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過后,許海燕收起了情緒,上班,下班,跟姍姍“斗智斗勇”。生活又回歸了往常。
然而,還是有什么東西悄悄地變了。
晚上,她窩在沙發里,拿著手機,卻提不起刷劇的興趣。
夜里,明明已經很累了,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腦袋里面仿佛被安了個馬達,許久以前的事情一個勁兒往外冒,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最后她爬起來,也不開燈,在臥室里來回地走。最后,坐在床上望著窗外。
就一直這樣坐到快天亮。
她整個人被一種由內而外的疲憊和失落感包圍,甚至連話都不想多說。
或許是感受到了許海燕的情緒,整整一周姍姍都表現的很“乖”。沒怎么跟她較勁兒,也再沒提起“自己那可憐的爹”。
不僅如此,有天半夜里,許海燕睡不著起床,聽見姍姍屋里有動靜。她沒推門,貼著門縫細聽,姍姍竟然在跟心怡用手機語言聊天。
第二天她沒提起此事,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姍姍其實是個善良,有同情心的孩子,終究跟她那個爹不一樣。
不過,所有的情緒和改變都只在家里,白天在公司里,許海燕還是那個精神滿滿,雷厲風行的女人。
轉眼到了周五。
大霧持續了整整一天。
許海燕也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看看時間,已經臨近下班了,她再一次從座位上起身,捏著手機來到走廊上。
窗外,沿海一線的大半建筑全都淹沒在濃霧中。高高矮矮的寫字樓只剩一些輪廓若隱若現。
透著一種讓人心生絕望的陰霾。
幾分鐘之前,她剛剛刷新了一遍手機銀行。本應該昨天就到賬的提成和獎金,沒到。
這不對勁兒。
要知道,公司在錢財這方面向來不吝嗇。該給員工的獎金,提成,包括各種補貼的發放一直都很及時。通常是到了月底,二十五號就會準時打到銀行卡里。如果遇上節假日,也都是提前,很少順延。更況且昨天也不是節假日,并不需要順延。
這種無故延遲不發的情況,以前從來沒發生過。
又查了一遍,還是沒有到賬。
于是她不再猶豫,上樓去了財務部。然而去了才發現,財務的老大不在,只有他手底下的一個年輕小孩在那里。小孩是今年剛入職的,瞪著一雙清澈又愚蠢的眼睛,什么事也說不清楚。
許海燕愈發覺得不對勁了。
她想給領導發個短信,旁敲側擊地問一下。畢竟,獎金提成這些是需要報領導審批才能發下來的。但隨即又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
畢竟才過了一天。有可能是領導太忙,一時顧不上。也有可能是領導那邊批了,但財務老大有別的事情,耽擱了。
她瞥了一眼不遠處,老姜的工位是空的。不知道這家伙上哪去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問老姜。
要知道,每個人的獎金和業務提成都不一樣,原則上都是互相不打聽的。不過她上月開了那么一個大單,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這會兒若是去問老姜提成的事,會不會顯得有點炫耀的意味?
算了,反正明天是周末了,要不還是憋著,等下周再說吧。
這么想著,她決定收拾東西提前走人。
然而剛收拾好包,還沒等走,就看見老姜從外面一溜煙進來了,神色詭異地直沖她而來,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工位旁。
不等她問,老姜就開口了,說出來的話,直接讓許海燕心里一沉。
咱們老大失聯了。
誰?
咱們老大,賀總。還有財務周總。
許海燕直愣愣盯著老姜,再三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然而對方凝重的神色和擰成“川”字的眉頭,讓她意識到這是真的。
什么時候的事?
老姜說賀總其實從上周起就沒來公司了。前幾天電話還能打通,如今電話也不通了,直接聯系不上了。
他這一說,許海燕也恍然記起,好像確實已經好些天沒看見領導了。而且這周原本固定的周二直播也取消了。
至于財務周總,聽說也已經三天沒露面了。
老姜皺著眉頭說,現在只有小范圍的人知道這些情況,還沒傳開。等一旦知道的人多了,怕是要亂。
聽著老姜說,許海燕的心開始往下墜去。
完了,出事了。提成要泡湯了。
其實,她之所以著急拿獎金和提成,是因為月底要還房貸了。
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她仔細計算過。
靠著每個月的業務提成,差不多夠支付房貸了。剩下那點兒底薪,再加上偶爾不定時的“額外收入”,應付日常花銷基本上也夠了。大不了在其它地方節省一下,縮減一些不必要的開支。再不濟,還有年終獎金可以托底。
可是千算萬算,沒算到會有意外。
尤其開學前,她給姍姍繳了新學年的學費,銀行卡里就已經“一干二凈”了。這兩個月都靠著刷卡和“某唄”勉強撐著。供暖季馬上開始了,她連交暖氣費的錢都不夠。
就指望這筆提成發下來,能“寬松”一下,這可倒好,又出了這種事兒。
盡管目前情況尚不明朗,但她直覺這次的事情不小。提成和獎金怕是都要黃。
這可怎么辦?
她直愣愣望著老姜,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姜也是一副愁眉苦臉。
他家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也有房貸要還,也得供孩子上學。而且前年他老婆又拼著高齡生了二胎。如今老二兩歲多,正是又費錢又費人的時候。
而且為了照顧老二,他今年從老家把七十多的老母親接過來了。兩口子要養活五張嘴,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要是他再沒了收入,那一家五口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兩個人坐在工位上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天,也尋思不出個所以然。最后只得嘆一口氣,轉頭各自拎包回家。
一路上,許海燕心事重重,腦袋里不停地想著種種可能,越想越糟心。一個不留神,差點跟人剮了車,挨了對方一頓“問候”。
剛到樓下,手機響了,許海燕以為是客戶,掏出來瞥了一眼,居然是一個禮拜不見動靜的陳平。
她心里一動,難道是何靜的那些錢有下落了?
趕緊接起來。卻沒想到,陳平跟她說,交警大隊那邊來電話,何靜的事故調查報告出來了,讓他明天去領。
領就領唄,跟她有啥關系?
正想著,陳平說,他跟處理事故的交警聊了兩句,聽對方的意思,好像是車子的故障導致的。因此,他想讓許海燕陪自己一起去一趟。
許海燕腦子很快,頓時就明白了陳平心里想什么。猶豫了片刻,她同意了。
第二天是周末。
許海燕起了個大早,先開車把姍姍送去了輔導老師那里,然后掉了個頭往交警隊開。到了地方,果然,陳平已經在大廳里面等著了。
看來,只要是有利于自己的事,他是比誰都積極的。
許海燕在心里冷哼了一聲,然而面上沒露出任何情緒。
很快,何靜的事故報告就拿到了。短短不到兩頁紙,陳平拿著從頭到尾讀了幾遍,然后交給了一旁的何靜。轉頭就找處理事故的交警詢問細節去了。
許海燕沒有往前湊,而是低頭快速地把報告看了一遍。
基本上跟陳平電話里說的差不多。
何靜開的是一款國外品牌的新能源轎車。雖然車子進了水,但是好在行車電腦沒有徹底損毀。技術人員成功提取到了在車禍前最后時刻,駕駛人操作的記錄。
從報告上顯示,何靜在出事之前的一段時間內,曾經頻繁地踩過剎車。從一開始連續地急踩,到后來的接連幾次重踩。然而根據行車記錄,以及路面上的監控畫面所顯示,她的車速卻并沒有相應地降下來。
另外,這是一款C級的高端車型,車上的電腦能夠直接與車企的“安全中心”聯網。通常情況下,一旦車子出現了故障,安全中心的技術后臺會立即作出反應。
調查報告也提到了,在出事之前的十幾秒,“安全中心”曾經給她的車載電腦打去過一通電話。
根據交警提取的錄音記錄,當網絡電話接通之后,“安全中心”的技術人員詢問何靜是否出了狀況,是否需要幫助。然而話沒說完,就聽見何靜喊了一聲:剎車壞了!
之后通話就斷開了。監控畫面顯示,車子打了一個急轉,然后撞向護欄,沖出了橋面。
因此,交警技術部門根據這些證據,再結合上當時的監控畫面,給出了綜合判斷:主要原因應該是剎車出現了故障,而何靜在驚慌之下猛打方向盤,另外由于當時下著大雨,道路濕滑,導致了車輛失控,最終造成了事故的發生。
陳平那邊還沒跟交警聊完。許海燕抱著兩只胳膊遠遠地看著。
按理來說,報告已經拿到了,后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何靜的車有保險,而且車上司乘人員的理賠金額還比較高。眼下只要拿著事故報告,直接申請理賠,然后坐等錢到賬就行了。這套流程是很快的,也根本不需要許海燕的參與。
但陳平卻執意讓許海燕來,這說明他不打算就這么簡單處理。肯定是存了另外的心思。
終于,陳平跟交警談完了,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激憤的表情。
這事沒完。
他說,何靜是被車子故障給害了的,他要去找4s店,要給何靜討公道。話很明顯就是說給許海燕聽的。言下之意,就是想讓許海燕主動答應幫忙。
許海燕沒接茬,依舊抱著胳膊,側著頭,連姿勢都沒變,靜靜地看著陳平。她愈發地覺得,自己二十年做銷售,賣保險,練就的一身查人觀色的本事,在陳平身上算是全折了。
什么“內心,話不多,老實人”,自己完全就是被他騙了。如今瞧著,他壓根就不是什么內向老實的性格。正相反,“靈活多變”得很。對什么人說什么話,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取決于需要達到什么目的。
不,或許他騙的不止自己,還有何靜。
想到這,有什么東西在許海燕腦子里一瞬而過,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陳平一番話說完了,見許海燕不吭聲,有些著急,一臉期盼地拿眼看著她。
到這,許海燕也不好再沉默了,于是咳嗽一聲,做出一番沉吟思考之后,斟詞酌句的樣子,說自己怎么不懂車,但是報告還是會看的。
按照報告上提及的,何靜在操作方面也有失當的成分,如果真打官司,恐怕不太容易贏。
況且,這款車很出名,在國內賣得很火。之前似乎新聞上也曝光過一些“小故障”。也有不少車主在網上抗議過。但是好像從來沒聽說,有哪個車主維權成功,還得到理賠的。
她覺得這事懸乎。
然而陳平像是下定了決心。他想讓許海燕陪他一起去趟4s店。見他這么執著,許海燕也沒再說什么,看了看表,見時間還早,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