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頭痛欲裂,她還沒死么?
是了,夢境中她追逐著母親一直到了奈何橋畔。母親責怪她沒有救下柳家唯一的男丁,她不配隨著柳家一同而亡。母親竟死都不愿原諒她……
“瑤兒。”
她看不到瑤兒的臉,只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來感受她的存在。
“小姐,你千萬不要丟下瑤兒!”瑤兒抱著柳芙盈不斷地哭著。
她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是現在起碼她不想死了。
母親說得對,她不配死。
“原來王爺也來了。”聞到熟悉的龍涏香,她不帶一絲感情地開口。可惜她現在已經看不見了,無法窺探白啟塵此時的表情。
柳家已亡,他不應該任她在外自生自滅么?還把她救回府中做什么?
“咳咳咳……”她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甚至咳出了血。嗅著口氣中的血腥味,她緩慢地開口,“王爺放我出府吧。”
“不行。”白啟塵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
“如今我怕是撐不過去了……之所以還提著一口氣,只是不想死在你們王府罷了。再說我要是真死在王府,只怕也會變成厲鬼。還不如趁早放我出府,如若僥幸不死,我柳芙盈定來找你尋仇!”
“不可能。”
依舊是這個答案。
“怎么?”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更像是在自嘲,“還是說你對我這張殘破的臉還有眷戀?”如今柳家已不復存在,她對白啟塵也沒有了利用的價值。
她一邊說,一邊從發間拔下一根簪子,從額邊一直滑劃到下顎。這根簪子,是白啟塵親自為她所制,她從來不曾離身。
“哐當”一聲,簪子掉到了地上,“我可以離開了嗎?”
“你!”白啟塵看著那張帶血的臉,又氣又怒,竟不知說什么好。
她如今的狀態,出了王府只怕即刻就沒命了。她——她還這么不知好歹!
“瑤兒,我們走。”不再等白啟塵的回答,她喚來瑤兒就要出門。
“離開了王府你能去哪兒?”留在王府報仇的機會不是更大嗎?
“那么王爺能跟我說柳府為何被抄么?”
問完,她便顧自地笑了起來,“既然如此,王爺還是讓我自己去找答案吧,再說王爺如今有佳人在側,我又如何能近得了王爺的身,更何談報仇?”
白啟塵終是沒有再留她,她似是聽到了身后的嬌人軟語叫著“啟塵”。出了這扇門,這一切都跟她無關了,再見便是仇人。
只是她還是高估了她的能力,身體和心靈上雙重打擊,她終于暈死在了雪地上……
一向沉穩的阿宛打碎了茶杯猶不自知,夏語嫣開言提醒道:“阿宛?阿宛……”
一連幾聲,才將阿宛從沉思中抽離出來。
回神過來的阿宛連忙跪在夏語嫣的面前,“奴婢該死!”地上瓷杯的碎渣將她的兩個膝蓋刺得鮮血直涌,但她眉頭都不曾皺過,已似麻木。
其實她和夏語嫣之間的相處無需如此,但此時還有孟繁奕在旁。她的失禮即等于夏語嫣的管教無方。
“起來吧。”夏語嫣眼尖,一眼就看到阿宛膝上的血染紅了她的外褲,“下去包扎一下吧,叫琴書進來侍候。”
“姐姐脾性真好。”
孟繁奕看著阿宛離開的背影,由衷道。
“她隨我從母國來此,在這后宮中也能說上一兩句知心話。相信妹妹對宮人也是一等一地好吧。”夏語嫣笑看著孟繁奕身后的秋蓮。
“嗯。”孟繁奕笑著拍了拍秋蓮的手,雖然秋蓮是入宮后白啟塵指給她的,但這陣子以來,一直盡心服侍她。
“皇上駕到——”
昨夜沒在夏語嫣這兒過夜,是以一下朝白啟塵便到德粹宮看看她。
不意孟繁奕也在夏語嫣的宮中,他不是特允她不用過來給夏語嫣行禮了么?
“你怎么在這兒?”
直接略過了站在前排的夏語嫣,白啟塵親自扶起了孟繁奕,一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今天還會難受么?”
夏語嫣的面上滑過一絲難堪,尾隨著他們往屋內走去。
“皇后昨夜休息得可好?”白啟塵坐定了之后,方將目光投向夏語嫣。
“謝皇上關心,臣妾一切都好。”饒是只有這么短暫的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夏語嫣心底也微微激動,“對了,剛剛還請妹妹品我從母國帶來的西龍井呢。琴書,快給皇上也沏一壺茶送上來。”
“是。”琴書也是跟隨夏語嫣和親的侍女之一。只是年紀尚小,做事也沒有阿宛來得沉穩,是以在夏語嫣身旁服侍的一直都是阿宛。
白啟塵將視線投向那個叫琴書的女子,眉頭不自覺地微蹙了起來。怎么不是那天在大殿上的那個?不知為何,那個婢女給他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小坐片刻后,白啟塵見孟繁奕已有倦色,便和孟繁奕一同離去,臨行前握著夏語嫣的手似要給她安定,“我晚點來看你。”
雖然他只愛孟繁奕一人,但他心懷天下,總要有些取舍。
在孟繁奕那兒用了晚膳之后,他遣散了周遷等人,獨自一人漫步于宮闈中,往德粹宮走去。
德粹宮和梓月宮其實相隔有些距離,其間還要經過一個秋水湖和梅芳園。
時值盛夏,滿塘的睡蓮爭相開放,暗香在空氣間浮動,很是宜人。
湖岸邊有人影攢動,白啟塵信步走了過去,竟然是夏語嫣身邊的那個婢女。
“你怎么在這兒?”
“皇后娘娘讓奴婢采幾枝睡蓮回去。”半年來兩人第一次獨處,阿宛強迫自己按捺下滔天的恨意,不卑不亢地朝白啟塵行了一禮。
白啟塵點點頭,不再言語,朝不遠處的德粹宮走去,只留下淡淡的龍涏香和睡蓮的香味交織在空氣間。
阿宛到德粹宮的時候,白啟塵和夏語嫣已更衣打算歇息了。
“你怎么才來?”夏語嫣臉頰微微泛紅,“把睡蓮插在那邊的花瓶上就下去吧。”
“是。”
花瓶旁便是白啟塵掛衣服的畫簾,龍袍上垂下來的香囊緊緊抓住了阿宛的眼球。
他怎么還留著它?
他怎么還配留著它?
趁著白啟塵不注意,阿宛將香囊扯了下來。
這是當初她集齊了七七四十九種香料為他制成的香囊,說是香料,那里面到底還是她的一顆心。
只好習武的她當時尋遍了各大香料坊和中藥鋪,只為了給白啟塵特制一包安神的香料。香囊上拙劣的刺繡也是她一針一線親自繡出來的,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女子在閨中做女紅的樂趣,為心愛之人縫制衣物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而如今再看這個香囊,過往的屈辱一點一滴襲上心頭……
她牙根緊咬,強忍著恨意才沒立馬將香囊撕碎。
將睡蓮在花瓶內插定,阿宛便快速出了夏語嫣的寢殿,她轉了個角便回到了自己的寢間,關門的那一刻淚水已然決堤。
她恨白啟塵,更恨的卻是她自己,如今她竟然還會因為一個香囊而情緒波動……
“白啟塵!你欠我的我要一點一滴要回來!”
過了許久,阿宛的眼底方又恢復了清明,在心里暗暗起誓道。
柳家到底犯了何罪?白啟塵不想讓她知道的一切,她都會自己去查出來!
第二天五更未到,為了上早朝,白啟塵早早就醒了。
穿衣的窸窣聲擾醒了夏語嫣,她揉了揉眼睛,撐著發酸的腰勉強坐起要為白啟塵更衣。
“你再歇會兒吧,朕自己來就好。”更衣這件事白啟塵向來親力親為,況且夏語嫣初經人事,也應該多休息會兒。
夏語嫣這才想到他們兩人已經是正式的夫婦了,臉頰微微泛紅,現出了小女兒態,“嗯。”
前一晚夏語嫣對著紅燭坐了一晚上,昨晚又因為服侍白啟塵沒睡好,不過一會兒她便又陷入了夢鄉。
只是——
為何夢境里會出現白啟塵焦急又隱隱憤怒的臉,嚴肅地詢問著她:“皇后昨夜看到朕的香囊了嗎?”
白啟塵的眉頭緊蹙著,夏語嫣微笑著抬手,想為他將眉頭攤平。
這是她的夫,她的天。
不料手還未觸及白啟塵的眉心便被他抓住了,疼痛感從手腕處傳來。夏語嫣的睡意這才完全退去,夢境中的白啟塵此時就在她的面前。
“皇上……你不是上早朝去了么?”
“你可曾看到朕的香囊?”
“香囊?沒有在……”夏語嫣順著手指過去,卻已不見了那個香囊。昨天她替白啟塵更衣時還看見來著,她還在心里想著,白啟塵身為一國之尊,這個香囊少說也用了一兩年了。如今如此著急,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為他做的。難道是孟繁奕?
“在哪兒?”以為夏語嫣知道,白啟塵再一次用力握住了夏語嫣的手。
好在從白啟塵處傳來的痛感刺激了夏語嫣,她差一點就說出了昨夜看到香囊之事。這香囊要是在她寢宮內遺失,那可是大事!
“許是皇上昨天落在路上了吧,不知那香囊對皇上有什么重要的意義?”她試探性地看著白啟塵,她想了想,便推翻了先前的假設。孟繁奕還在他身邊,丟了個香囊再做就是了。難道是哪個已經逝去的人留給他的信物?
果然,白啟塵的臉拉了下來,松開了夏語嫣的手,“不過是個舊香囊而已,丟了也罷!”
白啟塵走了許久,夏語嫣還呆坐在床上愣神。剛剛白啟塵的臉上滑過的是憂傷的神色嗎?而此時只有她手上淡紅色的勒痕才能證明剛剛那一幕發生過。
“娘娘——”在殿外的阿宛恰好看見白啟塵神色不悅地走出來,便在他離開后入內關切地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
“阿宛,你可曾在我房內看到一個香囊?”
“香囊?”
阿宛沒想到白啟塵這么快會察覺,眸中滑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歸于平靜,“不曾。”
“那就奇怪了,昨夜我明明還看見來著,怎么早上就沒了呢?”夏語嫣自己低聲嘟囔著。
“是什么香囊對娘娘如此重要?奴婢怎么不曾見過?”阿宛試探性地問道。
“是我的就好了,”夏語嫣嘆了口氣,雖然白啟塵沒有怪罪于她,但她還是看出了白啟塵心中的不快,“是皇上的,想是那香囊對皇上來說別有一種意義吧,剛才他一陣好找呢。”
“或許皇上掉在別處了吧,娘娘許是幾天前見過這香囊也說不定。”
“嗯。”夏語嫣依舊神色失落,腦海里全是白啟塵著急的模樣。
“娘娘再睡會兒吧,”阿宛扶著夏語嫣復躺下,“這才五更,晚些奴婢再叫娘娘起身梳洗。”
夏語嫣依言躺下,只是反反復復如何都再睡不著。
晨光熹微,此時正是一天之中最涼爽的時候。
白啟塵上了早朝許久之后,夏語嫣一覺又睡到了此時。
“娘娘可要起了?”在殿外待命的阿宛聽著屋內的聲響連忙走了進去,俯身詢問道。
“嗯。”
夏語嫣稍微舒展了一下身子,腰際的酸痛感讓她想起昨夜的云雨情,不禁紅了臉頰。
而阿宛亦看到了床褥上的那一點點桃花,她眼神微黯,別過了頭,“奴婢去打水給娘娘梳洗。”
待梳洗完畢,夏語嫣攏了攏鬢角道:“趁現在清風徐徐,甚是愜意,你便隨我到宮中走走吧。對了,祝寶全對宮內比較熟悉,讓他在前面帶個路。”
這祝寶全是大太監周遷的徒弟,是夏語嫣進宮之時被分配到德粹宮做領事太監的。
其實無需祝寶全,之前還是南陽王妃的時候,阿宛便對這后宮的布局熟悉個七八分了。
“可這早膳……”
“無妨,本宮還不餓。”
夏語嫣說罷便起身,她本就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入宮后她還一直在德粹宮中,這個她即將度過后半生的楚襄國后宮,對她來說就像迷一樣。
今天就算身子再怎么酸痛,她也想出去走走了!
阿宛無奈只得緊隨其后。
臨行之前,夏語嫣返身將豢養在宮內的白毛狐貍阿布抱在了懷里。這阿布是年前夏翊打獵送給她的,如今也不過半歲多。因為實在嬌小可愛,便被她帶著隨嫁了過來。
一出了德粹宮,夏語嫣就將阿布放了下來。順了順它背上的毛,“可憐的小家伙,這幾天可把你憋壞了吧。但是不許跑遠哦——”
阿布像是聽得懂人話一樣,用它的爪子抓了兩下地,便一溜煙消失在了夏語嫣的視線里。
“娘娘,這阿布……”阿宛擔憂地望著阿布歡脫而去的身影道。
這后宮雖大,但貿貿然放一只小狐貍在宮內跑,要是出了什么事……
“哎——這宮內這么大,目前就只有我和繁奕兩個人,就讓阿布出去轉轉,不會有什么事的。”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此時能在草原上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