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對這種跟嗆水一樣沙啞的嘶吼聲可太熟悉了。我向左猛一個轉(zhuǎn)身，往沙灘的方向遠眺。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有個黑色的身影蹣跚著爬上了冰面。

“咕嚕。”

“不用這么費心搞歡迎儀式。”我哼了一聲，伸手抽出寶劍和盾牌。

“咕嚕。”那家伙高舉雙臂，一張死氣沉沉的臉。

希望這里的僵尸別比小島上的難對付。

確實不堪一擊。起碼眼前這個不是我的對手。鉆石劍閃出一道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寒光，在封凍的冰面上倏地滑過。

“盡管放馬過來。”我向前猛沖，又揮出第二劍。

不是我吹牛，這場面簡直就是……嗯，好吧，其實我也沒多大本事。如果你讀過我第一本書《我的世界：海島》，就知道這群行尸走肉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小菜一碟，這些凍死鬼們連我一根汗毛都碰不著。好一頓狂劈亂砍。刺出最后一劍后，我松了口氣，腳下到處是一堆一堆的腐肉。

突然間，我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俯下身撿起腐肉碎塊。這段時間我一直饑腸轆轆，眼前的腐肉多多少少可以果腹。

“就這些？”我面對白雪皚皚的高山吶喊著，“您挺慷慨啊！”

嗖！

一支箭正中我的后心窩，巨大的沖擊一下子使我向前撲倒在積雪的海灘上。

咔嗒，咔嗒，咔嗒。

我剛一轉(zhuǎn)身，就又中了一箭。這次箭射在了我的鉆石頭盔前額。放冷箭的是一具骷髏，它正打算放出下一箭，我趕緊舉起盾牌擋在身前。

“不足掛齒。”我心里暗想，同時估摸著能用鉆石劍攻擊到目標之前還要躲過幾箭。

只聽“嗖”的一聲又飛來一箭，這次扎進了我的右肩。

第二具骷髏——不對，又多了兩具骷髏——它們離海灘不遠。

不好！

“咕嚕嚕……”

嗖！嗖！嗖！

咔嗒，咔嗒，咔嗒。

我慌亂地扭頭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大事不妙。

一大群怪物慢慢圍攏過來：僵尸、骷髏，還有那些丑陋嚇人的蜘蛛，它們血紅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fā)光。

我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盲目自信？！怪物們在暗夜的掩護下海量生成，我從沒碰上這么多的對手！

我怎么這么快就忘了？！

過度自信跟毫無自信一樣，都會招致危險。

咔嗒。

嗖！

“咕嚕。”

快跑！

兩個正在逼近的僵尸中間有個越來越窄的空隙，那是逃命的唯一出路。

我往內(nèi)陸的方向，朝崇山峻嶺沖去。

“呼！”一支箭擦著我的耳朵飛了過去。

走“之”字形！正當我嚇得腦子亂成一鍋粥時，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閃避、回轉(zhuǎn)、變向、左右橫跳——之前救過我無數(shù)次的技巧，現(xiàn)在再一次派上了用場。

“咕嚕！”一只腐爛的手顫顫巍巍地向我伸過來。躲開！這個緊急關(guān)頭我沒空還手，趕緊跑、跑、跑！

我朝著前方最矮的那座山狂奔而去，它的山坡很緩，說不定能碰上一個山洞，哪怕鉆進一個窟窿，然后把洞口封住也能藏身。

我拼命往上爬！腳下是掉落的泥土和巖石。

“嗖！”一支箭飛過來，深深扎進我腦袋旁邊的石頭里。

邊躲避邊攀爬的難度越來越大了。一只僵尸的爪子差點兒夠著我的腳。

再爬高點！就要到了。

一只蜘蛛嘶嘶地咆哮著，在我身后緊咬不放。

到山頂了！

我爬到了最高處，四下里打量著眼前的景象……然后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大失所望。

話說很久以前，在那座奇形怪狀的小島上，我當時第一次爬上低矮的山丘，滿以為能瞧見一大片陸地，心里暗暗祈禱著，希望我正好站在大陸的一角，而不是汪洋大海里的一顆塵埃上。現(xiàn)在可好，那時候的愿望成真了。

冰原無邊無際。一眼望不到頭的白色荒地上，偶爾有幾棵稀稀拉拉的樹木和幾塊裸露的巖石，還有游蕩在荒原上，變換著形狀的“鬼影”——應(yīng)該是怪物沒跑了！

地方很大，危險很多。我該怎么辦，何去何從呢……

前面有燈光！

遙遠的那一頭，燈光明亮又清晰，不是星光，因為它是紅橙兩色的，難道光線是從房子里射出來的？

慢著，這里還有其他人？

“咕嚕！”

形勢危急別無選擇，我沿著西邊斜坡一溜煙兒跑下去，一邊盡力留神腳下別被絆倒了。即使有超級復(fù)原能力，現(xiàn)在也千萬不能扭傷腳脖子。來不及吃東西了，因為眼瞅著怪物們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向我逼近：行動敏捷的蜘蛛、步伐遲緩的僵尸，還有沒事就嗖嗖射箭的骷髏。此外……

“嘶嘶。”直到現(xiàn)在我才看到一只。其實我早該預(yù)料到了……

眼角余光處閃過一道刺眼的灼亮——是個正要爆炸的苦力怕。我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恰好在半空中被炸了個正著。

我像一枚被拋出去的炮彈，掉下來重重地砸進一條淺溝里。

我的腳脖子劇痛，耳朵嗡嗡響，右半邊臉就像是被火爐烤著一樣疼痛。

別停下，朝著燈光跑！

可燈光哪兒去了？我從山頂上掉了下來，現(xiàn)在看不見一點兒光亮。“趕緊動動腦子！”我心里狂喊著，“別慌！”

我在原地緩緩轉(zhuǎn)了一圈，想找到那座山。它就在身后，也就是說燈光應(yīng)該在正前方。

我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后來變成晃晃悠悠地一路小跑。

又看見燈光了！而且越來越近！每走一步都越來越亮。

一支箭擦著我的臉嗖地飛了過去。孤零零的樹旁邊又出現(xiàn)了具骷髏。

埋頭繼續(xù)跑！

我一邊躲避雨點般的箭鏃，一邊還要留神苦力怕。

到處都是敵人，連腳下都是！沒錯，就是腳下。地面崎嶇起伏，遍地是溝渠、山崗，現(xiàn)在還多了一條河，就在我的正前方，靜靜地流淌在峽谷谷底。

“嗖！”我后背挨了一箭，撲倒在冰面上。

痛餓交加，超級復(fù)原能力已經(jīng)消失了。我掙扎著站起身，打算繼續(xù)往前跑，卻猛地一個急剎車站住了，眼前的雪堆動了起來。

這只動物身形龐大、渾身雪白，步履蹣跚地慢慢挪動著。一開始我還以為可能是……一只什么北極牛。

不對，牛沒這么大，再加上小小的耳朵，黑黑的鼻子，還有跟狗一樣長長的嘴……

北極熊！絕對沒錯。我在島上發(fā)現(xiàn)的那本野生動物書里讀過關(guān)于它的內(nèi)容嗎？記不清了。可能沒有。我覺得這輩子肯定碰不上，所以把這部分內(nèi)容跳過去了。

不要做任何假設(shè)！

即使現(xiàn)在手頭有這本書我也來不及讀了，還是讓它待在荒島上，等其他流落到那里度過余生的人看吧。要是這頭食肉動物和我原先世界里的北極熊一樣兇猛，那可就……

那頭熊的小黑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于是我把手里的劍換成了弓。

假如運氣夠好一擊即中，或者兩箭都能正中目標的話……

從身后抽出箭矢的時候，我倆的眼神剛好對上了。

這是哺乳動物的眼睛，跟我小島上那些動物朋友——牛啦、綿羊啦——的眼神一模一樣，溫順又通人性。

與你長得不像并不意味著你們不是朋友。

我拉滿弓弦。

熊紋絲不動。

“這樣吧，”我喘著粗氣，“我不想殺你，我真的不想殺生……你可別再往前走了……”

唰！

突然，一支箭劃過冰冷的夜空正中熊身，箭支尾羽完全沒入了它濃密的皮毛里。

不是我射的！我已經(jīng)放下弓了。這一箭是身后骷髏干的好事，它尾隨我而來的。

“嗷嗚！”白色巨獸眼里閃著血紅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撲來。

“哇哇哇！”我叫喊著，把手里的弓扔到一邊，“不是我射的！真不是我……”

電光石火之間北極熊已經(jīng)擦身而過，它身上又中了一箭。熊用兩條后腿立起來，轟隆一下砸在那具活該倒霉的骷髏身上。

“天哪！”我咕噥著，北極食肉動物的強大力量瞬間把偷襲者壓成粉末，看得我無比后怕。

那個倒霉蛋本有可能是我……

骷髏們四散奔逃，那頭熊向著我的方向搖搖擺擺地沖過來。

“別別別，”我說著撿起弓，“咱倆相安無事，對不對？你剛剛不是已經(jīng)自衛(wèi)反擊了嗎？你的樣子不像是暴力狂，也不像那些可怕的末影人會因眼神而取對方性命。我敢打包票，咱倆一定能和平相處。我說……”

我急忙在包里摸索有沒有食物，不知道熊吃不吃糧食和蔬菜。

“你餓不餓？”我問道，“給你點兒吃的東西怎么樣？”說著我把手里的弓又換成了胡蘿卜，“對不起，沒有魚和肉，你看這個……”我往前邁了一步，拿著用來示好的東西，“這個行嗎？”

“也許我們能當上朋友，”我心里暗想，“就像小島上的哞哞似的。一人一熊，那該多威風呀！有你這個身強力壯的大家伙跟隨左右，一路上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嗖！嗖！

兩支箭插進我和熊之間的冰面上。

“這個咱們以后再聊，”我一邊狂奔一邊回頭沖北極熊喊道。又有兩具骷髏咔嗒咔嗒地從溝口掉了下來。跑到另一邊后，我看見一只蜘蛛、三個僵尸、三個默不作聲的苦力怕正前后腳趕來。

不能指望再來一頭熊搭救我。那些箭支肯定是為我一個人準備的。我別無他法，只能撒丫子逃跑，向著燈光狂奔，多希望亮光所在之處有我的大救星啊！

一般來說，怪物們追一會兒沒有結(jié)果就放棄了。要是我一直跑，僵尸根本追不上。

一支箭嗖地掠過臉頰，我扭頭一看。

又是一具骷髏，就在我左邊。

然而看著不像骷髏呀？

它穿著衣服，更準確地說，是這家伙瘦骨嶙峋的身上掛著幾縷灰色布片。跟北極熊一樣，眼前的陌生物種讓人出乎意料。

突然，我左腳跟挨了一箭。

“啊——”

我號叫起來，口齒不清、渾身僵直。當時在島上，有個女巫潑了我一身遲緩藥水，這支箭好像有相同的效果。

“嗷嗚——”我大著舌頭，吃力地想躲過雨點般扎進屁股和胳膊的箭支。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跋涉著。

耳邊能聽見僵尸走來的動靜，在穿著破衣服的骷髏掩護下，離我越來越近。難道它們說好了一起上？還是我今天特別倒霉呢？

又有一支箭慢悠悠地擦肩而過，一頭栽進雪里，尾羽上冒出灰色的泡泡。

我盯著越來越大的亮光，繼續(xù)閃避，繼續(xù)奔跑！

近了近了！像一堵頂天立地的橙色高墻，比任何山峰都高聳！

難道是火把壘起來的？我心里想。也許是一座城堡？在這個戰(zhàn)火四起的世界是極有可能的！城堡里的人跟我一樣，全副武裝披盔戴甲，面對冰冷黑暗的大陸，隨時保衛(wèi)自己，抵御周遭的危險。

絕對是這樣！我心中冉冉升起了希望，眼看就要……

熔巖！

走近一看，我才發(fā)現(xiàn)這堵發(fā)光的高墻竟然是一條熔巖河。

我冒著被射死、被打死的危險，歷盡艱難跑到這兒，難道就是為了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兇猛火山？！

身后是越來越近的怪物群。

“唉、唉、唉！”我連連嘆氣，“這次真是死路一條了……”

我的身子驀地往下一墜，穿過積雪，直挺挺地掉進一個被白雪覆蓋的黑山洞里，洞底是個半封凍的池塘。

“哎呀！”我嘟囔了一句，四周根本爬不上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在腰帶上摸索著找到支火把，正要插到墻頭，這時頭頂傳來怪物的嚎叫聲和嘶嘶聲。

挖洞！

完全是無意識的念頭，純粹是本能反應(yīng)。

我曾經(jīng)有多少次是靠挖洞救了自己的小命呢？在島上生平頭一遭跟僵尸搏斗，以及最后一次在廢礦井里被逼到墻角，差點兒一命嗚呼。

挖、挖、挖！

我用鍬在堅硬的凍土層里狠狠地挖著。

一直向下！造出臺階，斜著越挖越深。

把那些家伙堵在身后，我安全了！

我把一支火把放在最高的一級臺階上，然后轉(zhuǎn)身回到土墻根兒。

“還不錯，”我給自己打氣，急促的呼吸緩和了下來，頭腦也漸漸清晰，“老本行了，輕車熟路，對吧？回到海灘上，挖個庇護所，一直睡到太陽曬屁股，萬事大吉。”

我吃了點兒胡蘿卜和面包，感覺體力又恢復(fù)了，于是著手開始挖一個三格乘三格那么大的房間，剛好夠一個人站立。

“完工。”我放下一張鋪好的床，“天一亮，等怪物們被太陽烤死，我就可以好好在周圍逛逛了。”

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身上蓋著薄薄的紅色床單。“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就是合上眼睛，讓身心美美地休息一下。”我的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終于能好好睡一覺了。”

然而事與愿違。

“咕嚕。”僵尸的呻吟聲透過泥土傳到耳朵里，剛好在頭頂上方，離我不過幾格遠的位置。聽外面的動靜，怪物越來越多。不知道它們是專門循著我的蹤跡而來的呢，還是剛剛生成的？此起彼伏的咔嗒聲和嘶嘶聲，聽上去簡直是個會要我命的大派對。當然啦，沉默不語的肯定是那些苦力怕炸彈。

我百思不得其解：要是苦力怕看不見目標會自己爆炸嗎？骷髏都有五花八門的種類，難保苦力怕也是千奇百怪的。

“嘶嘶。”蜘蛛的聲音嚇得我蹦起三丈高，想象著那些血紅的眼睛穿過泥土死死地盯著我。

冷靜冷靜。想個辦法！

要是它們能干掉我，早就動手了。

呻吟聲和嘶嘶聲越來越多。

我知道它們拿我沒辦法，所以我一遍遍地沖著泥土天花板大聲叫嚷：“來呀，來殺我呀！”

“咕嚕。”一個僵尸呻吟著，好像在說：“就算夠不著，我們也能吵得你一晚上睡不好。”

“你們休想！”我大吼一聲，從床上蹦起來，把它塞回包里，然后又用鍬在地上挖了起來。

“我會繼續(xù)挖深！”我朝頭頂?shù)墓治飩兒傲艘簧ぷ樱耙恢蓖诘侥銈冊僖泊驍_不了我的地方，那就更安全了！”

我明白這些話都是我心里說的，實際上是我太緊張以至于都要瘋了。解決方法很簡單，一直往下挖就是了。何苦整夜被噪聲騷擾得心驚膽戰(zhàn)呢？

泥土逐漸消失，石頭越來越多。“太棒了！”我絮絮叨叨地說道，接著把鍬換成了鎬，“連苦力怕也炸不穿這么厚的巖石吧。”

沒一會兒，我就挖了個寬闊的地堡，用圓石封死身后的入口，將火把插在墻頭，重新把床放在平整堅實的地面上。我一個翻身跳上床，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覺。熱量不再流失，溫暖又安全，最后再來個烤馬鈴薯補充體力。現(xiàn)在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我都十分滿足。

我蜷縮在毯子下，心里想：“成功了！踏足新大陸，從怪物手里脫身，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可以繼續(xù)前進了。”

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我慢慢閉上眼睛。

明天會是美好的一天，說不定還能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