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莊王　袁盎

楚莊王宴群臣(1)，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2)，趣火視之(3)。王曰：“奈何顯婦人之節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群臣盡絕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4)，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獲首，卻敵，卒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

【注釋】

(1)　楚莊王：春秋時楚國國君，前613—前591年在位。為“春秋五霸”之一。

(2)　援：牽拉，拉。冠纓：帽帶。結于頷下，使帽固定。

(3)　趣（cù）火：催促點燃燭火。趣，催促。

(4)　圍鄭之役：魯宣公十二年（前597），楚莊王率師圍鄭，三月克之。鄭君肉袒牽羊投降。

【譯文】

楚莊王宴請群臣，命令美人前來斟酒、勸酒。到了晚上，大家喝得盡興時蠟燭熄滅了，有臣子拉扯美人的衣服。美人則扯斷他的帽帶，催促楚莊王點火驗視。楚莊王說：“怎么能為顯揚婦人的節操而侮辱大臣呢？”下令說：“今天和寡人一起喝酒，不拉斷帽帶的人就不夠盡興。”群臣都扯斷帽帶才點上蠟燭，極盡歡樂而散。等到楚莊王率師圍鄭的戰役時，有一位臣子總在敵前沖鋒陷陣，五次交兵五次斬獲敵人首級，擊退了敵人，最終大獲全勝。楚莊王詢問他，原來是喝酒那天夜里被美人扯斷帽帶的人。

盎先嘗為吳相時(1)，盎有從史私盎侍兒(2)。盎知之，弗泄。有人以言恐從史，從史亡。盎親追反之，竟以侍兒賜，遇之如故。景帝時，盎既入為太常(3)，復使吳。吳王時謀反(4)，欲殺盎，以五百人圍之。盎未覺也。會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置二百石醇醪(5)，盡飲五百人醉臥，輒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斬君。”盎曰：“公何為者？”司馬曰：“故從史盜君侍兒者也。”于是盎驚脫去。

【注釋】

(1)　盎：袁盎，字絲。西漢文帝時為中郎將，名重朝廷。曾任吳國相。景帝時與晁錯不睦，吳楚七國之亂時勸景帝斬晁錯。后因阻梁孝王請立為嗣之事被刺殺。

(2)　從史：隨從吏員。

(3)　太常：漢官職名，九卿之一，掌宗廟禮儀。

(4)　吳王時謀反：此時吳王實已反，兵至梁國睢陽城下。所以此次袁盎使吳，是使于吳王軍中。見于《史記·袁盎晁錯列傳》。吳王，此指吳王劉濞。

(5)　醇醪（láo）：美酒。醪，酒的總稱。

【譯文】

袁盎先前擔任吳國相時，有個隨從小吏私通袁盎的侍女。袁盎知道后，沒有泄露出去。有人將此事告訴了這個從史來恐嚇他，從史就逃走了。袁盎親自把他追回來，還把侍女賜給他。漢景帝時，袁盎擔任太常，又出使吳地。吳王當時圖謀造反，想要殺掉袁盎，派五百士兵圍住他的住處。袁盎沒有覺察。恰好從史擔任看守袁盎的校尉司馬，于是準備了二百石美酒，讓五百個士兵盡情飲酒，直到都喝得醉倒，就趁半夜把袁盎叫起來，說：“您趕快離開吧，天亮吳王就要殺您。”袁盎問：“你是什么人？”司馬說：“就是以前那個私通您侍女的從史啊。”于是袁盎驚起逃脫而去。

梁之葛周、宋之種世衡(1)，皆用此術克敵討叛。若張說免禍(2)，可謂轉圜之福(3)。兀術不殺小卒之妻(4)，亦胡虜中之杰然者也。

【注釋】

(1)　葛周：當為葛從周，字通美。五代時后梁大將。種（chóng）世衡：字仲平。北宋時邊將，建青澗城扼守西夏軍通道。官至環慶路兵馬鈐轄。善撫士卒。

(2)　張說（yuè）：字說之。唐朝宰相，封燕國公，善詩文。

(3)　轉圜（huán）：斡旋，處事得宜。

(4)　兀術：完顏宗弼，金太祖第四子，善騎射。是金攻伐宋朝的主要統帥。

【譯文】

后梁的葛從周、宋朝的種世衡，都用這種方式戰勝敵人討伐叛逆。至于張說免除禍患之事，可以說是處事得宜的福報。金兀術不殺小卒的妻子，也算是胡人中的豪杰。

葛周嘗與所寵美姬同飲，有侍卒目視姬不輟，失答周問。既自覺，懼罪。周并不言。后與唐師戰(1)，失利，周呼此卒奮勇破敵，竟以美姬妻之。邊批：憐才之至。

【注釋】

(1)　唐師：此處指李克用的軍隊。李克用在唐朝被封為晉王，其子李存勖滅后梁，建立后唐，追封他為太祖武皇帝。

【譯文】

葛從周曾與他寵愛的美姬一起喝酒，有個侍卒眼睛一直盯著美姬，以至于沒有回答葛從周的問話。等到自己察覺后，擔心被治罪。葛從周并沒有說什么。后來葛從周帶兵與后唐軍隊作戰失利，葛從周命令這個侍卒奮勇反擊，打敗敵軍，最后把美姬嫁給了他。邊批：愛惜人才到了極點。

胡酋蘇慕恩部落最強(1)，種世衡嘗夜與飲，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內，慕恩竊與姬戲。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慚愧請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遺之。邊批：《三國演義》貂蟬事套此。由是諸部有貳者，使慕恩討之，無不克。

【注釋】

(1)　蘇慕恩：羌族部落酋長。

【譯文】

胡人部落以蘇慕恩部落最為強大，種世衡曾在夜里與他喝酒，叫侍女出來斟酒、勸酒。不久種世衡起身進內室，蘇慕恩就偷偷調戲侍女。種世衡突然出來撞見了，蘇慕恩自覺慚愧而謝罪。種世衡笑著說：“你想要她嗎？”就把侍女送給了他。邊批：《三國演義》里貂蟬的事就是套用此事。從此各部落間有貳心的，就派蘇慕恩去討伐他，沒有平不了的。

張說有門下生盜其寵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豈無緩急用人時耶？何惜一婢？”說奇其言，遂以賜而遣之。后杳不聞。及遭姚崇之構(1)，禍且不測。此生夜至，請以夜明簾獻九公主(2)，為言于玄宗，得解。

【注釋】

(1)　遭姚崇之構：張說與姚崇不睦，曾阻止姚崇拜相，未果。姚崇拜相后，張說害怕，私自拜會岐王李范，被姚崇告發。姚崇，字元之。在武則天朝及唐睿宗、玄宗時三度為相。在玄宗朝與宋璟并稱賢相。尤其重用人，擇百官各當其材。

(2)　夜明簾：夜間能發光的簾幕。《松窗雜錄》載張說有雞林郡夜明簾。九公主：唐睿宗第九女玉真公主，唐玄宗同母妹，甚受寵愛。

【譯文】

張說有個門生，私通他寵愛的婢女，張說想要用法律來處置門生。門生大叫說：“相公您難道沒有緊急用人的時候嗎？何必吝惜一個婢女！”張說驚嘆于他的言辭，于是把婢女賜給他把他打發走了。后來這個門生杳無音信。等到張說遭到姚崇的構陷，身處禍患難以自保。那個門生半夜臨門，請張說將夜明簾獻給九公主，讓九公主為他在玄宗面前說好話，禍患才得以化解。

金兀術愛一小卒之妻，殺卒而奪之，寵以專房。一日晝寢，覺，忽見此婦持利刃欲向，驚起問之，曰：“欲為夫報仇耳。”邊批：此婦亦奇。術嘿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將士，召此婦出，謂曰：“殺汝則無罪，留汝則不可。任汝于諸將中自擇所從。”婦指一人，術即賜之。邊批：將知感而婦不怨矣。

【譯文】

金兀術喜歡一名小卒的妻子，就殺了小卒，奪走他的妻子，作為專寵。一日金兀術白天睡覺，醒來，突然看見這個婦人手持利刃對著自己，慌忙起來問她，她說：“我要為丈夫報仇。”邊批：這個婦人也是奇女子。金兀術沉默不語，揮手叫她下去。當天金兀術大宴將士，并把這個婦人叫出來，對她說：“殺你而你無罪，留下你也不可能。任你在諸位將士中選擇一位跟隨他。”婦人指了一位，金兀術就把婦人賜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