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代桃僵
- 長相憶
- 璇筱兮
- 4373字
- 2024-05-10 15:33:17
1
明月高掛,星河漫天。
白日里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中滿是厚重的潮濕氣息。
南菀踏出柴房的那一刻下意識地抬頭遠望。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月光也能如此刺眼,竟讓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
南菀抬手遮在眼前,潮氣之中嗅到了一絲皂角的味道。
她回頭看向屋內惠兒,二人已經換了衣裳,這皂角的味道就是惠兒衣服上的。
惠兒與她年紀相仿,因為胎記的原因,在溫家做的都是最粗鄙的活計,即使被南菀帶回拂柳閣,她也很懂事地主動攬下最臟最累的活,少與人來往。
不過惠兒喜歡干凈,每日無論多累,總是會把衣裳洗干凈后再歇下。
所以惠兒的衣袖處被洗得又白又舊,但卻干干凈凈的,正如惠兒這個人一樣,沒有一絲污濁。
只見惠兒笑著沖她擺了擺手,眸中卻隱隱透著訣別的意味。
未等南菀看清惠兒的神情,余姑姑關門上鎖,而后替南菀將蒙臉的頭巾拉得緊了些,輕聲道:“我們快走吧,一會兒順子就該醒了。”
就著皎潔的月光,南菀看到了余姑姑白皙的脖子上有幾處青紫的印痕。
在別院的時候,南菀在劉婆子的身上見過這種痕跡,而就在前一天的深夜,劉婆子屋里總是會出現男女奇怪的喊叫聲。
而那時,母親就會緊緊捂住她和弟弟的耳朵,只說非禮勿聽。
余姑姑提到的順子,就是負責看守柴房的家仆。
由此可見,今晚余姑姑能拿著柴房的鑰匙,如此順利地用惠兒把她換出來,只怕是余姑姑所付出的,是南菀不敢想的。
夜色之中,余姑姑帶著南菀迅速穿過小路,往拂柳閣走去,二人像是被踩在最低處的螻蟻一般,弓著腰,悄咪咪地往前走。
彼時的溫府里四處掛著紅,這紅色看得南菀雙眼刺痛,令人作嘔。
路過沉香苑時,見院中燈火通明,夜半三更仍有笑語聲傳出。
南菀心如刀絞,恨不能將那里面的人扒皮吃肉,給母親和弟弟陪葬。
但是她卻什么都做不了,就連逃離此處都需要余姑姑母女替她安排。
余光掃向沉香苑中的亮光,猶如一道恥辱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南菀的心中。
她心中暗自發誓,一定會讓陳珠兒血債血償!
2
夜色之中,二人終于安然無恙地來到了拂柳閣中,此時的拂柳閣蕭條至極,滿院浮土,說出去沒人相信此處是一個國公府夫人的住所。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與母親和弟弟的回憶,然而此時卻是物是人非。
余姑姑還要去應付順子,只能把南菀送到此處,她環顧四周的情形輕聲道:“姑娘且放心,夫人和少爺那里還有奴婢看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逃出這里,然后活下去。”
南菀緊緊抓住余姑姑的手,她的手上滿是粗糲的老繭,卻給了南菀唯一的溫暖,南菀哽咽道:“姑姑,那惠兒怎么辦,一定會被他們發現的。”
余姑姑溫柔一笑,道:“姑娘放心,奴婢有辦法,你只管逃出去,不要再回來了。”說著,余姑姑從她的手上摘下一只玉鐲,戴到了南菀的胳膊上:“這是奴婢的陪嫁,還能賣點錢,姑娘,奴婢只能幫您到這了,后邊的路,只能靠您自己走了。”南菀緊緊地抱住了余姑姑,在這月色之下,在這黑夜之中,在這吃人的溫公府里,這是南菀僅剩的溫暖。
惠兒在拂柳閣中有間單獨的小屋,雖然不大,卻十分安靜,這是南菀專門讓人安排的,就是怕惠兒會遭到別人的排擠。
南菀也沒有想到,當日給惠兒的一屋之恩,反倒成了今日的保命之便。
南菀迅速鉆進惠兒的屋子,躺在她的床榻上等候著黎明的到來。
余姑姑也是暗中聽到了這個消息,才有了用惠兒換出南菀的計劃。
而此刻拂柳閣的下人們還不知道自己要被打發走的事情,各自安睡在自己的屋中。
唯有南菀一人,蜷縮在床榻上,沉浸在母親和弟弟過世的悲痛之中。
夜很黑,風很大,溫府的每一寸地方都很骯臟。
一想到溫澈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南菀終于明白,每到深夜里,母親無盡的嘆息聲了。
3
溫澈能有今日,一步步地都是靠身邊的女人。先是原配柳元慈,她是柳國公的獨女,才華橫溢,艷冠群芳,元京的媒婆都快踩爛柳公府的門檻了,為其說媒,可是柳元慈一個都沒有相中。
彼時溫澈只是吏部的一個四品官員,但也是滿腹經綸,儀表堂堂。
在元京中秋節的詩會上,溫澈提筆為柳元慈作了一首藏頭詩,且畫了一幅《春江西柳圖》贈與柳元慈,當即俘獲其芳心,二人互生情愫,幾番周折后,喜結良緣。溫澈靠著岳父柳國公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夫人柳元慈的輔佐,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吏部尚書。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柳元慈嫁給溫澈多年,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這讓溫澈在朝中一直被人恥笑,說他的根兒有問題。
最后迫于無奈,柳元慈主動給溫澈納了一房妾室,是宣正大夫魏家的庶女,魏瑾菱。
這魏家女兒嫁入溫府不過半年光景,魏瑾菱肚子里就傳出了好消息,彼時人們又把矛頭指向了柳元慈,說是她生不出孩子,差點斷了溫府的香火。
但是溫澈依舊對她偏愛有加,不顧外邊所言,日日留宿在柳元慈的房中。
在魏瑾菱懷胎六個月的時候,許是送子娘娘在溫府多住了幾日,柳元慈的腹中也傳出了好消息,溫澈更是日夜相陪,細心呵護。
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在元京中傳出一段佳話。
柳國公因為膝下無子,國公之位無人繼承。
景旸帝念在溫澈為官勤懇,為夫深情的份上,再加上柳元慈上下打點,便讓溫澈襲了柳國公的爵位,封為溫國公。
元京城中,人人都說溫澈眼光長遠,娶到了柳元慈才有的今日,不得不佩服他在柳公府上花費的心思。
后來,魏瑾菱生了,生下一個兒子,溫澈當即就將這個兒子過繼到柳元慈的名下,也希望能讓柳元慈沾沾喜氣,讓她也能生下一個兒子。
但是照顧孩子的奶娘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因為這個孩子看起來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樣,似是有些癡傻。
有人說孩子還小,哪能看出這些,但是孩子越長越不對勁兒,眼神看著有些渙散,哭聲笑聲都很奇怪。
柳元慈請了不少名醫來看,都說孩子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
魏瑾菱叫苦不迭,生下后孩子就被抱去大娘子屋中,如今又說孩子在娘胎里就是有病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柳元慈臨近生產的時候,魏瑾菱的兒子突然不好了,口吐白沫,雙眼翻白,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似的。
府上有傳言說,溫澈的八字就是命中注定沒有子嗣,若是強求生子,便也是癡呆小兒。
這個傳言也就傳了兩日,魏瑾菱的兒子就沒了,柳元慈因此受到了驚嚇,裙底見紅,提前半個月生產。
孩子橫在肚子里,產婆們在屋里忙活了三個多時辰,孩子都沒有生出來。
最后柳元慈實在沒了力氣,和肚子里的兒子一起咽氣了。
4
這府里一下子死了一妻二子,溫府瞬間成了元京里百姓們議論的話題。
有人說是溫澈的八字太硬,克妻克子,也有人說這都是溫澈的陰謀,借著柳元慈坐上了國公之位,目的達成,卸磨殺驢。
而溫澈就如同丟了魂似的,嚇得幾日幾夜沒合眼,不知自己究竟沖撞了哪路神仙,后宅出了這樣的事情,而自己也成為大家茶余飯后的議論的話題。
正妻難產而亡,溫澈悲痛欲絕,向朝中告假,在府上休養了大半年。
等再回朝廷時,已無往日的輝煌,同僚們也都對其避而遠之,生怕沾染上不吉利。之后的日子,溫府中就只有魏瑾菱一個妾室,元京中也再無任何官家愿意將女兒嫁給溫澈,即使他貴為國公,但是人人都說他的府上不吉利。
楊落塵是金州虎嘯樓樓主楊嘯的女兒,這虎嘯樓在西北一方赫赫有名,官商百姓都對其恭敬有禮。
因為虎嘯樓涉獵之廣,地位無人能及。
說商貿,虎嘯樓的生意遠至西疆,打通了元陽和西疆的商路,使金州成為西北一帶最繁華的城池,百姓們生活富足,金州守備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肥差。
說江湖,虎嘯樓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是不容忽視的,楊嘯靠著他過人的膽識,和為人仗義,樓中有不少江湖豪杰為其做事。
溫澈因為府上變動太大,遠去金州散心,不料路上遇到了匪徒,劫財害命,楊落塵恰好路過,救下了溫澈。
溫澈從未遇見過如此灑脫豪邁的女子,對其心生好感。
后來又得知她是楊嘯之女,虎嘯樓的財力能幫著溫澈重振輝煌,便又使盡渾身解數追求楊落塵,將其娶回元京。
彼時楊嘯聽聞溫澈貴為國公,卻不在乎楊家一介草民,又是江湖中人,再加上溫澈在金州追求楊落塵的時候花盡心思,事無巨細的態度打動了楊嘯,這才讓楊落塵帶著萬金嫁妝遠嫁元京。
元京中誰都沒有想到,溫澈會娶一個江湖女子做正妻,且還是虎嘯樓樓主的女兒。頓時大家對溫澈的手段紛紛贊嘆,因為溫澈此舉還能幫朝廷穩住虎嘯樓,這也算是給皇室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再加上楊落塵豐厚的嫁妝,讓溫澈上下打點,溫公府終于輝煌再現。
5
溫府中又是一妻一妾的景象。
說來也可笑,魏瑾菱肚子爭氣地又趕在正室前頭有了身孕,只不過這次生下的是個女兒溫澈給這個三姑娘取名為溫南蘿。
不久后,楊落塵也生下了一個女兒,便是四姑娘溫南菀。
不過這兩個女兒自小就體弱多病,三天兩頭的就得找大夫,大夫也說不出什么來。楊落塵畢竟出身虎嘯樓,自小就不慣著溫南菀,每日卯時一過就讓溫南菀起床練功,慢慢地,南菀的病也就沒那么多了。
在南菀六歲的時候,楊落塵又懷孕了,這可把溫澈高興壞了。
這么多年,他這一妻一妾再無動靜,人人都說還是溫澈有問題,沒有子孫運,就算掙下這國公府有什么用。
便像當年照顧柳元慈一樣,細心照顧著楊落塵。
可是這上天就像是真的要斷了他溫澈的香火似的,楊落塵是生了個兒子,但是這個兒子和當時魏瑾菱生下的孩子一模一樣,看著有些癡傻。
溫澈徹底絕望了,對待楊落塵的態度一個大轉變,慢慢地也不再踏入楊落塵的拂柳閣,也就有了后來的事情。楊落塵卻從未放棄過自己的兒子,哪怕癡傻,也用心呵護,帶著南蘇和南菀,在拂柳閣中好好活著。而南蘇生下后,虎嘯樓中也有了變動,楊嘯身邊出了叛徒,將虎嘯樓攪得烏煙瘴氣。
溫澈這樣待她,按照楊落塵的性格定然會與其合離,但是虎嘯樓需要她這個國公夫人的名頭,幫著父親鎮壓對虎嘯樓圖謀不軌之人。
所以在溫家的遭遇,楊落塵只能忍著。
楊落塵知道父親正在為虎嘯樓奔波,不愿再讓自己的事情給母家徒增煩惱,便一直隱忍到今日。
誰能想到,楊落塵的隱忍,最后卻讓她和孩子們成了這樣的結局。
南菀靠在惠兒的床榻上,淚水已經哭干了,她望著窗外的亮光,滿腦子都是母親和弟弟的臉龐。
就這樣,南菀一直等到了卯時,天還沒有亮,就有人沖進了惠兒的房間,把南菀拉了出去。
與此同時拂柳閣的下人們都被拽了出來,不明所以。
南菀緊緊拉住頭巾,只留了一雙眼睛在外,站在人群后。
平時惠兒就是這副打扮,所以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就在人群的最前邊,高臺之上,南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管家溫睿。
他手里拿著一疊賣身契,像是看什么戰利品似的俯瞰著拂柳閣的下人們。
隨著身邊的家丁回稟道:“人都清點完了,全在這里了。”溫睿揚嘴一笑,將賣身契交給身邊的人,冷聲道:“趁天黑全都送出去,那邊的人已經等著了。”
說罷,幾個拿著棍棒的家丁將拂柳閣十幾個下人們都押了出去。
對于這些人而言,當楊落塵被趕出溫府的那一刻就清楚,自己倒霉,跟錯了主子,遲早會有這樣一天。
對于像他們這樣低賤的人而言,無論去哪,活著就好。
有幾個膽小的女使嚇得哭出了聲,迎接她的就是當頭一棒,拿著棍子的家丁沒好氣地道:“再哭就先打死你。”
就這樣,南菀混在人群中,以惠兒的身份,從溫家的角門中被帶出去。
踏出溫府門檻的那一刻,南菀心中暗自發誓:等我再回來時,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就在這時,府中突然騷動起來,有人驚呼:“走水了!”
眾人聞聲望去,府里有一處地方已經是火光沖天。
南菀心中大驚,是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