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長庚和民警沒有找到周啟明,也沒有找到趙寒,直到周啟明主動打電話過來,才知道他去了趟急診室,接到了處理好傷口的錢芳。
見到周啟明后,廖長庚發現他身上多了一塊玉佩,所有的擔憂在這一刻化為了意料之外的結果,原本以為足夠了解他的廖長庚只覺得這位摯友格外陌生。
無法掩飾的失望在廖長庚的眼睛中傾瀉到了真空一樣無聲的兩人之間。
“別這樣看我,我這樣做都是為了老潘。”周啟明解釋著,同樣的話,他也向錢芳解釋過了,他們沒經歷過孤兒的苦,不理解他的做法也情有可原。
“那如果你的心安理得,會讓更多人遭受苦難呢?”廖長庚無法理解他為什么會這樣做取舍,這種認知上的巨大偏差是他不能接受的。
周啟明想追尋幽空的意義,廖長庚義無反顧地陪了,在他眼里,只要這件事是正確的,就應該堅定支持好友。
看到周啟明笑著說要趕緊把玉佩送到潘玉仲手里,廖長庚也給了他一個笑容,疏遠的笑。
兩人雖是面對面站著,但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無限拉遠,這一頭的周啟明和那一頭的廖長庚在逆向中失了同袍志趣。
錢芳也夠委屈的,周啟明悶頭研究幽空是常有的事,根本不夠關心她,難得放假,陪他來重慶是為了讓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一些,但自己用受傷換來的,卻是他仍然停留在小時候的人生觀,其實這都不算什么,真正讓錢芳受傷的是他的態度,他沉浸在為潘玉仲做了件好事的成就中,而不是自責讓她陷入危險,懊惱計劃的百密一疏,或者多關心關心獨自在急診室排了一個小時隊的她。
回到BJ后,沒人愿意陪他把玉佩交給潘玉仲。
只有潘玉仲才知道這塊玉佩對無根浮萍一樣的孤兒來說有多重要,這份喜悅也只有他能獨享,因為至此,周啟明失去了女友和摯友。
開學前夕,潘玉仲把和家人順利相認的好消息分享給了周啟明,也問出了那件事之后他的現狀。
潘玉仲絕口不提他最終是通過親子鑒定與父母相認的,而是提出幫周啟明找到另外二人,嘗試挽回局面,被周啟明謝絕了。
他這人執拗,法理人情在當時的心氣中,后者更甚,甚至到能勝過一切,如果漸行漸遠的出發點是不理解他的行為邏輯,那只能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即便遺憾萬分。
思來想去,實在過意不去的潘玉仲想到了一個可能很重要的消息。
當年失火那一天的中午,怎么也找不著玉佩的潘玉仲去了四樓,想拜托院長組織人手幫他找一找。
好巧不巧,偷聽到了院長和那對夫妻的談話,那對夫妻指名道姓地表示想要收養周啟明。
可是火災發生后,這方面一點進展都沒有,潘玉仲不想讓他知道這個沒有結果的消息,所以從來沒對他說過這件事,現在想想,也許那對夫妻是忽然良心發現又忽然良心泯滅的,周啟明的親生父母也說不定。
知道這個消息后,周啟明接下來開始了高強度的離心機訓練。
他已經失去了愛情和友情,此時燃起希望之光的親情無疑讓他陷入趨之若鶩的瘋狂中。
“那你在幽空里驗證這件事了嗎?”余書玲好奇地問道,她心里隱隱有答案,如果事情真這么順利,周啟明可能就不會坐在這里了。
“我回到航校后,發現幽空的條件變了,每次進入的時機都晚了五分鐘,那時候的火災已經進入了發展階段,火焰蔓延到了整棟樓,這樣的階段會持續分解出可燃氣體,讓火勢愈演愈烈,我沒法上到四樓去,一死就直接醒過來了,再加上本來就對加速度暈厥練到幾乎脫敏了,想進入一次幽空很困難,直到從航校的最后一個學期結束,我都沒有把這件事查清楚。”周啟明平靜地闡述道。
在那之后,他的性情不再直率有沖勁,變得沉默內斂。
畢業后周啟明為了重置自己的生理反應,他不再坐任何電梯,遠離任何加速狀態,拒絕高空體驗,他在地下停車場做一名保安,一做就是兩年。
余書玲終于把周啟明的故事聽完,如果不是眼下有仇未報,她一定會申報成為周啟明的心理輔導專員,好好研究幽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里面還藏著什么秘密。
周啟明起身告別。“也許我的命運就適合孤身作戰,余醫生就當作聽了個故事就行,幽空這個東西,沒有任何科學研究價值,對你訴說出來后,我感覺又打起精神來了。”
看著周啟明要離開辦公室了,余書玲對他說道:“圣經里說,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我們老祖宗有句更精煉的話,信則有,不信則無。”
“我是蠻長時間沒有進入幽空了,但那里確實存在。”
“我說的是命運。”
......
在時間的流逝方面,有一種理論叫年齡比重理論,認為人對時間的感知是相對的,隨著年齡增長,單位時間在我們生命中所占的百分比減少,所以這段時間就相對變快了。
舉個例子,對一個五歲小孩來說,半年時間就相當于他們已有生命長度的10%,對于一個十歲小孩來說,這個比例則下降到了5%,對于一個30歲的人來說,半年時間不到2%,按這樣的百分比來算的話,孩子的時間在相對感知里就更漫長些。
而還有一種記憶理論的說法,說年齡的增長并不是影響我們感知時間的唯一因素,記憶同樣會左右我們對時間長短的判斷。
大腦常常會根據經歷事件的多少來衡量時間的長短。我們的孩提時代,大腦每天都會接收大量新鮮的事物和想法,這些新鮮事物對大腦的刺激較為深刻,每天的記憶點很多,就會顯得一天的時間很長。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對周圍的事物越來越熟悉,生活越來越規律,一天中的記憶點越來越少,大腦缺乏新鮮的刺激,自然會覺得時間變快了。
第二輪考核結束到第三輪考核開始的這三個月,周啟明的時間就變快了,因為他陷入了每周重復率極高的訓練,唯一新鮮的就是遇到的不同的困難。
超重離心機考核仍然還是單人項目,周啟明混入了駕駛員小組,陳弈在高喊著自己的標準是7.4G值,這一輪駕駛員小組的及格線是7G,7.5G是滿分,沒人站出來要和陳弈一起考核。
周啟明突然高舉著手,說要陪陳組長一起考,大家的目光鎖定后,步伐整齊劃一地給周啟明讓了條道出來。
網暴歸網暴,熱鬧歸熱鬧。
陳弈看他的步子邁得堅定,提出湊個半整,7.5G大家一起磨練意志。
這話講得還算圓滑,周啟明點頭答應,絲毫不怵。
不過嘴上雖然說得漂亮了些,7.5G對陳弈來說,有些勉強,這也導致在周啟明風輕云淡地打敗他后,這家伙的默默離開,顯得尤為打臉。
第三輪的考核分為體能、理論、單項、團隊,四個大項共100分總分,每項各占25分,最后成績在平均成績以下的學員將被淘汰,這樣來看團隊成績就很重要,因為4人小隊,一打分就是四個一樣的分數。
前三項考核只用了一天時間就考完了,團隊任務則是需要三天時間進行考核,因為那三套設施每次只能有一組獨立進行考核,最困難的模擬出艙任務考一場就需要三個小時。
裴夕拿著抽簽的紙券回到隊伍等候區,抽到的是最難的模擬出艙活動。
四人沒有埋怨手氣不佳,只是坐在座位上沒有說話,安靜的安,也是不安的安。
上一組很快就考完了,是王北勛和陳弈,還有駕駛員小組排名第二的黃海,他們相當輕松地完成了所有模擬出艙任務。
除了張橋外,周啟明三人穿好水槽訓練服后,就下水了。
模擬出艙要用到的場地是模擬失重訓練水槽,里面放置有1:1的空間站模型,潛水員開始在他們的訓練服上放置配重鉛塊,直到浮力和重力互相抵消,達到模擬失重的狀態。
周啟明三人擔任的是在軌航天員,他的代號是01,裴夕是02,李希睿是03。這是從訓練以來就確定好的位置,艙外操作臺已經按照工效學驗證匹配了適合周啟明的高度,大家必須得各司其職。
腳限位器、操作臺、通用把手、電動工具等物件已經提前放置到了節點艙,航天服也已經做好了氣密性檢查,這些準備工作完成后,考核開始,三象限的艙門打開,周啟明和裴夕準備出艙。
出艙口打開,能看到環形扶手和黑暗中模擬太陽的大燈。
李希睿在組裝操作臺的二三節,明顯有些緊張,不過裴夕立馬反應過來搭了把手,組裝好操作臺和腳限位器后,遞給了已經把安全繩卡扣扣在環形扶手的周啟明手里。
周啟明熟練地出艙,把操作臺的一二節在工具箱上完成組裝,隨后他把腳限位器插到了機械臂的基座中,進行鎖定以及二次鎖定。
“操作臺已安裝完畢。”
“曙光明白。”
周啟明將通過機械臂轉移到作業點,工作臺上搭載了載荷回路擴展泵組,他的任務是安裝泵組。
而裴夕則是通過主路徑扶手攀爬,到達太陽翼機構所在的柱段,進行維修作業。
李希睿作為艙內航天員,要通過仿真軟件、他看到的圖像還有話音溝通來進行機械臂操縱。
在李希睿操縱機械臂的過程中,差一點發生了碰撞,幸好周啟明眼疾手快按下了急停裝置,才沒有出現重大失誤。
相比之下,張橋比李希睿專注多了,還不時提醒周啟明不要磕碰到頭部,保護好面窗。
表現最好的還是裴夕,每一次的順利報告都在給他們打強心劑。
團隊任務這個大項總分25分,團隊凝聚力占比5分,余書玲是這方面的評委,她和另外兩個同事統一打出了3分這樣的低分,不過好在周啟明他們組在執行方面沒出錯,最后達到了21分這樣的中上游水平。
對于不近人情的打分,周啟明是有些不開心的,他已經把余書玲當作朋友了,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她能這么冷靜地打分,雖然有避嫌的成分在,可該失落還是會失落。
緊鑼密鼓的考核階段結束后,又有不少人搬出了基地,變冷清的同時,溫度似乎都比以往更低些了。
訓練還要繼續,雖然少了一半的學員,但大家的時間并沒有變充裕。
以前需要排隊等候的訓練項目,在重復的次數上增加后,花在上面的時間不減反增,畢竟每個小組只剩十三名學員了,大家都在為最后的考核精進個人水平。
這對周啟明來說當然樂意接受,他現在的目標就是重新找回進入幽空的臨界值。
上一周,他在超重離心機上成功突破到了8G的水平,而且比駕駛員小組的陳弈和黃海都做得更好,即便他從來沒有聲張過自己是駕駛專業出來的,也有一些個學員拿他和有民航駕駛經驗的陳弈做比較。
不過就算沒有這些非議,周啟明在離心機考核的時候當眾挑事那一出,也足以讓陳弈耿耿于懷。
王北勛因為這事,來找了一趟正在離心機等候室的周啟明。
兩人坐到了角落,周啟明讓排在他順序之后的陳羽嬌和他交換了訓練順序。
“我就開門見山地直說了,體驗官小組的名額已經內定,我肯定是會上天的,而駕駛員小組那邊,陳弈入選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你倆的梁子雖說還沒有深到不站邊就會出問題的地步,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你在離心機訓練上超越了駕駛員小組那邊,樹高于林,風必摧之,這句話聽說過吧,我建議你還是低調一些,何況商業間諜還沒調查出來,不是嗎?”
王北勛的語氣控制得非常友善,他知道不中聽,但好歹也是實誠地把命運輪盤交到了周啟明手里。
輕重緩急總有利弊曲直,就看他要怎么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