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上。
“那些孩子你覺得怎么樣?”趙知銓走在船艙內開口問道。
謝恒想了想后回道:“湊合吧,態度都挺不錯的,拉過來應該不至于會偷奸耍滑,但見識能力都不太行,只能看后面能不能培養培養了。”
實際上,他對這群學生是不太滿意的,說句難聽的,這群人甚至不如客棧那群趙知銓帶著的孩子。
不過眼下這個情況有的用就不錯了,又怎么還能挑挑揀揀下去。
趙知銓嘆道:“你就別挑了,現在這個情況找點讀書人也不容易,先湊合用著吧,后面的事后面再說吧。”
“也只能先這樣了,先弄過來把分田的事弄了吧。”謝恒有些無奈的說道。
說來說去還是起義的地方差了點,要是在科舉大省江西舉事,區區幾個讀書人而已,想要多少有多少。
反觀湖南,堪稱明朝科舉荒漠,從明朝立國到滅亡的86次科舉中僅有459人考中進士,排名高達倒數第三。
而隔壁云南和貴州兩個難兄難弟,憑借97人和23人牢牢占據了后兩位。
這數據連隔壁老表江西的尾燈都看不到,明代江西光南昌一地便有643人,更別說還有一個出了八百多進士的數值怪吉安了。
一個府的數據幾乎是湖南的兩倍,讓人直呼變態。
不過這也是政策問題所致,湖南科舉要去往武昌參考,光路費這一條就難住了不知多少窮困舉子。
從數據上也能看出來這點,明代湖南進士人數前三甲分別是100人的長沙(包括益陽、株洲、湘潭、和部分婁底。)80人的岳陽和67人的常德。
這幾個地方一方面距離武昌較近,一方面靠近洞庭湖水運經濟發達。
離譜的地域問題,折磨了數代湖南舉子。
從明代中期起湖南舉子徹底無法忍受這種情況了,要求官府將湖南湖北分闈。
但奈何官府敷衍了事,直至百年后的雍正才將這個問題徹底解決。
“倒也是,”趙知銓拿起艙內的蒲扇一邊扇風一邊說道:
“現在最要緊的便是分田,也不知分完了還能不能將冬糯稻插下去。”
“應當是難了,”謝恒揉了揉額頭:“分田本就耗時耗力,這些學生又水平不足,估計沒個一個多月這事弄不好。”
這事弄的他也有些頭疼,桃源這地按道理是能種兩季稻的,但現在這情況來看,冬稻估計是不太可能種下去了。
這對百姓沒什么,畢竟今年不用交糧,這冬稻種不種都無所謂,但對謝恒的這個草臺班子來說就有些難了。
現在庫內的糧食就夠支撐兩月,等到下次收稅得到明年四月了,這里面有八個月的時間是不能從百姓哪里糧草。
當然強制收還是能收上來的,但這么干就容易把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公信力全部敗光,頗有些殺雞取卵的意思。
但不這么干,把大頭兵餓著了……
謝恒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餓誰都不能餓大頭兵啊,尤其是在這種自己威信還沒完全立起來的時候,他們是真敢拿他的人頭去換富貴。
“實在不行,就只能鋌而走險了……”謝恒朝著桃源縣城的方向喃喃自語道。
“你說什么?”一旁的趙知銓問道。
“沒什么,”謝恒回過神來岔開話題道:“對了,您覺得剛剛那個拒絕咱們的那兩人如何”
趙知銓回道:“能力如何老夫不清楚,但能抵制這么大的誘惑,想來也是個堅毅之人。”
“學生也是這么想的,”謝恒起身倒了兩碗涼水:“不過我覺得這兩人眼光也比其余人要強,估計他們早就看穿了咱們要干什么了。”
“那又如何,”趙知銓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幾個窮學生,咱們把老高帶走了,他們還能干別的不成。”
“此等出身,想要出人頭地,除了跟著咱們干以外,還能有別的出路不成。”
“那倒是,這年頭非大戶人家子弟,想要出頭如登天一般。”謝恒點了點頭。
趙知銓話糙理不糙,幾個佃戶的孩子,想要通過科舉逆天改命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是說完全不行,要是愿意改姓給大戶人家去當義子,倒也有一線生機在。
不過他看陳啟睿那樣子,估計這小子也拉不下這個面皮來。
再加上他把高老頭也拉了下來,就算他想靠自己,沒有老師也是抓瞎。
“不過那小子倒是有些風骨,我親自邀請都婉拒了。”謝恒笑道。
趙知銓不屑道:“出生貧苦,縱然風骨絕世,也不過是枉然。”
謝恒笑了笑了,不再多言。
……
桃花源山。
陳啟睿失魂落魄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腦子不斷回響著謝恒臨走時說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呼,呼……”陳啟睿突然停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片刻后,陳啟睿直起身子,迷茫的看著頭頂上茂密的叢林。
透過樹木間縫隙,能隱約看見外面的天空。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樹木遮蔽的螞蟻,如果沒有機會,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出這片茂密的叢林。
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他卻猶豫了起來。
呆呆地站了一會后,陳啟睿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他家就住在山下,來往距離并不遠,就是走的路有些陡峭。
家里往上數三代還勉強能算個富農,不說多富裕,基本溫飽還是能滿足的。
他的名字也是那時祖父給取的。
可惜,傳到祖父那一代時家里連續幾年遭了災。
祖父為了保住一家子的命,便將家中田地盡數發賣。
可即便如此,他的大伯和二叔,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寒冬。
從那之后祖父便失了心氣,整日渾渾噩噩的。
家里沒了田地,一家人便成了佃農,整日都泡田間地頭上做事。
后來祖父積勞成疾倒在了地里,沒過兩月便撒手人寰。
他到現在就還記得祖父臨死時說的那番話:
“娃兒啊,你是咱們家最后的望了!”
那等期望的眼神,直到今天都無法忘卻。
陳啟睿呼出一口濁氣,心里有些無奈的說道:
“爺爺,這次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