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周十八年開春，在外宦游數載的段然，終于正式回到了鄴城。

從尚書房走出來，得了皇帝親許的長達一個月的大假，段然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后宮向劉妃請安，在承恩殿小住了幾日后，便領著妻兒搬回了代王府。

周輔、陳浩二人，這幾日也各自攜家眷在鄴城游玩，只剩劉全依舊光桿一人無所事事。

當初段然有過撮合他與楊氏的心思，卻被徐婧儀出言制止，而今楊氏在蓬萊縣經營著一家腌貨鋪子，養活自己一個人倒也勉強夠用，忙忙碌碌的，日子也算是維持了下去。

想起這事，段然心里也釋懷了，誠然如徐婧儀所說，男女婚姻本就不該如此想當然之，不過看著三十來歲還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劉全，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樣子實在是讓人看著生厭，段然氣得一腳將劉全踹回了梁州老家，臨行前連打帶罵，恨聲叮囑：“什么時候能生個孩子出來，再回鄴城！”

說這話時，段然倒頗有些當初段言趕他去登州時的樣子了。

不過段然自己卻也不能只顧著度假，他已經得了兵部右侍郎的告身，按規矩，自然也該去拜訪拜訪將來的頂頭上司，兵部尚書蕭煩。

這件事在出宮時段然的母妃也特意叮囑過，蕭煩曾經做了近十年的梁州都督，劉妃一家算是皇親國戚，這些年跟著得了蕭煩不少照顧，如此人情，不能不去拜見。

遣人下了拜帖，到了約定的日子，段然一清早便提著精心準備的禮品去了蕭煩府上，門前早有仆人等候。

作為朝廷欽命的南征三大主將之一，蕭煩的資歷要比曹原和賀方回老得多，他已經年近六十了，上一輩武將之中，僅有他還活躍在一線，到如今也轉成了半個文官。

走到前廳，蕭煩已熱好了茶水，見段然進來，便站起身相迎，段然也主動扶了上去，口中恭維道：“蕭將軍虎威不減當年啊！”

虎威，正是蕭煩曾經的將軍號。

蕭煩聞言哈哈大笑：“代王又沒見過老夫，怎知老夫當年的虎威？”

“老大人叫我小子便可。”段然一面更正了蕭煩對自己的稱呼，一面又陪笑道：“小子當初第一次出京當官，是在歸州做司馬，那時候正值將軍出梁州掃蕩南荊，好一番氣吞萬里如虎！小子雖未曾見過將軍，但將軍的威名卻早有耳聞了。”

“好啊！好啊！好一個氣吞萬里如虎！”蕭煩頓時心花怒放。

當初南征三將，也許是因為蕭煩年紀大、資歷老，也許是皇帝要刻意積功于賀方回、曹原二人，蕭煩的戰略地位成了最低的那個，做得活也是最臟、最累的。

經略荊國時，曹原曾經憂心于失去水師封鎖后，荊西各郡的局勢會逐漸糜爛，以致難以收拾，不過真打起來后，隨著蕭煩入場，曹原便直接一往無前地向東進軍，與賀方回包圍臨安，共立擒龍之功。之后他更是直接接手了賀方回的東路軍，將西面完全交給了蕭煩。

而蕭煩呢，他便如曹原此前預料到的一般，深陷于荊西泥潭之中，各地起義層出不窮，壓服一處另棄一處，今日投降明日又反復，他吃了好大的苦頭！

而在官職上，蕭煩改任了交州都督，曹原才是正兒八經的都督荊、揚二州。蕭煩以交州都督之身，而處置荊西局面，一招不慎，該由誰來負責？

蕭煩也曾問過自己——憑什么？就憑賀、曹二人正值春秋鼎盛之時，就憑他們更得圣心？

段然一句“氣吞萬里如虎”，既是揭了蕭煩的傷疤，同時也撫慰了他這老將的心傷。

他蕭煩沒那么小氣，自己立下的功勞，經略的土地，都是實打實的，自然當得起一句“氣吞萬里如虎”！

段然當然不了解這些隱秘，蕭煩也未曾在臉色上表露出來，此刻只以為段林吟過的那句詩真哄開心了蕭煩。

“小子這次來，給老將軍捎了些登州的海貨，別有一番風味，只是登州到此尚有些距離，因此都是腌了帶過來的，想吃鮮貨，還是得親自去一趟登州，將軍不要見怪。”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倒也沒吃過幾次海貨，這真是嘗了鮮了。”蕭煩大大方方地擺了擺手，隨即喊來一邊仆從，吩咐他去挑些出來送到灶上，今日便要吃，段然自是樂見其成，也興致勃勃地叮囑了那奴仆一些烹制海貨的技巧。

接著，段然又說道：“我她聽說您在梁州對我那幾個舅舅有過不少提攜，來之前母妃讓小子代她好生謝謝您。”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你我先喝杯茶，等秦王到了，咱們便開席。”說著，蕭煩拿起茶杯就飲了一口。

段然心中一動，想來都段峙的母親李妃同樣是梁州出身，蕭煩提攜劉家子弟時，想必也不會繞過李家，段峙也大抵是為此而來，于是問道：“四哥也要來嗎？”

蕭煩倒有些驚詫，反問段然：“您二位沒通過氣嗎，老夫還以為你們是約好了的。”

“這真是巧了。”段然倒也不計較此事。

正當段然與蕭煩寒暄之時，段峙的儀駕也停在了蕭府門前，被仆人引了進來。

不同于段峙，段然在拜帖上具的是“兵部右侍郎”的官職，而非代王，自然也無須擺駕前來蕭府。

二人起身相迎，各自行禮，段峙對段然的正在蕭府毫不意外，一一還禮后，朝段然眨了眨眼：“哥哥挑今日來，老七你可意外啊。”

“劉娘娘本來就是準備讓你我二人一同來拜見蕭大人的，只是你出宮得急，劉娘娘當時忘了說，后來只好專門遣人來通知我。哥哥故意瞞著你，就是要湊個趣。”

段然聞言，只好無奈地笑了笑。

待段峙也向蕭煩說了些客套話，喝了一盞清茶后，蕭煩便說：“人都到齊了，那二位王爺，咱們就開宴？”

“一切全聽老大人吩咐。”兩人也都拱手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