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納肯巴赫，沉睡者，被開除的職業(yè)學校教師，學養(yǎng)上有所欠缺的愛因斯坦，在美國圖書館的閱覽室里度過了整個下午。他是半睡半醒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美國之家的，一路上卻好像受到了哪位天使的照拂，一次又一次地躲過了有軌電車、汽車和騎自行車的人。在圖書館的閱覽室里，他用所有能找到的化學、藥理學出版物把自己圍在中間。他要了解美國最前沿的研究，他要看看，這個大國的科學家們在研發(fā)抗嗜睡藥物方面進展得怎么樣了。美國看起來有不少嗜睡成癮的人，他們對如何保持清醒這個問題可謂鉆研頗深。施納肯巴赫要向他們?nèi)〗?jīng)。他邊看邊做筆記，他用蠅頭小字把公式和結構全都照搬下來，他算個不停，他觀察分子的含量。他思索著：化合物有左旋和右旋，而他必須搞清楚，他的生命，這包羅萬象的生命中的一個部分，這由各種化學力量合成的具有自我意識的存在，這個一度被稱作“施納肯巴赫”最終又會被投入巨大蒸餾瓶的化合物，究竟是往左邊旋轉還是往右邊旋轉。陷于如此這般的思考，他的敵人，他的痛苦，睡眠，又把他制伏了。閱覽室里的人認得施納肯巴赫。他們不會去干擾他的睡眠，他們不會把他從敵人手里解救出來。女圖書管理員常遇到奇怪的顧客。閱覽室對于無家可歸的人，對于來取暖的人，對于怪人，對于自然愛好者，尤其具有吸引力。自然愛好者光著腳來，裹著手工編織的亞麻布，披著長頭發(fā)留著蓬亂的胡子。他們要找關于巫師和邪惡之眼的書，要找生食菜譜，以及關于死后生活和印度苦修的冊子，他們埋頭于天體物理學的最新出版物，他們是宇宙的精靈，以啃食根莖和堅果為生。女圖書管理員說：“我一直希望，到我這里來的人會把腳洗一洗，但是他們從來不洗。”美國圖書館是一個慷慨的公共設施，完全免費，對每個人開放。它幾乎就是華盛頓夢想中的小酒館，黑人美國公民華盛頓·普萊斯想開在巴黎的小酒館，一個不會把任何人拒之門外的小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