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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冷徹骨。

周遭的一切如墮冰窟。

離開方塊海岸一天半了,我不怕告訴你,其實上一秒我正在考慮原路返回。

這不是我第一次想原地掉頭、拔腿就溜——呃,應該說拔槳就溜。登上那片陌生新大陸后的幾天時間里,我勤學苦練,一不小心合成了一艘船,跟我現在駕駛的這玩意兒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時候我還是個菜鳥,膽戰心驚加上筋疲力盡,巴不得馬上離開那個鬼地方,所以使出吃奶的勁兒沖向岸邊,向著地平線的方向狼狽逃竄。

還差點兒在海上分不清東南西北。

那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這回我暗暗下定決心,絕對不能重復上次沖動犯下的錯誤。我足足花了一個星期規劃這次長途旅行。食物充足、工具精良、原材料齊全,而且更重要的,還有指南針和一幅近乎空白的地圖。為什么說“近乎”呢?因為我的小島出現在地圖上遠遠的東邊角落里。為什么說“出現”呢?因為當我把地圖從工作臺上揭下來時,在地圖的一片棕色背景中,赫然完美地再現了那座小島的全貌。

我呢,瞧這兒,用一個白色小箭頭代表,忽而轉彎忽而向前,跟著我形影不離。當時我心里還想:太棒了!地圖加指南針,我再也不會迷路了!

按照礦井里找到的那本手冊的指引,我學會了用八張甘蔗紙圍繞原始地圖進行擴充。在如法炮制了好幾次以后,小島最終縮成一個棕綠色的小點兒,外圍罩著一個細細的藍圈兒,然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帶。在廣闊無垠的未知世界里,它是如此渺小。當時那種五味雜陳的情感仍然縈繞于心,興奮之中帶著恐懼。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

還有幾個星期才能揭曉謎底。我寫第一本書的時候也花了這么長時間,然后把它留給了后來的人。它記載了我一路上的冒險經歷,還有從中總結出來的許多道理。就是其中的最后一條道理推動著我重返大海:

成長永遠發生在舒適區之外。

當時聽起來確實很威風,真心實意,豪情萬丈。

與我的動物朋友們告別后,我向西劃槳而去,這句話一直縈繞在腦海中。我時不時回頭望望,熟悉的一切慢慢消失。

跟地圖上一樣,眼前的景物越來越小:先是低地,接著是山丘,然后是我山頂的房子,最終那座高聳入云的圓石瞭望塔也變成了一個點兒。

“成長永遠發生在舒適區之外。”我喃喃念著,回頭望向那落日余暉。

我不知將這句短短的話語在腦海里大聲重復了多少遍。日頭落下,天空一片漆黑,一輪蒼白的圓月令我想起自己的那座小島,強烈的思鄉愁緒從心底升起。

百轉千回。

指不定哪兒就碰上陸地了——我給自己打氣。前方遲早會有個什么東西蹦出來。我告誡自己:恐懼也不能阻止我的腳步。黑暗中必須瞪大眼睛別漏了什么,那有可能是一座沒有山的低矮島嶼,后面跟著一長串島鏈,劃得太快可就錯過去了。

我當時的想法就是這樣,所以一路上前后左右到處察看,同時格外留心別偏離航線。這時指南針就派上了用場,紅色指針直指我身后最初的生成點。地圖也沒白帶,隨著我不斷前進,上邊自動畫出一條筆直、粗重而且連續的藍線,猶如魔法加持。“沒有陸地,”它無聲地告訴我,“一無所獲。”我也想就此停下休息一會兒,等待黎明到來。起碼白天能看得更清楚些,不怕錯過目標。我也不敢那么肯定,地圖的顯示范圍和自己的視野范圍完全一致。要是我能看得更遠一些該多好……

冷不丁發現我越界了!

其實是超出了地圖邊界,不是越過了世界邊界。

我又察看了一遍,發現已經劃過了地圖最西邊的界限,導引箭頭變成了一個靜止的圓圈兒。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多長時間沒注意了?我不該忘了計算距離和時間。沒有隨時隨地留意方位和時辰真是個錯誤。

要是我真的跑出了世界邊界會怎樣呢?人們不是曾經以為自己居住的世界——我真正出生的那個世界——是扁平狀的嗎?直到現在還仍然有些蠢貨對此深信不疑,即使海量證據擺在眼前,他們的榆木腦袋也冥頑不化。眼前的世界是圓是扁,我一時半會兒也摸不著門道。這里的一切都那么不一樣:重力、身體機能,哪怕時間也不例外——一天只有20分鐘!或許大海的盡頭是一道巨大的瀑布,只有當我跨過世界邊界后才能見到它!

“要冷靜,”我心里想,“再做張新地圖……”

但這是癡心妄想。地圖只能在工作臺上合成,而工作臺必須放在堅實的地面上。一時間我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即使能夠合成地圖也沒用,因為地圖只能顯示去過的地方,不能指引我往何處去。我連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兒都不知道!

又迷路了!

差點兒忘了,我還有指南針呢。可那個小小的金屬圓盤還不如沒有。這不是工具的問題,純粹是心理上的障礙,因為我一看見指針就雙眼發直,仿佛冥冥中聽見它召喚我回家。

“來吧,”它仿佛在低聲誘惑,“跟著我走,你再也不會彷徨,再也不用憂慮前方的危險。”

我拼命想把我的小島、溫暖的小屋和那張舒適的床從腦海里甩出去。

“只要跟著我,”它在我耳邊喋喋不休,“我就能帶你回那個安全的地方。不過一兩天的事,快走!”

我很清楚必須把這個念頭狠狠拋在腦后,因為一旦停下來,只會前功盡棄。最后一條道理促使我開啟了這次冒險之旅,而第一條道理驅動我不斷前進:

堅持前行,永不言棄。

可事與愿違。我的注意力被周遭環境吸引了。船槳上水花飛濺,我卻眼神渙散。

有個東西倏地向我右邊沖來,一道黑色影子夾著白色的小方塊一閃而過。“原來是條魷魚,”我安慰自己道,“不是海怪。”

起碼現在還沒碰上。

扁平的世界,恐怖的海怪。

“跟我回家吧。”指南針依舊冷嘲熱諷。

前方的月亮沉了下去,第一縷溫暖的陽光落在我后背上。我極目遠眺,沒想到竟連一塊陸地都沒看見。

“什么都沒有?”望著空曠的大海我不禁脫口而出,“沒開玩笑吧?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沒有一絲奇跡發生——哪怕讓我看到一座露出水面的海底山也行,就像我曾居住過的小島那樣。茫茫大海空無一物。海底的山脈離海面還遠著呢,四周連塊可以停下來歇口氣的干燥礁石也沒有。

“堅持前行,永不言棄!”我振臂高呼。

但是還能持續多久?深深的自我懷疑加上蠱惑我放棄的指南針,在它們的兩面夾擊下,我到底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要是我只往回走一點點呢?當然無須狼狽不堪地逃竄回家,就順著來路瞧瞧而已,說不定昨晚漏掉了哪塊陸地……

堅持前行。

直接回自己的小島又有什么可丟臉的呢?休整幾天,換個方向重新起航唄……

永不言棄。

還有三個方向可走,沒錯吧?想找到大陸還有三次機會可以嘗試。這不是半途而廢,只是重新開始,重新起航,重新……

一陣寒冷襲來。

周遭的一切如墮冰窟。

我仍然往前劃著。雖然速度很慢,但好歹是向前的。每前進一寸,撲面而來的冰冷空氣便更兇猛一分。

“呼呼!”我喘了口氣,背脊一陣發涼。

我慢慢地停了下來,讓凍僵的方腦袋緩一緩。

這是季節性變化嗎?難道這個世界也有四季更替?

如果說這是秋天到來的先兆,那冷空氣的方向也不對啊?

很明顯,臉比后脖子冷,而我扁平腦袋兩側的溫度一樣。我正向西前行,也就是說,撲面而來的這股冷空氣不是來自北邊的。怎么可能呢?不是越往北氣溫越低嗎?難道應該往南走?

這是我那個世界的規律,在這兒不適用。

我想起了島上學到的另外一個道理:規則對你來說不正常,并不代表它真的不正常。

“就是西邊。”我小聲說道,又慢慢地往前掙扎了幾寸,或者不如說是幾格。再也不能疏忽大意了,必須確保我的感覺沒有出錯。

確實沒出錯。

越往西走,空氣越冷。突然,我感覺臉上一暖,不由得停了下來。

已經結束了嗎?難道是大自然的惡作劇,剛剛不過是一股冷空氣?不,是陽光終于從前方照射了過來。重新上路后,我能明顯感到陽光的余熱在低溫下消散殆盡。我劃了一整天,中途只停下吃了個烤馬鈴薯作為午餐。起碼這個世界里馬鈴薯一直是熱乎的。我必須把現有的資源利用起來,一旦太陽下山,低溫非把我凍僵不可。

我兩排牙齒不住地打架,只希望這個世界能讓我哈哈手,哪怕雙手能搓一搓也行。一直以來,我的身體狀況和著裝都沒出過什么問題,特制的盔甲很適合用來抵御怪物進攻。可是面對嚴寒,盔甲下的衣服像是畫在我身上,純粹就是做個樣子,壓根兒沒法御寒。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著皮膚。我腦中只剩下唯一的念頭:如果帶件毛衣就好了。可我還沒學會合成毛衣。

我看看能不能用手頭的原料做出暖和的衣服來。包裹里有多余的羊毛和蛛絲。單獨一種材料,或者把它們組合起來……我停下來,絞盡腦汁地考慮怎么合成更厚實的衣物。

這個做法大錯特錯。我不僅沒造出冬裝,反而在身體靜止下來后丟失了大量因運動而產生的熱能。我本應察覺到,白天的時光才是最重要的,陽光帶來的一絲溫暖只能排在第二。

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只能放慢速度,免得要找的東西一閃而過。

“千萬別……老想著冷……”我渾身哆嗦著。無邊的黑夜仿佛要把我身上最后一絲熱氣也奪走。

我手指刺痛,扁扁的耳朵已經凍麻了。因為肌肉一直緊繃著,所以下巴也很疼。

別老想著冷,集中精神,瞪大眼睛不放過一片……

陸地?

就在正前方,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遮住了最低的星星。

“是陸地!”

一座山坡,跟我的小島一模一樣。不對,有別的什么東西。隨著一步步靠近,它的樣子逐漸展現在我眼前,白茫茫一片。雪!一定是了!

“天哪!”我大喊一聲,用盡渾身力氣劃槳,“總算到了!”

那里一定是山峰,綿延不絕一直到天邊,不是純白色的,中間還混雜著幾排黑色方塊。

難道是樹?

先是看到一棵,然后是一些,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平緩的白色沙灘上。

“錯不了!”我呼呼地喘著粗氣,“這些是樹!這里是陸地!我成功了!我安全了!我——”

就是沒注意鼻子跟前。我的目光集中在了山坡和樹木上,卻沒留意到海水顏色的變化,沒發現從岸邊蔓延過來的,浮在海面上的那一大片厚厚的淺藍色“硬殼”。

砰!

我撞上了什么很硬的東西,船裂成碎塊。我掉進水里,沉落海底。

冰冷刺骨!

你知道那種滋味吧:一頭扎進大海、湖泊,或者泳池,以為熱乎乎的,等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對吧?我就是這樣,全身動彈不得。

我使勁兒將身子一扭,嘴里冒出一個大泡泡,“咕嚕咕嚕咕嚕……”然后浮向水面。

緊接著腦袋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淺藍色的水面堅硬如鐵。

是冰!

驚慌失措之下我開始拳打腳踢!方塊上經過一次次擊打后出現的裂縫馬上又合攏了。

從哪兒能上去?

黑暗中我拼命摸索著,然而四處碰壁,如同網中之魚,不知該向哪里游。我的肺灼痛滾燙,嘴里不斷地冒出寶貴的氣泡。

萬萬沒想到,又溺水了。我胡亂地抓打著,百爪撓心。

頭頂上星星眨著眼,我的臉緊貼冰面。

空氣……沒有了!

咔!肺里最后一口氣消失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痛苦、尖銳,又殘忍。然后,疼痛帶來了清醒。

恐懼使理智沉淪。

咔!只剩幾秒鐘了,必須好好利用,絕不能浪費。

原本系在腰間的鐵鎬,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了手里。咔!

鎬尖砰地鑿在冰面上,裂開了一條縫。

咔!砰!

堅硬光滑的冰面炸開了。

“呼——”我發出動物一般粗重的喘氣聲。

在一剎那間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因為這個世界的鐵律使我不能倒下。渾身的劇痛使我哆嗦個不停,暈頭轉向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超級復原——我從不認為這個能力是理所當然的——馬上使我的肺功能正常了,缺氧的大腦也逐漸恢復清醒。疼痛慢慢退去,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

謝天謝地,我包里的食物跟我一樣立馬就干透了!面包已經烤好,雖然留有微微的余溫,但一點兒不熱乎,無力驅散周遭的嚴寒。

形容人眼看就要凍僵了的詞怎么說來著?失熱?還是失……什么的?

我到這一步了嗎?凍死是什么感覺?模模糊糊記得好像有這么一個說法:人在凍死前會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也就是說我現在沒到瀕死階段,應該是這樣。我一邊啃面包,一邊哆嗦得像篩糠。既然我還不覺得熱,估計就沒到要一命嗚呼的地步。

要是生病了怎么辦?

人一受涼,就會感冒!到了冬天很多人都會病一場。想想看,孩子們外出玩雪前,哪個父母不是把嗓門吼破了也要讓他們穿暖和點兒呢?我會得什么病?這個世界能有什么病呢?

我的小島上雖說資源匱乏,可我對這片新大陸也一無所知呀!真實世界里不是早就有先例嗎,探險家們遠涉重洋本想發現新大陸,結果卻染上了不知名的惡疾。還有一些探險家身上攜帶的傳染病,把整個種族和文明都滅絕了。這種災難會不會降臨到我身上?如果這片新大陸瘟疫橫行,我挨凍受餓的孱弱身體能不能抵擋住病毒的侵襲?要是被蜘蛛或者女巫毒死了怎么辦?譬如有一次我吃了生雞肉,差點兒沒把膽汁都吐出來——

“不要胡思亂想,”我堅定地對自己說道,一股腦兒吞下最后一點超級復原能力的燃料,“要鎮定。”

我做了幾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放松,別再心神不寧。

“恐懼使理智沉……沉……沉淪。”我一邊喃喃自語個不停,一邊活動手腳與身體,促使血液循環加快,這確實起了一點點兒作用。活動產生的熱量傳導至下肢,我的腳指頭感覺到針扎一般的刺痛。“這就對了,”我說道,繼續冷靜地深呼吸,“多動動就好了。”我原地跳了幾下,快速跑了一小圈,這下連鼻尖都有知覺了。

“冷靜,冷靜。”我緩緩地吐氣,混亂思維產生的恐慌情緒逐步緩解,身體與大腦也逐漸放松。

冷靜下來后,頭腦漸漸清晰,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快就明確了。我稱之為“六步法”:計劃,準備,優先考慮,實踐,耐心,以及堅持。

優先考慮。首先我必須要有一座庇護所!一是為了取暖,二是如果這里跟我的小島一樣,那么夜晚來臨時可以用來躲避——

“咕嚕。”

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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