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問隱疾
書名: 白發(fā)天子劍作者名: 唐俟神飛本章字數(shù): 3371字更新時間: 2024-03-29 15:00:15
“姑娘有所耳聞?”
“對,聽說一村就是一國。”
“沒錯,麟華國境內(nèi)只有麟華村,一村能成一國,賴麒麟神獸庇佑,還有巨型法陣可擋萬軍。只要信奉麒麟,麟華國便給予庇佑,對外人也無戒備之心。”
“無戒備之心?”南離沉思。
老者神情變得嚴肅,“麟華國內(nèi)百姓興許也就五六百人,卻有多名高手坐鎮(zhèn),更有塵世十九護法之一的譚空鎮(zhèn)守,他們不出世,饒是余邦也斷然不敢得罪。而那僅有的幾位入世高手,也都被他國奉為座上賓,名喚麒麟客卿,余邦國便有一位,神出鬼沒,地位尊崇。”
“塵世十九護法……”無虞看著南離,“我小時候聽爹爹說過,有這名號的,都是以一人之力滅城的存在。捏死你我跟捏死螞蟻沒兩樣。”
“十九護法為護佑開天疆土秩序而設,他們或權柄滔天,或代表一方勢力,或掌握秘術異寶,盡皆武力高強,非常理所能及。小姑娘,你倒也不必過于擔憂,”老者走回敗草洞,坐在石墩上,似是累了。
“這些護法,我也跟一兩個打過交道,他們大部分不入塵世,只在發(fā)生重大變故時出來維持秩序。麟華國的這個譚空,許久未曾出面了。你們并無惡意,前去尋一落腳點,想來不會有什么意外。”
“謝謝老先生!”無虞感激。
“別嫌老朽啰嗦,”老者閉上眼睛,端坐如佛,“現(xiàn)在余邦,比亂世還要復雜。做官的都為難,遑論百姓。三更半夜,還有官兵追捕,該是為了征兵指標。”
說到這,老者突然沉默。半晌未再開口,南離跟無虞面面相覷,心里不安逐漸涌起,正欲發(fā)問,卻見老者又長長突出一口濁氣。
“兩個小娃娃,你們不知道的太多,我倒也無從談起。”老者苦笑,臉上耷拉著的皺皮抽動,“罷了,送佛送到西,有此機緣,也是難得。你們自稱余邦國人氏,若是一問三不知,怕是命不久矣。”
“請……請老先生賜教。”南離無虞異口同聲。
“你們可知‘六閣九軍十三司’?”
南離點頭道,“從書上有所了解,只是……”
“六閣乃中央機構,歸屬皇帝管轄,六閣學士們長居皇城,應該沒機會碰面。九軍是余邦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奇兵,名‘九龍神尊’軍隊,以龍生九子命名……也跟你們沒太大關系。
“這十三司,就關鍵了。十三司乃特化執(zhí)行機構,多數(shù)都在縣、鎮(zhèn)設有科、房,日后只要你們?nèi)肓擞喟顕常兔獠涣烁镜娜舜蚪坏馈!?
老者聲音越發(fā)渾濁,“就如追捕你們的官兵,三更半夜還在只有老叟的山村巡邏,就是為了軍機司下達給各州府、州府下達給縣、縣下達給鎮(zhèn)的征兵指標。未達數(shù)額,可是殺頭的重罪。
“這村里凈是老叟老嫗,一路舟車勞頓穿著甲胄到了陵陽縣府,再集合行軍至南水州府,怕是盡皆駕鶴西去咯。現(xiàn)在知道你倆多寶貝了吧?”
“感謝老先生搭救,請問這十三司是?”南離問道。
老者卻擺擺手,“十三司體系復雜,我也在敗草洞隱居多年,無法跟你講出一二三四。你只記得,十三司奇人異士甚多,因為設置了科與房,方便接觸,不失為一條成為‘玉民’的路子。
“但也要謹記,十三司地位超然,一司設置司長一名,司卿三名,司長與六閣副手相官齊平,司卿與州府長官齊平,是故在十三司工作的人,多數(shù)鼻孔朝天,切莫得罪。其中奇物司、祭禮司、天工司、欽天司還算好說話,其他能避則避。”
“奇物司?”
“興許是受南宮家族鑄就天子劍影響,當今皇帝余天丹對奇珍異寶甚感興趣,特設奇物司網(wǎng)羅天下奇物,研究個中玄妙,歸屬太師閣管轄。”
無虞擔憂地看了南離一眼,卻見南離眼神清澈,毫無陰翳。
“好了,”老者緩緩站起,“眼看天光漸亮,我這敗草洞終是見不得光,不能久留二位,我屋里有幾件粗麻布衣,破舊了些,也可御寒。”
“謝過敗草老人。”南離拉著無虞深深鞠了一躬。
老人慢慢走進了簡陋土墻隔開的小屋,渾濁到難以聽清的聲音從屋子里響起,卻又清晰地穿透了南離的耳朵:
“孩子,不要心急。用你們的心去體會這片開天疆土的一切,去體會民間疾苦,感受百姓希望。余邦現(xiàn)在容不下你們,且去游歷,待時機成熟,用新的身份回來,那時你們再想,摧毀天子劍,是否是一切的終焉。”
歷史巨變的齒輪,在這一刻開始了響動。
無虞只聽得老者吱吱呀呀在屋子里念叨,又看著南宮眼角都快沁出淚珠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消多時,老者拿著兩件深黑色的粗布衣走出來,鄭重地放在了南離手上,他粗糙彎曲的手指輕輕抓住南離的手腕,“離了余邦,可謂亂世。游歷路途艱險,切記人心難測。老朽也不愿再多言,愿你們,求道證道,天下大同。”
說到天下大同時,南離分明看見老者濁如泥漿的眼眸里,閃爍了令人動容的光。
二人穿上粗麻布衣,竟顯得有些許臃腫。反復謝過老者之后,大跨步往山林里走去。
風雪早停,天光微現(xiàn),敗草老人枯槁的身軀站在洞壁中,如石像。
走進樹林后,無虞頻頻回頭,待確認老者已經(jīng)消失在視線里后,一把拉住了悶頭前行的南離。
“南離!”無虞聲音雖小,語氣卻很重,“我們真去麟華國?”
南離的身影因為厚實的粗麻布衣顯得高大許多,他點點頭,“去。”
“你,很信任老先生?”
“他大概已經(jīng)知曉你我身份。”南離情緒復雜,“敗草老人應該跟朝廷有關系,認識當今皇帝也有可能。”
“唉,我也覺得。”無虞抱頭,蹲坐在地上,天光尚且微弱,不能照亮山林之內(nèi),“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他,畢竟他說……狗皇帝,是好人。”
“無虞……”南離欲言又止,十六歲而已,十六歲背負著家仇的女孩,如何用“道理”看待世間?南離需要游歷世間,自己見證這個世界,何況無虞。
“給我個包子……饅頭。”
完全沒想到的一句話,南離愣愣地掏出一個饅頭。
“看不清。”無虞有些賭氣的樣子。
南離這才反應過來,無虞是要就“前往麟華國”一事問天。他拿出夜光玉玨,也蹲在了包子旁邊。無虞凄凄慘慘地看著被放在爛葉黑泥之上的包子,“唉,又少一個口糧。”隨后眼睛都不眨地割開了手指,在包子上畫了個小法陣。
聚精會神的南離盯著無虞的臉,很快看到了釋然愉悅的表情,回過神來的無虞也笑著張開了嘴,說道:“好事,昨夜的漆黑嚇煞我了,還以為見不到白晝門……”
異變陡生!
無虞話還沒說完,表情陡然變得痛苦扭曲,臉色在夜光玉玨的綠光照耀下更顯慘白,只見她身體失去支撐,一手撐地一手按著心口,竟從嘴里吐出殷紅的一口鮮血來。
南離雖從古籍上了解過些許醫(yī)術,但猛烈如捂心嘔血,實在太過驚嚇。他不敢貿(mào)然牽扯無虞,擔心經(jīng)脈錯亂,急火攻心,只能伸手作出環(huán)抱狀,以防無虞暈厥倒地。
山林寂靜,無虞的喘息聲非常突出,她的痛苦借由聲音傳遞,令南離心口也隱隱作痛。
好在無虞逐漸恢復平穩(wěn),脫力坐在地上,抹去嘴角鮮血,聲音虛弱,“無礙。”
“血太紅了。”南離緊鎖的眉頭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心火?”
無虞臉色依舊蒼白,“我以為只有問難題才會透支生命力,原來短時間內(nèi)頻繁使用也會。對不起,南離。”
南離搖頭嘆氣,收好玉玨,從竹簍里拿出一個饅頭給她,又把竹簍換到胸前掛著,蹲在無虞身前,“上來吧。”
“不……不用,我自己能走。”
“別逞強,早點恢復。別到時候遇險要問天,你天沒問清,命問沒了。”
無虞想站起身卻雙腿一軟,終于還是認了輸,趴在南離背上。
盡管穿著厚實的麻布衣,無虞還是輕得超出南離想象,他也沒多說什么,調(diào)整一下就踩著枯葉繼續(xù)前行。
沉默地走了一陣,無虞恢復了些元氣,“南離,唉,真不習慣叫你這名字,但是那個老頭發(fā)現(xiàn)我叫你南宮的時候,嚇煞我也!思及此事,就不得不叫你南離了,你倒也機敏,反應過來,不似面上看著呆板無趣嘛。”
“看出來你恢復不少,”南離走兩步就得停一下,“省點體力,少說點話。”
“我是不是……太重了?你不會武功,怕是身子也虛,通宵未眠,還背著我走山路……你看你,走兩步就得停下喘息,不如放我下來,我現(xiàn)在也能走動。”
“誰跟你說我是停下喘息?”南離哭笑不得,“天光微弱,山路崎嶇,方向不好判斷,我不得兩步一確認?你還不如一個竹簍來得重,倒是令人心疼。”
無虞血色尚未恢復,但神情分明是臉紅了,“那老頭說得對,你之前書生氣太重,很是遙遠,像是天上的神仙。現(xiàn)在雖然不太適應,倒是親近了些,像個人。”
“一樣在學書中人罷了。百年時間很長,我不止看過古籍,也看過市井小說。市儈的話,我也會說。只是……以為用正式些的腔調(diào),萬無一失。”南離搖搖頭。
“他說我有落魄貴族氣息,你覺得呢?”無虞問道,她聲音有氣無力,倒是顯得嬌弱許多。
“問我……”南宮終于笑了出來,“五十步問百步。”
“我才管不得那么多,”無虞把頭靠在南宮肩膀,聲音逐漸微弱,“我本就是大家閨秀,嬌慣點又如何……八十幾年,我都無怨言……嬌慣些……”
無虞說著便沉沉睡去,溫熱的氣息從脖頸處傳來,南離穩(wěn)了穩(wěn)背上的少女,向著前方勉強可見的一個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