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虞驚得差點蹲坐地上,驚恐與悔恨霎時間寫滿臉上。
“怎會是南宮,”南宮擠出笑容,“實不相瞞,在下本名秦南,無虞自小習慣叫我南哥,后因父母早逝,更名秦離。方才無虞心急,叫喊‘南哥’而已。”
老者笑笑,又看著被韋三千削出來的洞口,搖著頭說道,“紀念父母離世改名為離?你還有個妹妹,既然曾名為‘南’,不如改名為‘南離’。”
南宮一震,“南離……難離,是個好名字。以后便更名為南離,無虞,這樣你叫南哥,也順暢。”
說不清是因為“難離”的諧音,還是“南”字重歸名字。兩人默契地接受了“南離”一名。
“好了,”老者搓著手上被韋三千劃破的傷口,“你們兩個小娃娃,逃著兵役,下一步,又該去往哪里?”
無虞悄悄挪動,已經湊到了正式更名的南離身邊,默不作聲。
見二人躊躇不定的樣子,老者從身上瀑布一樣的破布條里一通摸索,抓出兩個長滿綠銹的銅制令牌,遞給他們。
“此乃敗草令牌,你們以后進入敗草洞,只要出示此令牌,至少可得一隅安生。”
“敗草洞,別處還有?”無虞問道。
“那韋三千怎么說來的?既得信物,便看緣分。”老者笑道。
無虞還想再問,卻被南離止住,他順勢向老者作了個揖,“南離無虞在此謝過敗草老人,不知老人可否告知真實身份?”
敗草老人玩味地看著低頭的南離,“真實,你覺得我有欺騙?”
“絕非此意!”南離抬頭,眼里流轉著極為復雜的情緒,他從老人自見面以來的種種言行,篤定老人心懷天下且有大道義,對他二人也無加害之心,無虞算得借宿之后的白晝,應該就是指向了如今與敗草老人的相遇。
“我的身份……早消散了。”敗草老人背對火光,一半身子融進黑暗里,“我曾走過一條凡人不該接觸的路,在那里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姑娘,你眼里有太重的怨氣,不是求道者該有的模樣。”
“求……求道?”無虞愣住。
“老先生,”南離態度恭敬,“您曾說,您既不認可當今余邦,也不欲推翻,天子治國有方,只是過分好戰。癥結是否在天子劍上?若是天子劍得毀,是否余邦將真正迎來盛世?”
“小子,你這說話,跟誰學的?”敗草老人卻回了個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自小……”南離尷尬一笑,“自小在深山長大,躲兵役,少與他人交際,家中有幾本舊書,翻來覆去看。”
“書生氣太重,”敗草老人振袖,身上布條飛揚,“你們本就長相精致,再操一口貴族腔調,到哪都是被盤問的命。”
“我……我哥哥從小內向,一看書就在房間里廢寢忘食……”
“姑娘,你也好不到哪去。”老人大笑,“他還算不食人間煙火,有書生氣沒貴族氣。倒是你,一股落魄貴族氣息。”
無虞啞口無言。
“毀掉天子劍……”老者又突然喃喃自語,“國恨,還是家仇?”
二人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他們總覺得在老人如水泡般的眼皮之下,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已經看透了他們最大的秘密。
老者繼續說道,“南宮家的技藝,用神乎其技形容絲毫不為過。
“高祖為天子劍求得鑄靈,是為征討南部十六國造勢。高祖武藝高強,御駕親征,大勝凱旋,將余邦南部四個鄰國歸為附屬,天子劍就此被各種傳說賦予神性。
“先皇即位前已經力壓奇鬼一族擔任大將軍,即位后更是執天子劍征服南部十六國。但這期間征兵頻繁,兩位皇帝武略甚高,文韜差矣。
“百姓確實叫苦不迭,高祖盡滅南宮一族也從史書抹去,先皇堂而皇之以改史藏暴行,實為人所不齒。
“所以,這二位皇帝,軍功顯赫,治國卻稱不上有方,余邦在軍事威名下無人敢侵擾,卻壯大了北邊的黃沙天國與南邊的水原國兩個天險助力、奇兵把守的國度。
“余邦之好戰,何止令本國人民水深火熱!但曙光仍在,高祖之孫,余天丹,自小聰穎過人,他也曾體察民情,心系百姓,為貧苦人家落過淚。
“即位前已參朝政,南部十六國征討停滯,連帶四個附屬國,南部十六國又恢復政權,休養生息。
“本以為和平就此到來,但自他即位接過天子劍后,一切都變了。雖然天丹十五年之前,他也沒有舉兵,但這一年后……他甚至不愿稱‘天子’,把天子劍更名為天丹劍。
“孩子,當今皇帝余天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余邦國是民不聊生還是國富民強,還得你們自己好好看,不想被余邦征兵,或是隱居山林,或是取得身份地位,或是不入余邦國境。興許游歷周遭,也能讓你們找到通路。”
南離陡然朝老人下跪叩首,“敗草老人,請受我一拜,還望您能指點迷津。”
老人罕見地露出了慌張的神情,連忙拉起南離,“你可別拜我,受不起。咳,老朽大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了,何須拜。指點迷津談不上,有什么要知道的,盡管問便是。”
“此處……”南離一愣,想到剛剛老者說的“書生氣”,硬是改變表述,“這是哪?”
無虞沒忍住捂嘴笑了一聲。
“余邦國東南部邊境,南水州府陵陽縣赤山鎮一近乎荒廢村落。”老者帶著他二人從韋三千擊破的土壁走出,指著遠處黑黢黢的山影,“那是海云山脈,山的另一邊是大海,這高聳的海云山脈堵死了余邦自東南發展港口、海軍的可能。
“或許是瞧不上這犄角旮旯地,自余邦開啟征戰以來,倒是未曾染指。也是,山那邊我曾去過,陡峭、大風,上不了岸。
“既無戰略價值,還易守難攻,對國土僅有海云山脈的海云國來說,不被余邦侵擾也算幸事一件。倒是如此高聳山脈的另一側是大海……確實罕見,地質學士們琢磨去吧,我也懂不得許多。”
見二人聽得愣神,老者咧嘴一笑,“老毛病又犯了,多少年沒有見過涉世未深的少年,少不了擺弄擺弄見識,莫怪。”
“哪里,樂得很,多說點。”南離笑道。
“南……離,過了,矯枉過正了!”無虞扭過臉去,“我丟不起這人。”
“哈哈哈哈哈,”老人大笑,在這深山老林里多少有些滲人,“翻山越嶺大可不必,海云國現在不歡迎余邦人士,更不歡迎來路不明之人,你二人可沿著這山腳往東北走,切莫上山,行個兩日,應該就能到麟華國地界。”
“麟華國?”無虞若有所思,“啊,老爺爺,是不是那個信仰麒麟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