虛偽。你現在花了他們還能看得見高興一下下,等他們死了你再花,他們連看都看不見,你剝奪了他們給兒子花錢的樂趣,你太不孝敬父母了。”

心理暗示,尤其是早年得到的心理暗示,往往會支配一個人的一生。至今,窮人肉都會嗅到自己家里的每樣東西,用父母的錢買來的東西,都有一股豬下水味道。理智上他也知道并沒有那股味道,可是那股味道存在于他的理性之上,就像無形的殘忍的手,時不時揭開他心靈的傷口,讓他重溫被別人孤立、蔑視的屈辱和悲傷。正是這種漂浮在理性之上的心理感覺,讓他一向就不愿意花父母的錢。

唯一沒有因為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擁有一輛雅馬哈125而嫉妒、孤立他的人有錢人。反而,當他有了那輛雅馬哈之后,有錢人千方百計地討好他,哄騙他,目的就是為了獲得那輛摩托車的駕駛權。有錢人的目的達到了,摩托車沒有轉賣前,幾乎成了他的坐騎,整天騎著那臺雅馬哈招搖過市,就連夜里也不閑著,經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大街上呼嘯而過,一直到交警找到窮人肉家里,一直到窮人肉母親轉賣了那臺摩托車,有錢人才不再惦記那臺雅馬哈。

過后不久,有錢人也有了自己的摩托車,那是一臺新款幸福250。

窮人肉沒了摩托車,看到他買了摩托車,想蹭著騎騎過過癮,他每次都有千百個理由拒絕,寧可載著窮人肉滿世界轉悠一整天,也不換給窮人肉試試。從那以后,他就跟有錢人來往不再密切,再后來,有錢人上了一所只要肯花錢就能上的大學,他卻去讀了鷺門大學藝術學院美術系,兩個人的聯絡就更加稀少。近一兩年,不知道有錢人犯了什么毛病,又想起了他這個兒時的伴侶,不時地邀約他出來一起吃喝玩樂,他問過他,為什么老約他,有錢人聳聳肩:“懷舊。”

窮人肉按照有錢人信息上的地址,來到了咖啡一條街,找到了那個名字怪怪的資產階級咖啡館,有錢人倒沒有騙他,果然陪了幾個女孩子泡咖啡館。他們占據了咖啡館的露臺,案幾的臺面上除了咖啡、果茶,還有一堆干果、話梅之類的吃食。一見窮人肉,有錢人夸張地嚷嚷起來:“各位美女,快振作起來,我給你們請的大帥哥、大畫家來了。”

女孩子們紛紛跟窮人肉招呼,窮人肉暗笑,有錢人這家伙果然不出所料,邀請的所謂美女,在他這個畫家的眼里,雖然不能說是歪瓜裂棗,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庸粉俗脂之輩。大概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屑,有錢人壞壞笑著給眾“美女”出了一道測試題:“你們猜猜,這位大帥哥的網名叫什么?猜對了請你們吃夜宵,至尊批薩。”

眾“美女”七嘴八舌,有猜“江湖大俠”的,不用說,這是港臺武俠愛好者。有猜“愛你一萬年”的,不用說,這是港臺言情愛好者。還有猜“史泰龍”、“無敵戰警”的,無疑,這位小姐美國大片看多了。最搞笑、幽默的猜測是“外星人”。猜了一通誰也沒有猜出來,有錢人便宣布:“各位美女猜不出來,證明他的網名最有創意,他的網名叫窮人肉。”

哄堂大笑,一滿臉痘痘的女孩子當下決定,把自己的網名改為“窮人多吃肉”,或者叫“富人肉”。另一個胖嘟嘟的女孩打趣她:“嗯,這才名副其實,實至名歸。”還有一個大骨架女孩子吃吃笑著嚷嚷:“大帥哥的網名跟有錢人有得一比,一個是有錢人,一個是窮人肉,不吃窮人肉怎么會成有錢人。”又是一陣咯吱咯吱嘻嘻哈哈的大笑。

有錢人一本正經地開始給他介紹這幾個女孩子的來路,有媒體的采編,有外企的白領,還有沒蒸熟的碩士,甚至還有一個站街的交警。他不能不佩服有錢人,居然能夠把這些根本不搭界的各路美女搜羅到一起,組織一個雜牌軍、草臺班子樣的小聚會。

“帥哥喝什么?”人高馬大的大骨架女生問他,他隨口回答:“雀巢速溶。”

有錢人馬上插播:“什么雀巢速溶,就認得雀巢速溶,便宜是不是?今天晚上換換口味,”對那位大骨架女生吩咐:“給他要藍山炭烤,加糖的。”

內心里,他對這種雜亂哄哄的聚會不太感興趣,一幫生人卻又不能不跟她們應酬對話,中間還夾著有錢人這個油腔滑調的哥們,這種夾生飯式的場合,讓他覺得別扭、無措。不像在酒吧,不認識可以不跟任何人搭話,默默地坐在一旁扮演這個世界的旁觀者。

一個所謂的美女扒在有錢人耳朵邊上竊竊私語,眼神卻不時瞟向他,有錢人也壞壞地笑著不時瞅他一眼。他知道他們在議論他,也能斷定他們不會在這種場合說他壞話,可是心里仍然覺得不太痛快,被人當著面評論,卻又不知道他們的評論內容,實在是不舒服的一件事情。進來以后,除了打招呼,他幾乎沒有說話,坐在那兒四處打量著這家咖啡店,有些好奇,也有些詫異,這么好的地方,自己過去怎么會不知道。

咖啡店面朝月仔湖,鷺門人把新月稱為月仔,這片湖原來是深入陸地的海灣,形狀就如一彎月仔,烙刻在這座城市的胸膛上,這座城市過去著名一景叫做月仔漁火,指的就是這里。那時候,每到夜晚,出海的漁船紛紛駛回這片港灣歇息,港灣里檣桅如林,漁火點點,倒影憧憧,讓人感覺天上人間般的奇幻。文革中,戰天斗地,人定勝天,為了擴展城市的陸地規模,當時的決策者筑堤建壩,將海灣攔腰截斷,使這一大片月仔湖成了死水,湖水像一具龐大的腐敗的死尸,朝這座城市散發出刺鼻的臭氣,害得后來者不得不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整修清理,重新在堤壩上開鑿通道搞活這潭死水。如今,湖水逐漸恢復了往日的顏色,雖然再也沒了月仔漁火的勝景,卻也是碧波蕩漾,每到夜晚,湖面映照著沿岸的燈火,映照著天上的星月,晶瑩剔透,光華璀璨,景色至靜至美。面前的美景,讓他有些忘情,他呆呆地看著湖面,色彩斑斕的湖面讓他覺得好像湖中還有另外一座城市,比現實的城市更加朦朧、神秘、清幽。

“帥哥,你想什么呢?來了就沒見你說話,扮酷也不是這么個扮法。”大骨架美女朝他嚷嚷,顯然,她對他很有興趣。

他卻被露臺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個側影,在湖面反射過來的燈光刻鏤下,線條清晰,反差恰到好處,挺棱的鼻梁、微微翹起猶如菱角的嘴唇,甚至眼瞼上面由睫毛勾畫出的暗影都歷歷可辨。她是一個人,面前跟她一樣落寞的是一杯孤零零的咖啡。那個女孩很敏感,察覺到了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扭頭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冷冷地轉過頭去。

他的神經繃緊了,他無暇旁騖,身邊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他從背兜里掏出速寫簿,掏出鉛筆,開始描摹那個顯得孤傲、冷漠卻又美艷驚人的少女。有錢人召集來的美女們被他的舉動驚住了,紛紛圍攏過來好奇地湊到他身旁觀看他作畫,他卻旁若無人,全部身心都浸入到了那個女孩和手中的畫筆上。

有錢人長嘆一聲:“完了,天神啊,帥哥又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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