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先秦軍事思想史(3)
- 中國古代軍事思想史(中外史學叢書)
- 張明 于井堯編著
- 5921字
- 2014-12-08 15:44:39
墨家主張“非攻”,并不是反對一切戰爭,而是特指反對當時那種掠奪性非正義戰爭。《墨子》把戰爭區分為“誅”與“攻”兩大類。“攻”是非正義的,而歷史上的“誅”則是正義戰爭、如大禹征討有苗,武王翦伐商紂這些為民除殘去暴的戰爭,就屬于“誅”而非“攻”,是正義之舉,值得肯定和支持。由此可見,墨家贊成擁護以吊民代罪為宗旨的正義戰爭,并把它視為理應追求的用兵理想境界,這一點與儒家的“義戰”觀點有異曲同工之妙。
儒、墨諸家提倡“義戰”的思想,反映了其重視對戰爭性質進行區分,在客觀上多少起到了抑制統治者戰爭野心的作用,這也是其人本精神的具體體現,對于中國軍事文化慎戰、和平傳統的形成,不無深遠的影響。然而也應看到,儒家的“義戰”觀存在著嚴重的“迂遠而闊于事情”的傾向,往往是其抽象理念中的虛構假設,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實現。其發展到極端,則造成中國軍事傳統文化中重義輕利、重道輕器弊病的滋生。
3.民心向背與戰爭勝負的理性認識。儒、道、墨三家均高度重視軍事與政治的關系。深刻認識到民心所向與戰爭勝負的關系。儒家在這方面尤為突出。它始終把政治清明、民心所向視為決定戰爭取勝的首要條件。強調只要贏得民心,便可以無敵于天下:“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孟子·公孫丑》)。而爭取民心的關鍵,在于修明政治,推行“仁政”與“禮樂”,“取信于民”。用茍子的話說,就是“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荀子·議兵》);“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壹民……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于善附民而已”(同上)。
道家也重視政治條件對奪取戰爭勝利的意義。如《老子》指以:“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老子·六十七章》)。認為統治者如能做到謙恭自律,以寬容、慈愛的態度對待民眾,就會贏得他們的信任。獲得他們的支持,這就叫做善“用人之力”、無論攻守,都將無往而不勝。
墨家講“救守”,認為要使“救守”達到目的。其前提條件是修明政流民心,只有做到“上下相親”,方能“死而守”。至于修明政治的內容,墨家認為首先是要尊天、事鬼、愛民,以取得上天保佑,民眾擁護,“主君之上者等天事鬼,下者愛利百姓”以墨子·魯問”;其次是選拔人才,量才錄用,使之各得其所,效命國家:“守者必善而君尊用之,然后可以守也”以墨子,備城門》)。
儒、墨、道三家重視政治對軍事的決定性作用,強調民心向背對于贏得戰爭的關鍵意義,這無疑是正確的見解,它揭示了戰爭活動的本質屬性,對兵家戰爭觀的構筑產生過重大的影響。然而,他們中間的個別人(如孟子)一味強調這一點而忽略其余(實力建設等),認為只要做到“孝悌忠信”,便“可以制挺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天真地宣揚“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豁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孟子·公孫丑》),則陷入了思想的誤區,不能不說是偏頗的觀點。
(三)“厲行耕戰”——法家的主張
法家,是戰國時期的一個重要思想流派,《漢書·藝文志》列為“九流”之一。在當時法家是新興地,階級的思想家和謀士,其變奴隸制為封建制的理論,為建立與加強統一的封建國家提供了思想武器。法家的主要著作有《商君書》、《管子》、《慎子》、《申子》、《韓非子》等,在中國哲學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法家學說的基本特色是“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史記·太史公自序》),“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漢書·藝文志》)。其共同的特點表現為:主張強化君主專制,以嚴刑峻法治民,厲行賞罰,獎勵耕戰,以農致富,以戰求強,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等等。法家內部的不同派別,由于師承關系的不同和地域環境的差異,還具有各自的個性。按地域考察,法家可以分為三晉法家和齊地法家,商鞅、韓非是前者的代表,他們是法家的主流成管子》則是后者的代表,在主張推行法治的同時,也主張容納禮義教化,強調禮法并用,相輔相成,注重耕戰同時不廢工商,驅使民眾同時注意爭取民心。這些都是與三晉法家有所區別的。按時間及學派考察,法家可區分為前期法家與后期法家;在前期法家中又可區分為“法”、“術”、“勢”三大流派。
法家軍事思想是法家哲學、政治思想在軍事領域內的反映,是法家為實現自己政治理想而提出的系統軍事理性認識,而戰爭觀則是其軍事學說體系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與懦、墨、道諸家截然不同的是,法家的戰爭觀是以執著功利,講究實用為基本特征的。他們以純功利的眼光,看待戰爭的作用和地位。所謂功利原則,即在對待戰爭問題上,以貫徹高度集權的國家意志,尤其是封建君主的意志為根本宗旨,以是否有助于國家或集團利益的滿足為評價的標準。在其看來,當時的戰爭既然是實現統一,鞏固集權的基本途徑,那么肯定戰爭,擁護兼并、積極“主戰”也就成了法家戰爭觀的必有之義和主導特征。
法家的“主戰”立場,是鮮明而堅定的。他們都肯定戰爭是社會生活中的必然現象,積極擁護和支持當時的兼并戰爭。對此,他們從兩個方面進行了論證。第一,從社會發展的規律考察,戰爭發生有其必然性,所謂“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韓非子·五蠹》)。第二,從人性本惡,趨利避害角度考察,指出爭、亂事出有因,其結果必然導致戰爭。法家進而指出,在當時“強國事兼并,弱國務力守……萬乘莫不戰,千乘莫不守”的背景之下,戰爭乃是消除割據、進行兼并的有效途徑,“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商君書·畫策》)。具有歷史合理性。同時也是振奮民心、凈化社會空氣的有效措施,“國貧而務戰,毒生于敵,無六虱,必強;國富而不戰,偷生于內,有六虱,必弱”(《商君書·靳令》)。于是,從功利的立場出發,法家邏輯地推導出“主戰”觀念,積極提倡“積務于兵”、“戰勝強立”,并堅決反對儒、墨、道諸家的“非戰”、“羞兵”主張,認為“寢兵之說勝,則險阻不守。兼愛之說勝,則士卒不戰”(《管子·立政》)。
法家戰爭觀的又一個重要內涵,是主張耕戰,追求富國強兵。在戰國激烈的兼并戰爭環境中,哪個國家經濟實力雄厚,軍事力量強大,哪個國家就能夠在兼并戰爭中占有主動地位,不斷壯大發展,換言之,只有具備強大的實力,方能統一天下,這叫做“多力者王”。所以,無論是《商君書》、《韓非子》,還是《管子》,都積極主張發展經濟,加強軍力,獎勵耕戰。“甲兵之本,必先于田宅”(《管子·侈靡》);“國富者兵強,兵強者戰勝,戰勝者地廣”(《管子·治國》),“能越力于地者富,能起力于敵者強,強不塞者王”(《韓非子·心度》)。于是他們著重闡述了耕戰的意義、方法、措施以及目的,強調指出:“民之欲利者,非耕不得;避害者,非戰不免。境內之民,莫不先務耕戰……能行二者于境內,則霸王之道畢矣”(《商君書·慎法》)。相反,如果不努力從事耕戰,則必危及國家利益,喪失兼并事業的主動權:“彼民不歸其力于耕,即食屈于內。不歸其節于戰,則兵弱于外。人而食屈于內,出而兵弱于外,雖有地萬里,帶甲百萬,與獨立平原一貫也”(同上)。總之,法家堅定不移地將耕戰看作是富國強兵的根本,因此,法家的著作也被稱為“耕戰書”,而耕戰理論,也合符邏輯地成為法家戰爭觀念的重要基石。它在當時曾產生過積極的作用,對后世也具有廣泛深遠的影響。
法家也注重揭示戰爭與政治之間的內在聯系,認為政治上的勝利是奪取戰爭勝利的根本前提:“凡戰法必本于政勝”,“政久持勝木者,必強至王”(《商君書·戰法》);“不能治其民,而能強其兵者,未之有也”(《管子·七法》)。然而,法家所謂的“政勝”,其實質內容與儒、道、墨的“政勝”截然不同,它不是指“仁義”“兼愛”,爭取民心之類,而主要是指厲行農戰,是統一民眾意志,以確保統治者能任意驅使民眾為自己效力。
法家在戰爭觀念上執著功利原則,充分反映了新興勢力的思想代表在軍事領域中的積極進取風貌。但是,法家學說先天性的不足,如否定教化,獨任刑法,刻薄寡恩,血腥殘暴等等,也必然導致其戰爭觀存在很大的局限,即過于熱衷戰爭,將戰爭抬高到不適宜的地位,以為戰爭可以解決一切問題,而完全否定仁義道德的價值,這顯然是片面的,也是有害的。
三、令文齊武的治軍理論
先秦是國家和軍隊產生、發展、成熟的重要階段,是戰爭頻繁、社會變革巨大的關鍵時期,這一特殊的歷史條件決定了當時治軍理論的豐富多彩,推動著治軍理論不斷發展和深化,并為后世治軍觀的完善奠定了基礎。
(一)治軍的原則:文武并用,以治為勝
先秦軍事思想家把治軍的優劣與戰爭的勝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認為治軍是制勝的前提,而制勝則是治軍的結果。早在孔子那里。治軍就被看成是成就“武功”的基本環節:“以之田獵有禮,故戎事閑也;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也”(《禮記·仲尼燕居》)。而在《孫子》那里,“將”和“法”也被列入制勝五因素之中,指出“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將就有能”。“士卒孰練”,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條件。
孔子、孫子以降,先秦兵家關于治軍重要性的闡述更是不勝枚舉。《司馬法》認為“士不先教,不可用也”(《天子之義》)。《尉繚子》主張嚴格治軍,“制必先定”。《孫臏兵法》提出“治兵延氣”的觀點,強調制勝取決于治軍。《管子》指出“戰而必勝者,法度審也”(《兵法》)。等等,均是這方面典型的反映。
當然,就治軍與戰爭勝利關系的闡述之全面深刻而言,在先秦兵家中首推吳起。《吳子》一書最早使用了“治軍”這一名詞,并明確提出了“以治為勝”的治軍原則。《吳子》認為軍隊能否在戰場上英勇殺敵。奪取勝利,關鍵不在于其人數的眾寡,而在于是否做到治理嚴格,“若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進,雖有百萬。何益于用”(《治兵》)。而嚴格治理的具體標準,反映為軍隊在駐扎時有嚴格的紀律,展開行動時威武雄壯,震懾敵膽,投入進攻時敵人無法抵擋,實施退卻時敵人無法追趕,前進和后撤時秩序井然,向左向右運動時聽從命令,即使被敵人分割陣勢也不混亂,即使被敵軍沖散戰斗行列也能迅速恢復。其將領能與士卒同安樂,共危難,做到上下一心,團結一致而不可分離,連續作戰而不會疲沓。一旦達到這些標準,軍隊就能稱為“父子之兵”,就可以“投之所往,天下莫當”(《治兵》)。
先秦兵家關于治軍的又一個基本原則,是主張文武并用,恩威兼施。這在《左傳》那里,是提倡德、刑并重,即把禮作為道德手段,法作為強制手段,用來經武治軍。即“禮以行義”,用“禮”的道德原則來規范軍隊的思想和行動;“刑以正邪”,用“刑”的強制性能確保道德規范的實行。以禮系法,以法明禮。在《孫子》那里,是主張“令之以文,齊之以武”(《行軍篇》)。既要做到“視卒如愛子”“視卒如嬰兒”;又要避免出現“愛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亂而不能治”的現象。由此可見,文武并用,剛柔兼濟作為治軍的基本原則,是為先秦兵家所一貫堅持的。
(二)治軍的中心:教戒為先,嚴格訓練
軍隊必須經過嚴格的訓練,才會具有戰斗力,一旦上陣,就可殺敵致勝。否則,再龐大的軍隊,也等于是一群烏合之眾,毫無戰斗力可言,打起仗來就意味著把士兵白白送給敵人,“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論語·子路》)。這乃是不言而喻的道理。因此,自古至今,軍事訓練作為治軍的中心環節,概莫能外,而對軍事訓練問題的理性探討,也成為古代兵家關于治軍思想中的有機組成部分。
先秦軍事思想家有關軍事訓練的闡說豐富翔實,基本上涉及了軍事訓練目的、性質、內容、步驟、方法、原則等各個方面,滿足了指導軍事訓練實踐的基本要求。
第一,強調軍事訓練的重要性。孔子認為民眾必須經過一定時間的教育和訓練,才能從軍作戰,保衛社稷,“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論語·子路》)。孫子作為兵家更重視軍隊的訓練問題,他主張嚴格練兵,提高戰斗力,把“士卒孰練”提到戰略地位的高度來認識。在《孫子·地形篇》中,孫子通過對“兵有六敗”的嚴肅批判,從反面進一步論證部隊嚴格軍事訓練的重要性,指出部隊不進行嚴格訓練必然會導致“弛”、“陷”、“亂”諸局面,遭到失敗,對此決不可等閑視之,“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戰國兵家對軍事訓練重要性的認識較之前人有了進一步的深化。《司馬法·天子之義》明確指出:“故雖有明君,士不先教,不可用也。”《尉繚子·兵威》闡說:“凡明刑罰,正勸賞,必在乎兵教之法。”《吳子·治兵》更簡明扼要地概括了軍事訓練在整個軍隊建設中的地位:“用兵之法,教戒為先”。《管子》也認為,即使武器裝備精良,但如果沒有訓練有素的士卒,仍然無法實現自己的用兵目標:“器蓋天下而士不蓋天下,不能正天下”(《七法》)。
第二,闡述軍事訓練的目的。先秦兵家指出“教戒為先”的目的在于提高軍隊戰斗力。這表現為一是“齊一心力”,《司馬法·嚴位》所說的“凡勝,三軍一人勝”就是這個意思。即只有把軍隊練成三軍如一人,才能保證戰無不勝。二是訓練膽氣,《商君書》提倡造就民眾“樂戰”的社會風氣,使“民怯于邑斗,而勇于寇戰”(《戰法》);“民聞戰而相賀也,起居飲食所歌謠者,戰也”(《賞刑》)。所反映的正是訓練膽氣的具體效果。《尉繚子·戰威》也指出練膽氣的重要性:“民之所以戰者汽也。氣實則斗,氣奪則走。”三是訓練體能,古代作戰由于使用冷兵器,需要將士具有良好的身體素質。《司馬法·嚴位》說:“凡戰,以力久,以氣勝。”強化身體素質的訓練,為的是使將士能適應殘酷戰爭的需要。四是習陣練武,使將士掌握基本軍事技能,適應陣法作戰的需要,“圓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結而解之”(《吳子·治兵》)。
第三,論說軍事訓練的內容。先秦兵家強調軍隊的訓練,但他們對“訓”、“練”的理解是有所區分的。所謂“訓”是訓其將士諳識禮義,以固其心;所謂“練”是練其將士熟悉戰陣,以精武藝。從訓禮義來講,先秦兵家認為軍隊訓練首先應注重“明恥教戰”。這就是《吳子·圖國》所說的“凡制國治軍,必教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戰,在小足以守矣。”《管子》強調“夫民必知義,然后中正,中正然后和調,和調乃能處安,處安然后動威,動威乃可戰勝而守固”(《五輔》)。《司馬法》亟言:“六德(禮、仁、信、義、勇、智)以時合教”(《仁本》)。說的也都是同一層含義。從練戰陣來講,先秦兵家強調練武藝,知戰陣,提高實戰能力。這包括:辨旗幟,審金鼓,明號令,“夫金鼓族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民既專一,則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孫子·軍爭篇》)。習練隊列,“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司馬法·嚴位》)。操練兵器,“飾習十器”(《管子·幼官》)。教練戰陣,熟諳離合聚散之法,坐作進退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