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馬紹爾群島戰役

1943年11月，美軍通過“電流行動”攻占了吉爾伯特群島。站在馬金環礁向西北望去，315公里處就是馬紹爾群島最南端的米利環礁。由大小32個環礁組成的馬紹爾群島位于東經162度—173度、北緯5度—12度之間，陸地總面積181平方公里。其中較大的環礁有夸賈林、埃尼威托克、馬朱羅、米利、馬洛伊拉普、沃特杰、賈盧伊特和比基尼等。位于群島中心的夸賈林環礁為世界最大。馬紹爾群島東北方向是威克島和夏威夷群島，西邊是加羅林和馬里亞納群島，東南是吉爾伯特群島，戰略位置非常重要。

1521年，大航海家麥哲倫的探險船隊曾從馬紹爾群島東北駛過，卻并未發現這些島嶼。1529年，西班牙航海家阿爾瓦羅·德薩韋德拉作為第一位西方人訪問了馬紹爾群島，拉開了歐洲人涉足群島的序幕。1686年，西班牙人宣布群島歸其所有，但并未采取進一步的開發行動。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俄羅斯、英國和美國航海家在這一帶陸續發現了更多島嶼。1788年，途經此處的英國船長約翰·馬紹爾以自己的名字為群島命名。1899年，由于在美西戰爭中戰敗，窮困潦倒的西班牙人將島嶼以400萬美元的價格賣給了德國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后，1914年10月，趁火打劫的日本人派出一支遠征艦隊，控制了德屬馬紹爾、加羅林和馬里亞納群島。1920年，國際聯盟授權日本托管上述島嶼。為守衛和保護托管地區，日本特意組建了南洋守衛部隊，民管的南洋廳設在帕勞群島的科羅爾島，隸屬東京外務省管轄。

取得上述島嶼托管權后，日本立即大興土木，大力發展當地經濟。20世紀30年代，日本在羅伊島修建了第一個機場。1937年，日本退出國際聯盟之后，上述諸島變成了日本的“封閉領土”，嚴禁西方人士進入。早在1921年日本托管之初，綽號“皮特”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少校厄爾·埃利斯就曾向華盛頓提交過一份針對馬紹爾群島的假想作戰計劃，提出奪取其中的四座島礁，作為未來美國海軍與日軍作戰的前進基地。兩年后，1923年，埃利斯在日本控制下的帕勞群島上神秘死亡，死因撲朔迷離。

拿下吉爾伯特群島之后，美軍下一步的攻擊目標，毫無疑問正是日軍苦心經營逾30年的馬紹爾群島。前文提到，華盛頓最初確定的攻擊目標正是此地，只是因為缺乏理想的前進基地，才率先對吉爾伯特群島下手，目的是取得對馬紹爾群島作戰的起跳板。早在“電流行動”發起之前，1943年6月，華盛頓已責成尼米茲海軍上將，著手制訂攻打馬紹爾群島的作戰計劃。8月1日，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向參謀長聯席會議提交了初步作戰方案，行動代號“銀行利率”。

在作戰方案中，尼米茲指出，奪取馬紹爾群島不但能夠保障盟軍在太平洋上的交通線，而且可以利用那里的諸多天然良港，為盟軍繼續向前推進、將戰火引至日軍“絕對國防圈”的核心地帶創造有利條件，進而將盤踞在南太平洋和西南太平洋的日軍一舉分割，圍而殲之。最后，尼米茲高屋建瓴地指出，馬紹爾戰役將引領美軍走向戰爭的最后勝利。

太平洋艦隊提交的作戰方案有以下四大要點。一是戰役勝利的關鍵是奪取夸賈林、沃特杰、馬洛伊拉普、賈盧伊特和米利五大環礁。二是戰役的發起必須建立在吉爾伯特群島和南太平洋戰事順利及珍珠港做好充分準備的基礎上。三是為了獲取準確可靠的情報，在奪取吉爾伯特群島和瑙魯島（后放棄）后，美軍陸基航空兵將分別從馬金、貝克島等地機場出動，對馬紹爾群島進行空襲和航空偵察。四是鑒于攻擊目標較多，且日本人已于此經營多年，參戰地面部隊不能低于兩個整師的35000人。

在1943年8月的魁北克“四分儀”會議上，美英參謀長聯席會議做出決定，盟軍在中太平洋結束吉爾伯特群島作戰之后，將立即啟動對馬紹爾群島的作戰。會議結束后，9月1日，金上將正式向尼米茲下達了進攻馬紹爾群島的指令。在原太平洋艦隊提出五大攻擊目標的基礎上，華盛頓還加上了群島最西部的埃尼威托克環礁，以及威克島、加羅林群島東部的庫薩耶島。可能覺得尼米茲起的代號“銀行利率”略顯市儈，金上將將本次作戰重新命名為“燧發槍行動”，發起日為1944年1月1日。

由于陸戰二師受命參加即將展開的“電流行動”，陸戰一師和陸戰三師又遠在西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分別承擔進攻格羅斯特角和布干維爾島的作戰任務，華盛頓決定由正在西海岸整訓的陸戰四師及剛剛完成阿留申群島作戰的陸軍第七步兵師，承擔攻打馬紹爾群島的艱巨任務。美軍在布干維爾島登陸之后，日軍對斐濟、薩摩亞和新喀里多尼亞的威脅已基本解除，原駐薩摩亞的陸戰第二十二團奉命北上，協助兩個主力師對馬紹爾群島的作戰。后來，由于美軍“電流行動”攻擊目標之一的瑙魯島變成了馬金，陸軍第二十七步兵師僅出動了一個團加一個營，因此該師第一〇六步兵團受命參加“燧發槍行動”，作為戰役的總預備隊。

針對華盛頓的電令，尼米茲和參謀長查爾斯·麥克莫里斯少將立即召集會議進行專題研究。會議形成以下初步結論：鑒于夸賈林是馬紹爾群島的核心島嶼，而馬洛伊拉普和沃特杰距珍珠港較近，戰役第一階段先拿下上述三個環礁，之后出動陸基航空兵對賈盧伊特和米利進行壓制，暫不將其納入第一批攻擊范圍。

9月22日，尼米茲將上述意見告知第五艦隊司令官雷蒙德·斯普魯恩斯海軍中將，責成他按上述思路以1944年1月1日為戰役發起日制訂詳細作戰計劃。尼米茲同時說明，上述意見只是太平洋艦隊參謀部對“燧發槍行動”的總體設想，第五艦隊司令部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修正、完善。

斯普魯恩斯立即叫來了手下的幾員大將，第五兩棲艦隊司令官里奇蒙德·凱利·特納少將，第五兩棲部隊司令官霍蘭·史密斯少將，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司令官查爾斯·波納爾少將，陸基航空兵指揮官約翰·胡佛少將，第五艦隊參謀長查爾斯·穆爾上校。眾人對未來作戰提出了兩種思路：其一，先奪取外圍沃特杰、馬洛伊拉普、米利和賈盧伊特四大據點，然后圍攻中心地帶的夸賈林環礁；其二，從吉爾伯特群島北上，先奪取馬紹爾群島最南端的艾邦環礁，之后一路向北攻擊，依次奪取賈盧伊特、馬洛伊拉普、沃特杰，最后攻占夸賈林。第二種思路屬于典型的逐島作戰戰術。斯普魯恩斯此時已經在考慮跳過其中部分島嶼，實施圍而不攻的蛙跳戰術。

10月12日，尼米茲正式下發了關于“燧發槍行動”的第一份正式文件——“16-43”號作戰計劃。這份文件并未明確公布需要奪取的目標，只規定了地面部隊的作戰任務：陸軍第七步兵師將攻打沃特杰和馬洛伊拉普，陸戰四師和陸戰第二十二團攻打夸賈林，米利和賈盧伊特暫不列入攻擊范圍。計劃規定，第七步兵師的行動在新年的第一天發起，次日，海軍陸戰隊將發起對夸賈林的攻勢。

由于美軍針對吉爾伯特群島的“電流行動”一再推遲，最終發起日定在了11月20日，雖然承擔地面作戰任務的部隊不受影響，但是在不到40天的時間里，兩棲艦隊和護航艦隊顯然無法完成兩次大型作戰任務。10月25日，尼米茲致電華盛頓：因預定參戰部隊尚未完成集結，艦隊在短時間內無法參加兩次戰斗，航空偵察也需要一定時間，建議將“燧發槍行動”發起日推遲至1943年1月31日。

11月下旬，美軍針對吉爾伯特群島的“電流行動”如期進行。盡管最終勝利有驚無險，但陸戰二師在貝蒂奧的巨大傷亡讓美軍上下大吃一驚。貝蒂奧的慘痛教訓給美國人及時敲響了警鐘。所有將參加“燧發槍行動”的人一致認為，針對日軍布防可能更加嚴密的馬紹爾群島，下一步作戰必須做好更充分的準備，將傷亡減少到最低限度。

12月6日，美軍針對“電流行動”的總結暫時告一段落。霍蘭主動找到特納——這無疑是非常難得的——話題當然是即將開始的馬紹爾群島戰役。最近特納心情一直不太好，因為在薩沃島和貝蒂奧陣亡人數太多，國內對他的質疑之聲不絕于耳。特納告訴霍蘭，同時進攻三大目標會導致兵力分散，給即將展開的作戰帶來諸多困難。一旦某處攻擊受阻，另兩處很難給予有效支援。霍蘭對此深表贊同。特納臉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因為霍蘭一貫是反對他的，難得這次贊同一回。

兩人一起去找尼米茲，向司令官匯報了自己的想法。霍蘭表示，作戰最好分兩個階段，先拿下馬洛伊拉普和沃特杰，站穩腳跟后，再向日軍重兵盤踞的夸賈林發起進攻。尼米茲一時陷入了沉思。在此之前，已有部分參謀人員向他反映過類似意見。他心里覺得，“燧發槍行動”作戰計劃應該做出一些改變，但他沒有當場對兩人說出來。

實際上，尼米茲此時心中已經有了新主意。之前金上將曾告訴他，參謀長聯席會議有意在“燧發槍行動”結束之后，派快速航母艦隊前往南太平洋，支援哈爾西的作戰。在同麥克莫里斯和作戰處長福雷斯特·謝爾曼少將商議之后，尼米茲斷然做出決定，繞過日軍重兵布防的沃特杰和馬洛伊拉普，直接進攻群島核心島嶼夸賈林，來個單刀直入，黑虎掏心——此舉頗有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味道。尼米茲認為，一旦美軍拿下夸賈林，就可以得到兩個機場和一個一流的錨地，一舉奪得戰役的主動權。他的想法得到了麥克莫里斯和謝爾曼的雙雙認同。

尼米茲敢于如此大膽用兵，并非一時心血來潮。他的想法主要基于以下兩點判斷。一方面，根據馬紹爾群島在日軍整體戰略中的次要地位，日本聯合艦隊是不會貿然前來挑戰的，美軍可以放手在夸賈林大打出手。另一方面，美軍已經從塔拉瓦之戰中吸取了諸多經驗教訓，在裝備和訓練上做了改進，完全有能力快速奪取夸賈林，達成戰役目的。后來的事實證明，尼米茲的判斷完全正確，日本聯合艦隊戰役期間始終縮頭不出。看來這總司令也絕非浪得虛名啊！

尼米茲還有另外一層考慮。站在日軍的角度出發，一旦美軍拿下了吉爾伯特群島，位于馬紹爾群島南部的賈盧伊特和米利將直接處于美軍的兵鋒之下，米利距馬金僅315公里。如果美軍從珍珠港方向發起進攻，東部的沃特杰和馬洛伊拉普將首當其沖。對日軍來說，加強上述四島的防御實屬當務之急，位于中心位置的夸賈林暫時沒有太大危險。憑借過人的軍事素養和戰略眼光，尼米茲認為，日軍此時可能正在加強外圍島嶼的防御。馬紹爾群島距日本本土太過遙遠，夸賈林的防御反而會因此被削弱。隨后偵察機的報告也印證了他的判斷，日軍正從夸賈林不斷向外圍四島調兵。

12月7日——珍珠港遭偷襲兩周年的紀念日——尼米茲主持召開了有關“燧發槍行動”的專題會議。與會眾人紛紛發表意見，只有尼米茲一言不發。所有人講完之后，尼米茲站起身，緩步走到大幅軍用地圖前，拿起指揮棒向圖中央一指：“綜合大家的意見，我認為，原計劃確實有修改必要。我們的第一個進攻目標應該是這里。”

隨著上將的手勢看去，除麥克莫里斯和謝爾曼外，其他人無不大驚失色——原來司令官竟然打算直接進攻夸賈林！即使曾有過“蛙跳”的構思，斯普魯恩斯也沒想到尼米茲如此大膽，竟然一下子跳出去這么遠。特納后來回憶說，這是他和斯普魯恩斯、霍蘭首次聽到這一計劃，之前他們連想都沒有想過。

“不，這簡直太冒險了。”尼米茲的意見立即遭到了斯普魯恩斯、特納、霍蘭及與會大多數人的強烈反對，麥克莫里斯和謝爾曼除外。作為戰役最高指揮官的斯普魯恩斯擔心，進攻部隊一旦在夸賈林登陸，外圍島嶼的日軍陸基航空兵將群起而攻之。一旦美軍傷亡過大或進展緩慢，日軍聯合艦隊再趁機出擊，美軍勢必陷入四面受敵的被動局面。退一步講，即使美軍能迅速拿下夸賈林，快速航母艦隊撤走之后，駐島部隊能否守住島嶼也是個大問題。從珍珠港或吉爾伯特群島通往那里的補給線路勢必被日軍航空兵切斷。

特納和霍蘭完全贊同斯普魯恩斯的意見，提出先攻打馬洛伊拉普和沃特杰，以此為前進基地最后奪取夸賈林。眾人展開了激烈辯論，當天的會議并未形成最后決議。現在時間還很寬裕，美國人有大量時間進行爭論。而在中途島戰役之前，尼米茲直接將弗萊徹和斯普魯恩斯叫來下達作戰命令就OK了。

特納決定阻止尼米茲的計劃。他緊急制訂了一套方案，試圖說服尼米茲的忠實支持者謝爾曼少將。穆爾將謝爾曼請到了斯普魯恩斯辦公室。謝爾曼是一位意志堅強和有著遠大抱負之人——戰后他成為美國海軍第十二任作戰部長，金、尼米茲是第九、第十任。謝爾曼拒絕改變自己的想法，極力維護尼米茲的決定。他在言語中暗示，斯普魯恩斯和特納夸大了對日軍陸基航空兵的恐懼。雖然在兩人的施壓下略顯圓滑，但謝爾曼后來向穆爾坦承，當時自己承受的壓力非常之大。

12月8日、10日的兩次會議沿襲了第一次會議的格調，簡直吵成了一鍋稀飯。10日的爭吵結束之后，尼米茲將斯普魯恩斯、特納、霍蘭三人留了下來。

“雷蒙德，”尼米茲說話依然是輕聲細語，“你現在是怎么考慮的？”

“打外圍島嶼。”斯普魯恩斯的回答毫不含糊。

“凱利，你呢？”

“打外圍島嶼。”特納堅決支持斯普魯恩斯的意見。

“霍蘭，還有你呢？”

“打外圍島嶼！”霍蘭回答。

和麥克阿瑟一貫自作主張不同，尼米茲從不是一個主觀武斷、固執己見之人。但他的觀點一旦形成，就絕不會輕易改變。尼米茲在屋里來回踱步，最后他轉過身，輕聲告訴三位愛將：“但是，諸位先生，我們的第一個目標依然是夸賈林。”

因為曾擔任過一年多的參謀長，充分了解司令官性格的斯普魯恩斯決定放棄爭執。但特納仍然堅持己見，認為直接進攻夸賈林是冒險和魯莽的。他大聲地發表反對意見，霍蘭也在一旁擂鼓助威，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屋子里充斥著兩人的大嗓門。

尼米茲靜靜地看著兩個人吼叫。當兩人喊累了停下來時，尼米茲微微一笑：“情況就是這樣。如果你們兩人不愿意干，我會立即從那些愿意干的軍官中挑選人來代替你們，他們非常渴望得到你們現在的位置。你們愿意去，還是不愿意去？”

特納和霍蘭相視愣神，然后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道：“當然愿意去！”幾個人都大笑起來，原來問題的解決竟然如此簡單。按道理幾個人已經夠幸福了，他們可以輕松獲得發表意見的機會，而且在大多數時候會被采納。如果換成西南太平洋戰區，除了肯尼，很多人想發表意見還必須經過薩瑟蘭，他們在大部分時間里只是簡單地執行命令而已。

上次“電流行動”雖然經過了精心策劃，但最終結果仍不能令人滿意。斯普魯恩斯一向用兵謹慎，他對司令官的大膽舉動憂心忡忡。參謀長穆爾提出了一個變通辦法。在攻打夸賈林之前，先拿下其東南方向370公里的馬朱羅環礁，日軍在那里幾乎是不設防的。這樣，美軍在作戰海域就有了一個中轉基地。如果迅速在馬朱羅部署陸基航空兵，就可以保護從珍珠港或馬金通往夸賈林的海上交通線。斯普魯恩斯對此深以為然。

12月12日，斯普魯恩斯獨自來到了尼米茲辦公室，將穆爾的建議向司令官做了匯報。畢竟人家已委屈接受了先打夸賈林的方案，尼米茲說，他會認真考慮這一建議。

12月13日，尼米茲將修改后的方案上報華盛頓參謀長聯席會議。中途島戰役之后，金一直覺得盟軍在太平洋上的反攻節奏太慢，尼米茲的大膽計劃正中其下懷。接到計劃的當天，金迅速做出回復：“完全同意！”

12月14日，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正式下發了進攻馬紹爾群島的“16-43”號作戰計劃。“燧發槍行動”的先期目標是奪取夸賈林環礁，將其建成可供大型艦隊停泊的海軍基地，同時在北部的羅伊—納摩爾島和南部的夸賈林島修建機場。考慮到華盛頓和特納等人的意見，計劃同時將攻打沃特杰和馬洛伊拉普作為備選方案。陸軍第七步兵師將承擔攻打包括夸賈林島在內的環礁南部諸島的任務，陸戰四師負責奪取包括羅伊—納摩爾島在內的北部諸島。戰役發起日預定為1944年1月17日。

經過參謀長穆爾上校的詳細測算，斯普魯恩斯向尼米茲提出，1月17日發起作戰時間太倉促，各項準備工作無法完全到位。12月18日，尼米茲再次致電金上將，由于運輸兵員、物資耗費時間比預期長，1月17日兩個主力師的武器裝備無法達到最佳水平，正在維修的“薩拉托加”號等3艘主力航母也無法及時歸隊，請求將登陸日推遲到1月31日。還沒等華盛頓做出回復，特納在12月20日再次提出，如果能將登陸日推遲到2月10日，地面部隊不但能得到最理想的武器裝備，初出茅廬的陸戰四師還可以在登陸前進行一次針對性的演練。尼米茲立即將這一建議發往華盛頓。

金上將一直認為，盟軍在太平洋上必須保持持續進攻的勢頭，防止日軍有充裕的時間去整理和鞏固防御陣線。他認為，當年林肯和他的將軍正是因為沒有對南方聯盟保持連續進攻，最終失去了縮短戰爭的機會。斟酌再三，金上將勉強接受了斯普魯恩斯的意見，回電強調行動發起日“最遲不得晚于1944年1月31日”。

12月20日，尼米茲召集參加“燧發槍行動”的各部指揮官及作戰參謀，對行動進行了最后一次研究。與會人員暢所欲言，會議形成以下決議：

一、航母艦載航空兵及陸基航空兵率先對沃特杰、馬洛伊拉普、米利等地日軍機場發起航空作戰，盡快取得作戰區域的制空權。

二、對埃尼威托克和庫薩耶兩大目標發起空襲，同時進行航空拍照，為下一階段作戰打好基礎。

三、奪取馬朱羅環礁，取得下一步進攻的前進基地。

四、攻占夸賈林環礁，建成可供大型艦隊停泊的海軍基地，同時在夸賈林、羅伊—納摩爾島建立陸基機場。

五、如上述作戰進展順利，立即對埃尼威托克環礁發起進攻。

六、最后階段，奪取馬紹爾群島除米利、馬洛伊拉普、賈盧伊特和沃特杰之外的其他島嶼。

七、戰役發起日為1944年1月31日。

會議同時宣布了參戰部隊編制和各自承擔的任務。尼米茲將坐鎮珍珠港實施全面指揮。我們可以看到，在整個太平洋戰爭期間，尼米茲一般不輕易離開自己的司令部。即使外出視察戰場，也大都在戰前或者戰后。這樣既可給予戰役指揮官充分的自主權，也可不因無線電靜默及時向現場傳遞情報信息，自己舒坦，大家也自由。可能正因如此，他的手下才名將云集，群星璀璨。

戰役總指揮依然是第五艦隊司令官斯普魯恩斯海軍中將。他將坐鎮“印第安納波利斯”號重巡洋艦統籌指揮戰局。除非日本聯合艦隊前來挑戰，斯普魯恩斯不會插手戰術指揮。所有參戰部隊共分5部分。

第五十一特混艦隊：由第五兩棲艦隊副司令官哈里·希爾海軍少將指揮，下轄9個特混大隊，共計護航航母2艘——攜艦載機47架——重巡洋艦1艘、驅逐艦和護衛艦18艘、掃雷艦5艘、登陸艦艇48艘，負責運送陸戰第二十二團和陸軍第二十七步兵師第一〇六團。除一個營負責攻占馬朱羅環礁，其余部隊為戰役總預備隊，隨時準備加入對夸賈林的作戰。

第五十二特混艦隊，又稱南部登陸艦隊：由第五兩棲艦隊司令官特納少將親自指揮，下轄7個特混大隊，共計護航航母3艘——攜艦載機71架——老式戰列艦4艘、巡洋艦4艘、驅逐艦21艘、掃雷艦9艘、登陸艦船59艘，負責運送查爾斯·科利特少將的陸軍第七步兵師，擔負攻占以夸賈林為主的南部諸島的任務。

第五十三特混艦隊，又稱北部登陸艦隊：由參加過地中海西西里登陸作戰的理查德·康諾利海軍少將指揮，下轄7個特混大隊，共計護航航母3艘——攜艦載機96架——老式戰列艦4艘、巡洋艦5艘、驅逐艦22艘、掃雷艦13艘、登陸艦船62艘，負責運送哈里·施密特少將的海軍陸戰隊第四師前往夸賈林環礁，負責攻占以羅伊—納摩爾島為主的北部諸島。

第五十七特混艦隊，即陸基航空兵：由胡佛海軍少將指揮，共有各型戰機475架，包括威利斯·黑爾陸軍少將指揮的突擊大隊——下轄11個陸軍轟炸機中隊、1個戰斗轟炸機中隊和3個戰斗機中隊，路易·梅里特準將麾下的海軍陸戰隊搜索大隊，主要負責戰前偵察和航空火力準備，并支援、協同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奪取戰區的制空權。

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即快速航母艦隊：由波納爾海軍少將指揮——后改為馬克·米切爾海軍少將——下轄4個特混大隊。

第一大隊：下轄重型航母“企業”號、“約克城”號，輕型航母“貝露森林”號及3艘新式戰列艦、1艘輕巡洋艦和9艘驅逐艦，指揮官約翰·里弗斯海軍少將。

第二大隊：下轄重型航母“埃塞克斯”號、“無畏”號，輕型航母“卡波特”號及3艘新式戰列艦、1艘輕巡洋艦和9艘驅逐艦，指揮官阿爾弗雷德·蒙哥馬利海軍少將。

第三大隊：下轄重型航母“邦克山”號，輕型航母“考彭斯”號、“蒙特利”號及2艘新式戰列艦、1艘重巡洋艦和9艘驅逐艦，指揮官弗雷德里克·謝爾曼海軍少將。

第四大隊：下轄重型航母“薩拉托加”號，輕型航母“蘭利”號、“普林斯頓”號及2艘重巡洋艦、1艘輕巡洋艦和8艘驅逐艦，指揮官塞繆爾·金德爾海軍少將。

第五艦隊直屬第十五大隊，包括重巡洋艦3艘、驅逐艦4艘、布雷艦2艘，負責承擔機動攻擊任務，指揮官歐內斯特·斯莫爾海軍少將。

第五十八特混艦隊的12艘航母共有艦載機710架，它們將與護航的8艘新式戰列艦、9艘巡洋艦、39艘驅逐艦一道，消滅日軍馬紹爾群島的航空力量，實施海空封鎖，隨時準備迎擊前來挑釁的日本聯合艦隊。

1943年圣誕節這天，斯普魯恩斯收到了上司兼好友尼米茲贈予的一份特殊禮物：一條新的卡其布腰帶。這位指揮著世界最強大艦隊的海軍中將實在摳門兒，他總是想方設法將自己的老皮帶翻新，以使它能夠繼續使用，這樣他就不必再去花錢買一條新的。

因為在薩沃島和塔拉瓦兩次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說沒一點責任——特納對即將展開的“燧發槍行動”格外上心，力爭通過此役打翻身仗，改變自己在國民中的糟糕形象。貝蒂奧“躲避的潮流”讓陸戰二師付出了重大傷亡代價。事實證明，盲目輕敵只會葬送更多年輕的生命。在聽取了希爾關于塔拉瓦之戰的詳細匯報之后，特納認為，現在自己能做的事，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進一步強化對可變因素的控制。他的部隊即將在馬紹爾群島的多座島嶼展開一次大規模攻勢，必須做到有備無患。他麾下的士兵分別來自海軍、海軍陸戰隊和陸軍，這些人有著各自獨特的作戰技能，必須將他們更好地融合在一起。

在塔拉瓦的戰役總結中，特納曾經寫道：“如果沒有掌握水深等詳細信息，或者不具備在登陸前消除障礙的能力，我們絕不能再次開展兩棲登陸行動。”近期，他對一項特殊軍事行動“水下爆破”產生了濃厚興趣。海軍有一批所謂的“蛙人”，他們不但是游泳偵察專家，而且擅長使用炸藥清除淺灘或海岸上的障礙物。他們對進攻海灘的偵察被稱為“水文偵察”，即測量礁巖以上的潟湖水深，確定士兵在全副武裝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徒步前進不被海水淹沒，還能確定坦克從何處經過不至于顛簸或傾覆。如果他們參加了塔拉瓦之役，陸戰二師的傷亡無疑會大大降低。此前已有32個這樣的人被派往英國，為即將展開的諾曼底登陸進行準備。特納認為，相比主要戰斗在陸地進行的歐洲而言，太平洋戰場更需要這種有特殊技能的人。

12月26日，特納向金提出建議，將海軍水下爆破隊的建制常設化，同時在中太平洋建設6支、南太平洋建設3支這樣的部隊。這一建議很快得到了華盛頓的回應。幾天之后，第一支“試驗性戰術水下爆破隊”在珍珠港成立。在第五艦隊出發前的6周里，尼米茲為特納的第五兩棲艦隊成立了6支這樣的爆破隊，它們是今天美國的特種部隊海豹突擊隊的前身。

特納需要解決的第二個棘手問題是后勤補給。在和參謀長羅伯特·霍姆伯格上校進行了數天研究之后，兩人對補給物資裝卸順序和補給船的航行次序做出了新規定。規定特別強調裝載艦船只能在戰區海域后方區域停泊，卸載艦船在前方區域停泊，以保證登陸部隊及時得到最需要的物資。杜絕以往所有船只一窩蜂地擁上灘頭，造成擁堵并影響卸載。針對瓜島、新喬治亞島和塔拉瓦作戰時出現的灘頭物資運輸不暢問題，結合第三兩棲艦隊司令官威爾金森少將的意見，美軍特意做出規定：負責灘頭物資的軍官至少是中校軍銜，避免出現以前負責該項工作的尉級軍官誰都指揮不動的尷尬局面。同時，參與灘頭卸載的人員也得到了進一步加強。

在對貝蒂奧的登陸行動中，美軍兩棲運兵車的損失率超過70%。第五兩棲部隊司令官霍蘭在向海軍部出具的報告中強調：“在缺少LVT兩棲運兵車的情況下，強行實施登陸作戰是不可能的。”霍蘭進而提出，在接下來的戰斗中，美軍急需大量能具備近程炮火支援的兩棲運兵車輛。美軍在塔拉瓦傷亡慘重，一定程度上就是運輸工具不足、性能不佳造成的。此言雖然略顯夸大，但是參謀長聯席會議還是虛心接受了霍蘭的建議，勒令唐納德的生產部門優先生產兩棲車，迅速將月產量提高到500輛，到1944年6月更是達到了1000輛。在數量增加的同時，這種新型運兵車的性能也得到了大幅度提高，徹底克服了履帶易脫落的問題。新出廠的LVT-2A1型為火力支援型，裝有1門37毫米火炮和1挺7.6毫米機槍；LVT-2A2型為運輸型，裝甲厚度增加到6毫米，可以為車上的人員提供更好的防護，還加裝了12.7毫米和7.6毫米機槍各一挺。根據珍珠港的需要，華盛頓還向夏威夷運去了最新型的LVT兩棲坦克。這種坦克配備1門37毫米火炮和3挺機槍，可以在突擊搶灘過程中提供不間斷的火力支援。

塔拉瓦的戰斗進程表明，戰列艦和巡洋艦塊頭大、吃水深，駛入近海或潟湖極易觸礁，無法為登陸部隊提供近程炮火支援。即使用噸位較小的驅逐艦承擔火力支援任務，也極易在潟湖中擱淺。到1943年底，美軍尚無法研制出適合提供近程火力支援的新型艦艇。作為變通，美軍對現有LCI步兵登陸艇進行改裝，增加武備，使之成為戰斗支援登陸炮艇。這種炮艇配備6門火箭炮，每門可發射72發火箭彈，輔助火力為40毫米口徑炮3門、20毫米口徑炮2門和5挺12.7毫米機關槍，足以在淺水區為登陸部隊提供近距離火力支援。隨著特納少將一聲令下，陸續抵達珍珠港的這些“炮艇”立即投入了緊張的戰前訓練。

12月23日，原定部署在大西洋的埃塞克斯級航母五號艦“無畏”號通過巴拿馬運河抵達珍珠港，隨它前來的還有獨立級輕型航母七號艦“卡波特”號。至此，美軍第五艦隊的快速航母達到了12艘。非但如此，很快將有更多新出爐的航母陸續加入第五艦隊，形勢對日本人來說越發絕望。

1944年1月3日，特納下達了第五兩棲艦隊“A6-43”號作戰計劃。新計劃與原來“電流行動”的老計劃相比，有以下新特點：海軍艦炮火力準備為登陸前兩天，對主要攻擊目標的炮擊延長為3天。與之對應，陸基航空兵及航母艦載機的空中打擊同樣延長2～3天。

老式戰列艦“馬里蘭”號在貝蒂奧的拙劣表現證明，目前美軍急需一種專業的登陸指揮艦。其實早在1943年9月，盟軍在地中海實施的薩勒諾登陸戰中，這種新型指揮艦已經投入使用。這種簡稱為“AGC”的指揮艦的核心作用是充當兩棲作戰通信中心，負責及時收集、反饋戰斗中的各種信息，快速發布作戰命令并適時做出變更。在即將展開的“燧發槍行動”中，美軍將投入2艘這種新型的指揮艦。

美國海軍的習慣是用州命名戰列艦，以城市命名巡洋艦，用魚類命名潛艇，用海灣命名護航航母，驅逐艦一般使用海軍將領的名字。能用的基本都用完了，現在這種新指揮艦只好用山脈名字命名。特納、霍蘭和第七步兵師師長科特勒少將的指揮部都將在“洛基山”號上落腳，另一艘“阿巴拉契亞”號成為康諾利少將和陸戰四師師長施密特少將的旗艦。

隨同2艘指揮艦一同來到珍珠港的，還有2艘新式快速戰列艦“依阿華”號和“新澤西”號。如果放在戰爭初期，這種事情不管是美國人還是老酒，都一定會大肆吹噓一番的。但是現在，第五艦隊實力太強大了，2艘戰列艦的加入不過是將斯普魯恩斯麾下戰艦的數量由373增加到375而已，簡直不值一提。

美軍在“電流行動”中吃盡了聯絡不暢的苦頭。現在，一種新型單兵電臺研制成功，開始在實戰中投入使用。這種電臺體積小，重量輕，同時具有防水性能，非常適合在登陸作戰中使用。此外，海軍航空兵對“復仇者”魚雷機進行了改裝，使之可以攜帶對地攻擊的1000公斤重磅炸彈和集束炸彈。他們還給“海盜”和“地獄貓”安裝了火箭發射器，大大提高了它們對地攻擊的能力。

在夏威夷群島的卡胡拉韋島上，美國海軍完全按照日軍在塔拉瓦的防御體系“克隆”了大量防御工事，組織軍艦和飛機進行炮擊和轟炸實驗。結果表明，只有在3000～5000米距離使用大口徑艦炮發射延時引信穿甲彈，進行排炮俯射才能摧毀那些工事。實驗同時證明，不是什么東西都是越快越好，針對敵軍堅固工事的炮擊速度要慢，保持一定間隔和節奏。根據這一實驗結論，特納下令擔負艦炮支援的水面艦艇展開精確對岸炮擊強化訓練，大大提高了艦炮射擊的精確度。海軍航空兵也進行了對地攻擊強化訓練，“無畏式”俯沖轟炸機的飛行員更是專門進行了以250公斤或500公斤穿甲彈對地面點狀目標的精確攻擊專項訓練。后來實戰進程表明，這些措施可謂立竿見影，效果極佳。“天上下雨地下滑，哪里跌倒哪里爬”，從以上舉措可以看出，說美國人愛學習并善于學習一點也不過分。這也正是日軍最欠缺的地方。

在特納的作戰計劃頒布兩天之后，1月5日，霍蘭下發了第五兩棲部隊“1-44”號作戰計劃。參戰各部具體編制和任務如下。

北夸賈林登陸部隊：海軍陸戰隊第四師，第一兩棲裝甲營，第十兩棲運輸營，第四兩棲運輸營，第十一兩棲運輸營A連，第一聯合突擊信號連和陸戰隊第十五守備營。總指揮陸戰四師師長施密特少將。

南夸賈林登陸部隊：陸軍第七步兵師，第七〇八暫編兩棲運輸營，第七十五信號連，第七六七坦克營，第九十一獨立化學連，陸軍第三、第四守備營，第五十工兵營，第一四五野炮營，第一六三圖像信號連，第三十一野戰醫院和第九七二信號特供連。總指揮第七步兵師師長科利特少將。

馬朱羅登陸部隊：第二十七步兵師第一〇六團二營，海軍陸戰隊第一守備營，第五兩棲軍直屬偵察連。指揮官第一〇六團二營營長謝爾頓中校。

總預備隊：海軍陸戰隊第二十二團，陸軍二十七師第一〇六團（欠二營）。總指揮托馬斯·沃特森海軍陸戰隊準將。

以上各部總計兵員53000人。奪取指定島嶼之后，隨后跟進負責守備的部隊為31000人。如此美軍在“燧發槍行動”中計劃投入的地面部隊總數為84000人。

負責攻打北夸賈林羅伊—納摩爾島的陸戰四師剛組建不久，目前正在加利福尼亞圣迭戈北部的彭德爾頓軍營訓練。9月中旬，該師剛把人數湊齊，9月20日就接到了加入第五兩棲部隊的命令。按照慣例，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特意從老大哥第一、第二、第三師抽調了部分老兵補充陸戰四師，以老帶新，使他們的訓練工作得以順利進行。1942年8月突襲馬金環礁的原第二突擊營營長卡爾森中校就是這個師的作戰訓練副主任。之前安排他到貝蒂奧觀摩實戰，正是為了更好地組織陸戰四師的訓練。

起初連師長施密特少將都不知道陸戰四師將前往中太平洋作戰。10月底，第五十三特混艦隊司令官康諾利少將來到了彭德爾頓訓練營，和施密特一起研究將該師輸送到戰區的運輸和戰前訓練計劃。不久，第一兩棲裝甲營前來會合。12月14日，陸戰四師在彭德爾頓海灘的阿里索峽谷進行了一次為期兩天的兩棲登陸演習。

訓練結束不久，第五兩棲部隊參謀長格雷福斯·厄金斯準將來到訓練營，向施密特少將下達了參加“燧發槍行動”的命令。施密特這才知道，他們未來的攻擊目標是一個叫羅伊—納摩爾的鬼地方。12月下旬，施密特攜參謀長威廉·羅杰斯上校、作戰訓練副主任卡爾森中校飛往珍珠港，向霍蘭提交了作戰計劃，很快得到司令部的批準。霍蘭要求他們盡快提供攻打沃特杰環礁的備用計劃。經過兩晝夜奮戰，羅杰斯和卡爾森提交了新計劃，霍蘭很快予以批準。

1944年1月2日至3日，陸戰四師和第五十三特混艦隊在圣克萊門特舉行了戰前最后一次軍事演習，火力支援群和護航航母都參加了。演習結果并不能使人滿意，陸戰四師的官兵對兩棲運兵車的操作遠遠稱不上嫻熟。但經過演習，他們至少獲得了直觀登陸經驗，不會因首次參戰而手忙腳亂。但是要成為陸戰一師、二師那樣的精銳之師，他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因為目睹了陸軍第二十七步兵師在馬金環礁的拙劣表現，霍蘭對陸軍第七步兵師的戰斗力一直憂心忡忡。該師曾參加過1943年5月、8月對阿圖島和基斯卡島的登陸，是陸軍中為數不多有著兩棲作戰經驗的部隊。和霍蘭相反，特納對這個師來到夏威夷之后的表現一直贊不絕口。

一次，在尼米茲辦公室舉行的小型會議上，霍蘭再次表示了自己的擔心：“‘電流行動’時我在馬金。第二十七師的戰斗情況讓我吃驚。他們晚上胡亂開槍，暴露目標。有時候只因某棵椰子樹后面發現了日軍幾個狙擊手，他們竟然會向所有椰子樹射擊一個半小時。我對他們講：‘再亂開槍，我就把你們的槍全丟到潟湖里，并且從此一顆子彈也不發給你們。’‘燧發槍行動’要使用第七步兵師。愿上帝保佑，他們會比第二十七師那伙新兵要強一些。”

尼米茲告訴霍蘭：“第七師曾經參加過阿留申作戰，他們不是新手。”

霍蘭對此不以為然：“第二十七師也不是新手，他們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也打了半年仗。珊瑚島作戰是新事物，不小心非死很多人不可。”

特納趁機亮明了自己的觀點：“我認識第七師師長科利特將軍，他可是個厲害的家伙。他不但指揮有方，而且善于學習。第七師從冰天雪地的阿留申調到炎熱的夏威夷來，他來不及換裝就先找到我，打聽兩棲作戰的情況。他不但認真做了筆記，還把我能找到的資料全要走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哪個陸軍軍官像科利特將軍那樣熱衷于鉆研戰術。塔拉瓦戰役之后，科利特將軍帶他的參謀長和情報官親臨貝蒂奧現場視察。他像海軍一樣，在瓦胡島的瓦埃平地上模仿即將攻占的海島，建立了逼真的永遠性火力點和其他日本式工事，指揮步兵在坦克、炮兵、火焰噴射器和爆破工兵的配合下協同進攻。每次進攻之后都進行了講評和討論。那種認真勁兒，恐怕連你們海軍陸戰隊都比不上。”

“未來戰爭異常艱巨而殘酷，單憑陸戰隊無法包打天下，陸戰隊和海軍總要學會和陸軍配合作戰。比起那些平庸之輩來，科利特將軍不愧是其中的佼佼者。同他一起打仗，我非常放心。”特納高屋建瓴的這番話頗有尼米茲講話的味道，至于能否減少霍蘭的擔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因為以刺刀作為師徽，第七師又被稱作“刺刀師”，是美國陸軍的一支老牌勁旅。在基斯卡島戰斗結束后不久，該師就接到了開赴夏威夷的命令。9月16日，科利特率部來到瓦胡島，一直到12月14日才接到進攻夸賈林的命令。像特納描述的那樣，該師準備工作相對從容。科利特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多頭指揮，令他無所適從。后勤主任戴維·安格魯因中校多次抱怨說：“一方是沒有戰役指揮權的太平洋戰區陸軍后勤部，另一方是有戰役指揮權卻不負責物資供應的第五兩棲部隊司令部。這兩個部門權責不清，讓我們浪費了大量的寶貴時間。”

因陸戰二師在貝蒂奧出現重大傷亡，之前一直反對陸軍由海軍陸戰隊指揮的理查森中將特意向尼米茲出具了一份備忘錄，提出撤銷第五兩棲部隊，建立一個陸軍的軍隊取而代之。對陸軍第二十七師在馬金的表現，尼米茲自然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將海軍陸戰隊交給陸軍指揮。但出于緩和軍種間矛盾的考慮，尼米茲將戰區陸軍的日常行政、后勤等輔助事項交給理查森負責，這就給第七師的備戰帶來了諸多麻煩。

不過第七師還是利用駐扎珍珠港較長的有利條件獲得了更多訓練時間。1月12日，科利特組織在毛伊島進行了為期5天的實戰演習。從登陸過程炮火支援的效果來看，他們的情況比陸戰四師要好得多，特納確實沒有說謊。

隨后再次出現了類似上次行動中的指揮問題。霍蘭一直對自己在“電流行動”中淪為海軍將領斯普魯恩斯和特納的“顧問”一事耿耿于懷。一天，他無意中發現，在即將展開的“燧發槍行動”計劃中，竟連自己的名字都未出現。合著自己上躥下跳，全瞎忙活了。起初他想找尼米茲直接理論，但那人太牛，霍蘭有點心虛。有人告訴他，將他的名字從計劃中劃掉全是參謀長的主意。霍蘭氣勢洶洶地去向麥克莫里斯興師問罪，后者還真把事兒全攬下來了。麥克莫里斯稱，參加登陸的兩個師作戰區域相距百里之遙，實際上是兩個獨立的戰場，且有各自的師長指揮，沒必要再增加一個指揮層次了。換句話說，計劃里沒你的名字是我故意安排的。

和前任矜持、內斂、喜怒不形于色相反，這位太平洋艦隊的新參謀長大膽潑辣，行事果斷，甚至敢擅自更改尼米茲親自下達的命令。在美國海軍中，誰都知道麥克莫里斯聰明絕頂——他頭頂也的確沒有幾根毛——但也清楚他脾氣暴躁，做事一絲不茍，對人對己要求極嚴。上任初期，當某天麥克莫里斯走進司令部時，陸軍的一位上校軍官正好借了一輛海軍吉普車出門，麥克莫里斯當場把他攔下來，聲明不借。當那名軍官詢問原因時，麥克莫里斯竟然回答道：“因為我是狗娘養的，所以我必須把車扣住。”這話可是儒雅的斯普魯恩斯打死也說不出來的。

由精力充沛且辦事認真的麥克莫里斯主持龐大、復雜的太平洋艦隊參謀部，確屬尼米茲之福。麥克莫里斯認為自己是司令官的第一助手，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將參謀部工作管理得井井有條，使司令官不陷于具體事務和他能處理的日常工作中去。以一個參謀長的職責來說，他顯然比前任斯普魯恩斯更加稱職，更加出色。

有人反映，麥克莫里斯攬權之多，遠遠超過了職權范圍，許多送給尼米茲審閱的電報到參謀長辦公室就被扣押了，他的辦公室因此被戲稱為“瓶頸灣”——這倒和薩瑟蘭有幾分類似。尼米茲對此非常清楚，他非但不討厭麥克莫里斯的潑辣作風，還多次當著眾人的面表揚參謀長工作積極主動，減除了自己的許多壓力，大家都像他那樣工作就好了。不過，尼米茲還是私下向參謀軍官——主要是萊頓——提出，如果他們認為有備忘錄必須送他親自過目時，也可以直接送給他看，同時經過正常渠道向參謀長報一份。這才是一個高明領導的正確做法。

毫無例外，麥克莫里斯對霍蘭的抗議置之不理，“號叫的瘋子”在“歌劇幽靈”面前終于“號叫”不起來了。霍蘭找到斯普魯恩斯大發牢騷，后者答應，設法把他的名字加到作戰指令中去。在整個作戰過程中，霍蘭和他的司令部成員都被安排在特納的旗艦“洛基山”號上。

曾有傳聞，同在“落基山”號上的第七師師長科利特對海軍陸戰隊一貫盛氣凌人地指責陸軍戰斗力差，非常不滿。他覺得自己對兩棲作戰還有幾分研究，完全可以勝任指揮。科利特公然威脅說，如果霍蘭膽敢像在馬金環礁那樣登島干預戰場指揮，他就立即派人把他抓起來“關禁閉”。或許科利特只是開玩笑，但霍蘭在“燧發槍行動”中始終未上岸倒是不爭的事實。從中可以看出，美軍各軍種之間的矛盾一點也不比日本人小。

為避免再次發生貝蒂奧登陸期間出現的兩棲運兵車嚴重不足的尷尬狀況，經尼米茲多方協調，參與馬紹爾群島作戰的兩個師都得到了遠多于當初陸戰二師在貝蒂奧的配備數量。初次上陣的陸戰四師得到了240輛新型兩棲運兵車和75輛兩棲坦克，被分別編入了第四兩棲運輸營和第十兩棲運輸營。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原計劃給每件武器配備5個基數彈藥量。第七師曾有在阿留申的“作戰”經驗，知道仗一旦打起來，彈藥消耗極大，因而特意提出這些彈藥可能不夠用。1月5日，尼米茲上將親自干預此事，下令將105毫米榴彈炮的配彈量增加到10個基數，這一命令也同樣發給了在西海岸的陸戰四師。

初出茅廬的陸戰四師并不領情。他們甚至抱怨說，這樣擅自變更補給計劃，將給他們的準備工作帶來不少麻煩，并反饋“一旦物資裝載開始，后勤補給計劃不應再隨意更改”，5個基數彈藥已經足夠使用。他們說帶東西太多將使灘頭陣地擁擠，影響物資的卸載和堆放。從中可以看出新手和老手之間存在的巨大差別。曾在阿圖島與日軍浴血奮戰的第七師清楚，充足的彈藥供應是保持火力優勢的必要條件，還沒上過戰場的陸戰四師就無法體會到這一點。

第七師配備的兩棲運兵車少于陸戰四師。因為后者在本土訓練，近水樓臺先得月，能夠以最快速度獲得最新的裝備。為了保證第七師的運輸能力，理查森中將專門為他們調配了100輛兩棲運輸車。科利特根據在阿圖島作戰的經驗，合理編組補給和運輸任務，補給工作比條件更好的陸戰四師要充分得多。在科利特的親自調度下，包括口糧、彈藥、燃油、工程機械、醫療器材等4174種物資全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貝蒂奧的慘重傷亡使美軍充分意識到，傷員處置和戰地醫護工作非常重要。他們為“燧發槍行動”配備了專門的運兵艦，統一收容戰場傷兵。如果天氣條件惡劣，將抽調部分坦克登陸艦用于收容傷員。登陸行動的第三天，美軍向羅伊—納摩爾島派去了醫療艦“救濟”號，向夸賈林島派去了“慰藉”號，專門從事救護工作。不說別的，這2艘艦的名字就起得非常恰當。

和在吉爾伯特群島一樣，率先向馬紹爾群島日軍發起進攻的依然是美軍航空兵。這種攻擊在“電流行動”準備階段就已開始了。吉爾伯特群島戰役結束之后，擔負阻擊和空中支援任務的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并未立即撤走。11月底，波納爾少將率第一大隊和蒙哥馬利少將的第三大隊依然在馬金和塔拉瓦以西海域活動。他們接到命令，在返航珍珠港前對夸賈林和沃特杰發起一輪航空打擊，拍攝下一步行動急需的航空照片。美軍兩支航母大隊共有6艘快速航空母艦、5艘重巡洋艦、5艘輕巡洋艦和12艘驅逐艦。

12月4日晨，一路向西南長途奔襲1300公里的美軍航母艦隊抵達夸賈林以北240公里海域。在此之前，美軍潛艇“海豹”號已對夸賈林進行了抵前偵察，做好了搭救落水飛行員的準備。清晨6時30分，隨著波納爾少將一聲令下，由246架飛機組成的龐大機群從6艘航母上騰空而起，向日軍盤踞的夸賈林環礁隆隆飛去。

出擊之前，“列克星敦”號飛行大隊長歐內斯特·斯諾登中校向波納爾建議，在第一波攻擊發起前，先進行一次戰斗機掃蕩，摧毀日軍的空中防御力量。波納爾用兵一貫謹慎，他認為美軍此次突擊很難達成突然性，航母在航行途中被日機發現遭到反擊的可能性極大，便以戰斗機需要留下執行航母空中保護為由，拒絕了斯諾登的建議。這是他諸多以防御為主的決斷之一，類似決斷將使他很快失去快速航母艦隊指揮官的職務。覬覦這一熱門職位的人實在太多了。

波納爾悲觀地認為，攻擊無法達成突然性，實際情況并非如此。當日軍雷達發現來襲機群時，美軍距目標只剩64公里了。當時駐扎在夸賈林的是日軍第二八一航空隊，他們在頭一天剛得到了20架零戰的支援。日軍迅速升空近50架零戰實施攔截，一場激烈的空戰瞬間打響。美軍聲稱戰斗中擊落零戰40架，自身損失僅3架，另有3架日軍轟炸機被擊毀在地面上。埃貝耶島附近的日軍水上飛機基地同樣遭到了圍攻，包括4架川西二式大艇在內的11架水上飛機起火燃燒。但是美軍未能識破日軍精心設置的偽裝，更多日機逃過一劫。

此前，日軍輕巡洋艦“長良”號、“五十鈴”號，護衛運糧船“杵埼”號剛剛抵達夸賈林。在接到羅伊島發出的空襲警報之后，兩艦迅速駛入開闊水域展開防空陣形，快速機動使兩艦僅被命中幾發近失彈。“長良”號的1條魚雷被引爆，導致艦上水兵亡48人、傷112人。“五十鈴”號的螺旋槳受損。但兩艦都成功躲過了空襲。

不是所有艦船都像它們那樣幸運。特設運輸船“建武丸”號、獵潛艇“第七拓南丸”號、燃料補給艦“朝風丸”號等5艦被美軍擊沉，運糧船“杵埼”號、特設工作艦“山霜丸”號遭到重創。另有29架美機在中午時分空襲了沃特杰環礁，擊毀停在機場的日機5架，日軍機庫和兵營中彈起火。憑借空襲的有利時機，美軍魚雷機和轟炸機拍攝了大量極有價值的航空照片。

第一波空襲效果顯然不如預計。返航飛行員匯報說：“機場到處塞滿了敵軍的魚雷機，因為彈藥用盡，沒有來得及去攻擊它們。”此時日軍的反擊已經發起。從中午開始，有日軍零星魚雷機和轟炸機對美軍艦隊發起進攻，無一例外被美軍戰斗機和防空炮火擊落。美軍原擬對夸賈林發起持續兩日的攻擊，但波納爾忌憚日軍的反擊，拒絕派出第二波攻擊機群。他命令兩支特混大隊以24節航速向東北撤退，盡快脫離日軍陸基戰機的攻擊范圍。如果波納爾咬緊牙關發起第二輪空襲，包括兩艘輕巡洋艦在內的眾多日軍受傷艦船無疑兇多吉少。

但軍艦顯然是跑不贏飛機的。從18時50分到次日凌晨1時30分月亮完全落下為止，美軍航母艦隊先后遭到日軍37架飛機的攻擊。1條魚雷導致“列克星敦”號艦尾輕度受損，艦上水兵44人陣亡，不得不進入船廠維修。因擔心航母再次遭襲受損，波納爾斷然下令終止空襲行動，乘夜色快速撤退。美軍本次空襲行動就這樣無疾而終。美軍艦隊于12月9日順利返回珍珠港。

返航途中，波納爾接到了斯普魯恩斯發來的電令，抽調部分水面艦艇炮擊瑙魯島。由威利斯·李少將領銜的炮擊艦隊立即出擊，但并未取得像樣戰果，驅逐艦“博伊德”號反被日軍岸炮擊傷。

日軍稱本次戰斗為“馬紹爾群島航空戰”。盡管遭受了嚴重損失，但東京大本營發布的公報依然高調：“擊沉包括‘企業’號在內的敵軍重型航母2艘、巡洋艦3艘，重創航母1艘。”上次永野匯報擊沉“薩拉托加”號時，裕仁曾說“這艘艦被你們擊沉6回了”，弄得永野當場無法下臺。這次被日軍用嘴擊沉的美軍航母換成了“企業”號。頗具戲劇性的是，永野多次宣布擊沉的兩艘美軍航母都頑強挺到了戰后。正應了中國的那句老話，“越咒越長壽”。

波納爾少將在本次空襲中的表現，遭到了海軍航空兵諸多高級軍官的強烈不滿。他們認為，即使夸賈林仍有日軍俯沖轟炸機和一式陸攻機存在，憑借美軍6艘航母的雄厚實力，完全可以以攻為守，通過發起第二波攻擊癱瘓敵軍的空中力量，而不是狼狽逃跑去和日軍攻擊機賽跑，最后落得“列克星敦”號被擊傷的可悲下場。

一些軍官據此提出，波納爾缺乏積極進取精神，完全不適合指揮進攻性的快速航母艦隊。他們中的代表人物當數“約克城”號艦長約瑟夫·克拉克上校。克拉克糾集了一批軍官，就波納爾近期的表現起草了一份“白皮書”，反映襲擊馬紹爾群島發生的情況，建議更加積極地使用航母艦載機力量。報告很快就到了太平洋艦隊航空兵司令官陶爾斯中將的案頭。在“電流行動”期間，以陶爾斯和謝爾曼為首的海軍航空兵高層一直對斯普魯恩斯和波納爾對航母的使用頗有微詞，這回可算逮住了發泄機會。陶爾斯將克拉克的信及上交的航空照片一起交給了謝爾曼，照片上正是空襲行動中未被摧毀的日軍艦船和飛機。謝爾曼一路小跑來到了隔壁參謀長的辦公室，對麥克莫里斯少將高聲喊道：“您想看看漏網之魚嗎？！”

12月23日，尼米茲召集陶爾斯、麥克莫里斯和謝爾曼等人召開了專題會議，討論快速航母艦隊的使用問題。陶爾斯在會上再次提出，要更加積極地使用航空母艦，波納爾顯然已不再適合擔任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司令官的職務。陶爾斯隨即提出了后備人選，美國西海岸艦隊航空兵司令官馬克·米切爾少將。謝爾曼全力支持陶爾斯的建議，指出米切爾曾在美國第一艘航母“蘭利”號上任副艦長，還擔任過“薩拉托加”號副艦長和“大黃蜂”號艦長，航空作戰經驗豐富，完全可以勝任這一職務。

尼米茲對此頗費躊躇。他知道斯普恩斯和米切爾關系一向不太融洽。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屬于第五艦隊的核心打擊力量，將帥不和歷來為兵家大忌。尼米茲授意麥克莫里斯前去試探斯普魯恩斯對人事變動的意見。雷蒙德果然反對這次調動，并非海軍航空兵出身的他只是模糊了解航母艦隊作戰中的部分細節，認為波納爾在戰術指揮上并無太大問題。空襲夸賈林的作戰雖略顯保守，但為了保存實力，也算不上什么大錯。和波納爾類似，斯普魯恩斯用兵同樣以謹慎著稱。另外還有一層無法明說的原因。中途島海戰時，時任“大黃蜂”號艦長的米切爾表現欠佳，斯普魯恩斯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兩人之間關系微妙。仔細斟酌一番，尼米茲決定不再同斯普魯恩斯商量，立即將米切爾調來珍珠港工作。

12月27日早上的碰頭會之后，尼米茲將波納爾、斯普魯恩斯、陶爾斯、麥克莫里斯、謝爾曼和太平洋艦隊副司令官約翰·牛頓中將一起留了下來。他用一種和藹且嚴肅的口吻告訴波納爾，部屬指責他在作戰中過于謹小慎微。為避免矛盾公開化，尼米茲并未出具克拉克起草的那份報告。尼米茲進而指出，對航母艦隊空襲夸賈林的結果感到失望。為了給敵人造成最大殺傷，一名指揮官應當做好承受不可避免損失的心理準備。

受到責難的波納爾顯得非常難受，一言不發。尼米茲轉而提到，斯普魯恩斯對他在“電流行動”中的表現表示滿意，現場氣氛稍有緩和。波納爾試圖對他倉促撤離夸賈林的行為進行辯解，但顯然為時已晚。

頭一天，哈爾西上將恰好回國途經珍珠港。在聽取了他對南太平洋戰事的匯報之后，尼米茲向航空兵專家哈爾西提出，請他推薦接替波納爾出任快速航母艦隊的司令官人選，同時說明陶爾斯推薦的是米切爾——他目前正在西海岸賦閑，天天釣魚。因為和米切爾有過多次愉快的合作，哈爾西立即表示“完全贊同陶爾斯的意見”。尼米茲決定將此事拿到與金上將兩個月一次的定期例會上再做決定。

毫無疑問，“燧發槍行動”作戰計劃再次引發了海軍航空兵和水面艦艇部隊之間的矛盾。海軍航空兵的發言人陶爾斯中將提出，應當允許航母艦隊自由行動，它們的任務只是襲擊敵軍基地，直到把日軍艦隊引出來加以殲滅為止。但是斯普魯恩斯認為，航母艦隊的首要任務是為兩棲登陸作戰提供近距離支援。兩人之間的積怨越來越深，彼此都認為對方不是戰略專家。斯普魯恩斯認為，陶爾斯是一個純粹的投機主義者，自私，充滿野心。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要是你不吹捧陶爾斯，不加入他的小圈子，一旦你落到他的手里，就肯定沒有好日子過。陶爾斯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稱陶爾斯為“敵人”，是自己深惡痛絕的極少數人之一。

1944年1月3日，尼米茲和金上將分別從珍珠港和華盛頓趕赴舊金山，參加新年第一次例行會晤。在國內度假的哈爾西應邀參加了會議。會議議題除理順太平洋艦隊的指揮系統之外，還要對下一步作戰進行統一謀劃。主持會議的金上將率先發言：“海軍部副部長弗雷斯特爾提出，隨著更多新型航母加入太平洋艦隊，應該相應給予海軍航空兵軍官更多的職權，特別是突出陶爾斯中將的地位。切斯特，對此你有何看法？”

作為一名一戰時期的老飛行員，弗雷斯特爾提出上述要求也屬正常。金和尼米茲對陶爾斯都不太感冒——當年正是金將他從華盛頓趕到珍珠港的。尼米茲認為，許多海軍航空兵軍官已經身居高位，如果繼續強化他們的職權，勢必引起水面艦艇軍官的不滿。按照海軍的慣例，水面艦艇軍官的晉升一般從普通水兵、槍炮長或輪機長、驅逐艦艦長、巡洋艦艦長逐漸晉升至戰列艦艦長，最后成為分艦隊少將司令官，就像弗萊徹、斯普魯恩斯、金凱德那樣。這一過程極其漫長，至少需要二十年乃至更長時間。作為新生事物，海軍航空兵軍官的晉升則快捷許多，這是大家公認的事實。沉吟良久，尼米茲將頭轉向了坐在一邊的哈爾西：“比爾，你不是說，你的南太平洋司令部需要進一步加強力量嗎？你歡迎牛頓將軍到你的戰區工作嗎？”

哈爾西對此頗感意外，但他還是立即回答道：“我當然歡迎，但不知道牛頓將軍愿不愿意屈就。”

尼米茲微微一笑：“我想他一定會樂意的。”在太平洋艦隊，尼米茲主抓全局戰略和作戰，具體行政事務由麥克莫里斯一手包辦，貴為太平洋艦隊副司令官的牛頓平時幾乎無事可干。到南太平洋很可能會撈到仗打，這對牛頓是最大的誘惑。雖然最后并未指揮過一場像樣的戰斗，但當哈爾西以第三艦隊司令官之職回到珍珠港后，牛頓接替了他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的職務，怎么說也算是“位高權不重”的一方諸侯了。

都是常年在江湖上混的，金立即領會了尼米茲的意思：“你是說讓牛頓去南太平洋，由陶爾斯接替他的職務？”

“如果這樣變動的話，陶爾斯的航空指揮權不受人事變動影響，位置又高了一級，我想他和副部長大人一定會感到滿意的。”尼米茲微笑著回答道。隨后他提議由波納爾接替陶爾斯騰出的太平洋艦隊航空兵司令官的職務。這樣，表面上看是晉升了，不至于使波納爾太丟面子，快速航母艦隊司令官的職務就給米切爾空出來了。

哈爾西立即隨聲附和：“這無疑是個絕好的主意。我對米切爾非常了解，他的確是出任這一職務的不二人選。”馬紹爾戰役結束之后，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將前往南太平洋，協助第三兩棲艦隊對卡維恩、格林群島或埃米勞島的作戰。另外以哈爾西的身份，他的意見無疑是很有分量的。

“不過，你的老朋友斯普魯恩斯對米切爾的印象可不怎么樣。”尼米茲說。

哈爾西咧開大瓢嘴笑了：“這也難怪，因為雷蒙德本身就非常出色。但他畢竟不是飛行員出身，這點小問題肯定不會難住您的。”哈爾西不失時機地拍了領導一馬屁。

哈爾西的話一點沒錯。到珍珠港履職之前，尼米茲是海軍航行局局長，干的就是人事的活兒。在太平洋戰爭第二年臨近結束時，尼米茲已經能夠預見戰爭的結局。他和金對進攻方向意見一致，現在例會只是在時間、物資和人員上進行確認。尼米茲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把手下杰出的將領安排到最適合他們的位置上。在用人上，他無疑比上司金更加駕輕就熟，猶如指揮作戰那樣得心應手。

考慮到米切爾只有指揮單艘航母的經歷，尼米茲決定先由他出任一個航母大隊的指揮官，代行第五十八特混艦隊司令官職權。這就意味著“燧發槍行動”對米切爾來說是一次大考。如果考試成績優異，他就可以順利去掉“代行”二字，成為世界上最強大快速航母艦隊的指揮官。如果考試沒能過關，其前景的黯淡可想而知，米切爾很可能就會重回西海岸永遠釣魚了。

在任職海軍航行局局長期間，尼米茲同弗雷斯特爾關系緊張。他極力反對弗雷斯特爾把他那些華爾街的朋友安置到海軍的重要崗位上去。曾有一次，弗雷斯特爾想任命一個剛剛出獄的朋友擔任海軍要職，尼米茲根據《海軍條令》讓這件事兒最后泡湯，弗雷斯特爾對此非常生氣。曾經有傳聞，這位海軍部副部長曾慫恿金直接指揮太平洋艦隊，在把尼米茲擠走的同時，把金擠出華盛頓，給自己“大展宏圖”留下更大空間。尼米茲提出陶爾斯晉升的同時帶走航空兵指揮權，一定程度上是為了堵弗雷斯特爾的嘴。但對明升暗降的波納爾而言，留給他的就只剩下了行政和后勤事務了。為了給波納爾以適當安慰，尼米茲答應讓他在“燧發槍行動”中出任斯普魯恩斯的顧問。一方面為他體面離開艦隊進行過渡，另一方面如果米切爾在考試中不合格，波納爾就能立即頂上。

在本次重大人事調整中，看似每個人都有所得，實際上最失意者莫過于波納爾，最得意者則為米切爾。只要米切爾能夠通過大考，波納爾在過渡性擔任斯普魯恩斯的顧問之后，將不得不接受權限大幅縮減的航空兵司令官一職。而在西海岸無所事事地釣了幾個月魚的米切爾，得以重出江湖，執掌第五十八特混艦隊。米切爾難得地抓住了這次咸魚翻生的機會，憑借戰爭后期的出色表現贏得了“矮子兇神”的唬人稱號，成為二戰杰出的航母艦隊指揮官。看來想出名，不但要好好干事，還要選好在哪兒干、跟誰干。在美國陸軍那邊，反面的例子是艾克爾伯格，正面的是巴頓。不過，以巴頓的犟脾氣，即使到西南太平洋也無法與麥克阿瑟和諧共事，最終結果可能是和艾森豪威爾那樣，背鋪蓋卷兒走人。

金和尼米茲共同確定了一條原則。太平洋艦隊所有非航空兵出身的司令官，必須任命航空兵軍官擔任副司令官或參謀長；由航空兵軍官擔任司令官時，則必須由水面艦艇部隊軍官擔任副司令官或參謀長。根據這一原則，米切爾必須選擇一名水面艦艇軍官做參謀長——他最終選擇了在圣喬治亞角海戰中有驚艷表現的阿利·伯克上校，兩人的友誼一直持續到戰后米切爾去世。馬里亞納群島戰役之后，斯普魯恩斯也不得不物色一名航空兵軍官，接替他勤奮工作的好友兼助手穆爾上校。

指揮權問題解決之后，會議開始討論作戰問題。太平洋艦隊制訂的越過馬紹爾群島東部、南部諸島，直接進攻夸賈林的方案，得到了金的高度贊許。哈爾西建議，在麥克阿瑟向西進攻阿德默勒爾蒂群島時，他將先拿下拉包爾以東的格林群島，然后再攻擊西北方的埃米勞島。通過幾次進攻作戰，盟軍將全面包圍拉包爾和卡維恩，只需通過空襲就會使兩個基地癱瘓，無須再去攻占它們。

尼米茲對此表示贊同，同時提出，這樣第五艦隊就無須派出航母艦隊前往支援哈爾西的作戰。他計劃在“燧發槍行動”執行過程中或在此后不久，派出航母艦隊在快速戰列艦的護衛下進攻聯合艦隊司令部駐地特魯克，引誘日本海軍主力出戰并殲滅之，最終利用空中優勢使特魯克像拉包爾那樣無效化。這不啻為一個大膽的設想，金對此立即表示贊同。他只補充說，應該同時向特魯克外海派出潛艇部隊，實施封鎖，在航母艦載機逼敵出逃時尋隙發起水下攻擊，以爭取最大戰果。

會議最后，金再次闡述了美國的太平洋戰略，強調中太平洋的戰術要點是馬里亞納群島，即將展開的“燧發槍行動”不過是為最終奪取馬里亞納群島進行鋪墊，就像“電流行動”是為“燧發槍行動”做準備一樣。金指出，日軍正是通過馬里亞納群島把人員、物資和飛機源源不斷地運往加羅林群島、馬紹爾群島、俾斯麥群島和新幾內亞島各地。美國奪取馬里亞納的主要島嶼并建立艦艇和航空兵基地后，就能切斷日軍對各個戰場的供應。說到此處，金的聲音提高了幾度：“阿諾德上將提出，如果你們拿下了塞班島和提尼安島，他的B-29超級空中堡壘就可以從那兒起飛，直接轟炸日本的心臟東京！”

1944年1月13日，美軍陸戰四師乘船離開加利福尼亞，開始了歷史上最長的一次岸對岸遠征。本次行程長達6900公里。一直到38年之后，這一紀錄才被英國遠征馬爾維納斯群島的12900公里長距離行軍打破。1月21日，海軍陸戰隊第十五守備營抵達瓦胡島，美軍最后一支地面部隊終于到位，至此，美軍前去打架的人手全部到齊。一時間，珍珠港艦船云集，檣桅如林，夏威夷諸島間的水道幾乎都被擠滿了。第五艦隊規模擴大之后，水兵開始把它稱作“大藍艦隊”。一些人甚至開玩笑說，他們可以徒步走過一個鋼鐵鋪成的錨地。可惜對檀香山的居民來說，這是戰爭結束前他們最后一次看到這支威武雄壯的艦隊了。

“是時候再一次為戰爭而離開了，”在寫給瑪格麗特的信中，斯普魯恩斯這樣說，“我的信件從現在起將沒有規律，但你自己要定期寫。我的信件會隔一段時間到達。對我來說，能聽到你的聲音非常重要。這場戰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尤其是當事情很成功時。”

1月22日晚，米切爾少將率4支快速航母大隊從夏威夷拔錨啟航，與他們一同出發的還有斯莫爾少將的第十五獨立大隊。幾小時后，數不清的運輸船、護航艦隊陸續起航。特納少將的南方戰斗群在前，稍后康諾利少將的北部戰斗群取道拉海納水道駛出軍港——他們落后特納艦隊約56公里——共同向西南方向的馬紹爾群島迤邐而行。戰役總預備隊和馬朱羅攻略部隊比主力部隊晚一天出發。美軍針對馬紹爾群島的“燧發槍行動”正式拉開了序幕。

最早投入行動的是洛克伍德海軍中將的潛艇部隊。早在大部隊出發之前，美軍潛艇已經在作戰區域活動月余了——其中3艘在特魯克一帶，1艘在波納佩島，1艘在庫薩耶島附近，另有1艘在埃尼威托克環礁，共同執行偵察、巡邏并伺機攻敵等任務。洛克伍德已經發出了最新指令，眾多潛艇繼續西進，配合主力艦隊的行動。

1月23日清晨，在馬卡拉帕山的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里，尼米茲俯瞰近乎空曠的珍珠港，感慨萬千。現在，他完全不必為夏威夷的安全擔心，自顧不暇的日軍早已失去了繼續進攻的能力。戰爭結束之前，第五十八特混艦隊的大多數主力艦船再未回到過珍珠港，極少數回來的是在戰斗中負重傷的“倒霉蛋”。隨著太平洋艦隊司令部不久之后遷往關島，珍珠港已變成一個落寞的后方基地，和拉包爾一樣失去了應有作用，但其內在含義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