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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起航(3)

杜春曉與鳳爺的再相逢,系在二等艙的過道上。船尚未開,似是要再等一個什么“大人物”。二等艙四人一間,兩個高低鋪,挨著墻面的床沿縫里塞滿了煙頭,地上的毛毯不曉得原本是什么顏色的,如今看起來是一攤攤油污組就的“潑墨圖”。冷卻的煙頭散發出淡淡的焦油味道,這勾起了杜春曉的癮頭。

“我出去一下。”杜春曉抓起手上的拎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客艙。

夏冰沒有回應,冷著一張臉,把剛剛熟睡的甜寶放到下面的床鋪上,將兩只箱子都搬到了上鋪。

一出客艙,夾著咸味的空氣便撲面而來,令杜春曉渾身松快,她摸出了煙,再一翻拎包,還是找不到洋火。這個時候,一團洋火在她跟前再度綻放——又是鳳爺。

兩個人倚著欄桿,看下面那些送行的人,他們推推搡搡,努力辨認自己的親友在哪個位置上,表情都格外動人。

“鳳爺,你可曉得什么叫萍水相逢?”杜春曉吐出一口煙,緩緩開了腔。

“曉得?你果然是南方來的。”鳳爺挑了一下眉,帽檐底下,仍是那張被胎記裝飾得略顯猙獰的面孔,卻又意外的漂亮。杜春曉心里清楚得很,她喜歡漂亮的男人,尤其是帶一點兒邪性的,多年以前,她就是被一個英國人的邪性征服了。

“萍水相逢,是個極唬人的詞兒,很多人和人的際遇,都是有淵源的。就像你我,都有些目的,你的目的,我不曉得,也不想管;我的目的呢,是要躲過一些風浪,不得已的,才得先進到風浪里去。”

鳳爺點點頭,他抽煙的姿勢,應該可以撩撥許多美女的心。

她只得拼命仰著頭往前探,盡量不去看他:“這種萍水相逢,我終究也不太受用,鳳爺就自己玩自己的吧。”

他跟她看的是一個方向,但她有感覺,自己在他的余光里。

“你在怕什么?”

他問。

她怔了一下,不曉得要如何回答,腦中浮現的是那張皇帝牌。一個窮兇極惡之徒,是怎么會攤上這樣的牌的呢?

“怕我自己的事情,別人都顧不來的。”她只能繞過話鋒,給自己一個臺階。

“哦,是么?”

他直起身,把煙蒂狠狠摁在欄桿上,這動作暴露了他的本性。

待鳳爺走掉,杜春曉才慢慢轉過身來,往船艙里走。

進了船艙,她愣住了,鳳爺手里,抱著她的甜寶。

杜春曉狠狠盯了一眼夏冰,夏冰完全察覺不到她的怒氣,他正在上鋪抱著兩只箱子睡覺,鼾聲如雷的。

“這是你的女仔呀?好可愛,將來一定是個靚女。”鳳爺手里的甜寶,居然還在笑。

“是,當然是靚女。”杜春曉強笑了一下,走上前,用極自然的姿勢向甜寶伸出雙臂,欲將她抱回來。

孰料鳳爺卻折過身去,對著窗口,還輕輕哄拍了一下甜寶。

“這樣的靚女,要去臺灣咯。”

杜春曉縮回了手,坐到他對面,看著他,突然哈哈笑起來。

鳳爺終于轉回了身,看著她。

杜春曉捂著肚子,笑到快喘不過氣:“對不起啊,我一看到男人抱孩子,便想笑。我是她的親娘,卻總也抱不好孩子,我老公卻抱得特別好。這世道是怎么了?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也不像女人了。”

“聽起來,你是不大喜歡孩子?”

“嗯,恨不得掐死!”杜春曉眼睛里掠過的陰冷,仿佛能割傷甜寶。

鳳爺想了一想,站起來,把甜寶交還到她手上,又坐回到對面的床鋪。

“你不必這樣演戲的,我沒有理由傷你們一家。”

她相信,又不太信。

“接下來,請多多關照了。”

說罷,鳳爺往床鋪上一躺,翻了個身,便不再動。

杜春曉背上的雞皮疙瘩全起來了,這個人居然跟他們同房,十來天的行程,說長不長,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接下來是什么情況,她真不敢想。最可恨的是,甜寶一到她手上,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即刻哇哇大哭起來。

“怎么了?”

上鋪的夏冰醒了,揉著一只左眼,往底下探出頭去。

艙門“咣”一下開了,一個金光閃閃的人影沖將進來,滿頭亂發,香水味“呼”一下涌滿整個房間。

“杜小姐在不在?杜小姐?”

那人影安定下來,喘著氣,大胸脯快要頂到脖子上了,她那兩道眉,畫成了葛麗苔·嘉寶的形狀,又細又彎,像貼上去的;唇膏紫紫濃濃,下嘴唇上有一條薄縫;那對分得極開的眼皮,貼著蝶翅一般夸張的假睫毛,幾乎要刺到眉頭。

“我是。”杜春曉又振奮起來了,這船上居然有人認得她,可見她已名聲在外,倘若再拿起私家偵探的買賣,肯定能賺不少吧。

鳳爺仍舊一動不動,縮在床上,倒是夏冰,聽到“杜小姐”三個字,便“嘣”的一聲跳下床,從杜春曉手里搶過甜寶,抖著身體走來走去。現在,妻子終于不再是第一位了,孩子才是他的全部。

“你出來一下,趕緊的!”

杜春曉這才看清楚對方的全部,那個女人身上的金褸氣勢逼人,長得不算特別漂亮,抑或講,那種漂亮完全是脂粉與行頭堆出來的;然而她又是格外吸引人的,應該會被不少男人視作“尤物”,腰那么細,一看便是鯨骨束身帶勒出來的,乳房那么堅挺,也讓杜春曉由衷地羨慕。甜寶早在幾個月前便吸光了她身上全部的女性魅力,她的雙乳,現在簡直就是絲瓜袋。

“出去可以,告訴我你是誰。”

“艾麗絲,記住了沒?嘚瑟死你了還。”

不承想,這“絕世美人”還操著一口東北腔呢,杜春曉立馬便喜歡上她了,她就是特別愛那些跟她完全相反的女人,尤其簡單直率的那一種。

艾麗絲抽煙的姿勢,跟杜春曉、鳳爺,都不太一樣;她拿出一只象牙嘴細長煙管,裝上來自英格蘭的“老蝦”,抽起來咝咝作響,有種奇特的優雅,跟她的東北口音極不搭調。

“你甭問,我給你講還不成?扎肉說你會上這條船,讓我在這兒等著你。”

扎肉啊?杜春曉腦中掠過這位青梅竹馬的臉,自打幽冥街一別,也不曉得這位職業騙徒又混跡到哪里去了。

“說什么謊話呢?”杜春曉抽出一張愚者牌,放在嘴邊,“你總不能是為了跟我在船上見面,才特意做了這里的歌女吧。”

“哎呀,你咋知道我在這兒賣唱咧?”艾麗絲瞪大了眼睛。

“我有牌,牌會講嘛。”杜春曉笑笑,不想解釋那么多。

那香水味,那濃重的行頭,那鏗鏘的嗓門,那一看便與上流社會不搭界的華麗,還有那與百樂門紅歌妓相似的扭擺腰肢的幅度,一切的一切,統統讓她泄了底。

“我說姐,其實你錯了。”艾麗絲狡黠地一笑,眼睛瞇起來的辰光,暴露了她的年紀,眼角堆起的皺紋已多得不像話了。

“那還有什么隱情?”

“不但是扎肉告訴我你要上這條船,也是扎肉給你弄的船票,給我安排的這個唱歌的活兒。懂么?沒想到吧?傻眼了吧?”艾麗絲得意揚揚地扭了扭屁股。

杜春曉越發喜歡她了,真好,這船上現在有兩個讓她特別中意的、有意思的人了;至于是善是惡,她并沒有那么在意,這個世界,有趣的人太少,要珍惜的。

“那扎肉這么精心的安排,是要我干點兒啥吶?”她刻意學著她的東北腔玩兒。

“替我報仇啊!那還用說?”艾麗絲雙眉高挑,臉上燃起了一把怒火。

“報仇?向誰報仇?”

艾麗絲一把拉過杜春曉,把滿嘴的煙霧噴進了杜春曉的耳孔里:“看到你對面躺著的那家伙沒?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弄死他。”

笑容僵在杜春曉臉上,怎么都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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