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和華盛頓去了黑人俱樂部，去慶祝他們的未來，沒有人再會被拒之門外的未來。在這個晚上，他們相信了未來。他們相信，他們會親歷這個未來，在未來，不管是誰，怎么生活，都不會被拒之門外。卡拉懂音樂。在看到本人之前，她已經從爵士樂演奏的風格里辨認出了自己的父親，曾經指揮過《自由射手》的軍樂指揮少尉。要是這發生在昨天，卡拉還會感到尷尬，還會擔心軍樂指揮少尉看到自己和華盛頓走在一起。但是此刻，這樣的邂逅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打動了她。他們都是人。而人的想法是會變的。在演奏的間隙，卡拉去問候了父親。貝倫德先生很高興能看到卡拉。他雖然感到了一絲尷尬，但他克服了這種尷尬，并把弗拉斯塔介紹給了卡拉。弗拉斯塔也有些尷尬。他們三個人都感到尷尬，但是他們都沒有用惡意去揣測彼此?！澳抢镒氖俏业哪信笥选！笨ɡ钢A盛頓說，“我們要去巴黎?！避姌分笓]少尉曾經也差點去巴黎。在戰爭期間他原本要被調派去巴黎，但是他最終去了布拉格。貝倫德先生心里暗暗琢磨：“卡拉愛上了一個黑人，這到底合不合適呢？”他不敢輕易得出結論，卡拉愿意和那個人共同生活，說不定那個黑人確實是個好人。有一瞬間，所有人的心里都注入了一絲懷疑的毒素，他們的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我們每個人都淪落了，才會互相有了聯系?！钡窃谶@個晚上，他們是愉快的，他們獲得了力量去克制那份懷疑，去殺死那些惡意的情緒。他們保持著友好，向彼此表達著愛意。貝倫德先生說：“現在輪到我給你一個驚喜了。你馬上就要看到，你爸爸也會表演熱辣的東西，一種真正的熱爵士[1]?！彼匦碌巧狭搜葑嗯_?？ɡα似饋怼８ダ顾参⑿ζ饋??？蓱z的父親，他以為自己能演奏真正的爵士樂，但是真正的爵士樂只有黑人才會。貝倫德先生的樂隊把镲片碰得鏘鏘作響，鼓也都敲起來了，然后小號的聲音加了進來，非常響亮，倒也相當動聽。蘇珊找到了奧德修斯，他冒著風險跑到俱樂部來了。為了她，奧德修斯冒著風險離開了自己的藏身之處，從警察眼皮子底下經過，來到了俱樂部，正如蘇珊所料。他們憑借著一個詞、一聲呼喊接收到了對方的心意，他來到了她的身邊。蘇珊與奧德修斯糾纏到了一起，她是喀耳刻，是塞壬，也可能是瑙西卡。在軍樂指揮少尉熱烈的曲調里，舞蹈中的他們像一具合二為一的軀體在木地板上滑動，又像一條生了四足的蛇，蜿蜒蜷曲。兩個人都沉浸在激越的情緒中。今天所經歷的一切激蕩著他們的內心。奧德修斯逃脫了，奧德修斯隱藏起了自己的身份，躲過了人們的追捕，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躲過了密探，引誘了蘇珊喀耳刻塞壬，也可能是她們引誘了他，或者是他征服了瑙西卡。這還不夠刺激嗎？這很刺激。他們兩個人都因此而興奮。四條腿的蛇，如此柔韌地盤繞著，令所有人驚嘆不已。他們永遠不會從這種繾綣里擺脫出來。這條蛇有四條腿和兩個頭，一張白色的臉和一張黑色的臉，但是那兩個頭顱永遠不會回避對方的視線，那兩條舌頭也永遠不會惡語相向——他們永遠不會背叛彼此，這條蛇與這個世界是對立的一體。

注釋

[1]迪克西蘭爵士樂的別稱。參見本書第262頁注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