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草中鴿(82)
- 沃爾夫岡·克彭 “戰后三部曲”(套裝共3冊)
- (德)沃爾夫岡·克彭
- 1813字
- 2024-03-28 18:21:24
不想成為戰士的戰士,無意殺人的兇手,曾在夢境中經歷了安詳死亡的受害者,他躺在圣靈醫院的硬床上,他躺在粉刷得雪白的小房間里,一個修士的小單間,他躺在釘著受刑者的十字架下。蠟燭在他的頭頂上燃燒,一個神父跪在他的病床旁,一個女人跪在神父身后,她的臉看起來比受供奉的上帝還要嚴厲,她的心腸硬如磐石,冷酷無情的宗教的女代表,死亡在這些人眼里也不過是一種罪孽,還有一個小女孩,站在他面前,直愣愣地看著他。越來越多的警察擠進了這間逼仄的房間,像是一群臨時演員。街上呼嘯著警笛聲。警察把這個地區搜了個遍。德國警察和美國憲兵都在尋找高大的奧德修斯。死亡天使早已把手伸向了約瑟夫,警笛和他還有什么關系呢?這兩個國家、兩塊大陸的警察又與他有什么相干呢?約瑟夫在工作的時候,總是避開警察。他們從來不會帶來什么好消息,他們帶來的不是征召令就是告誡書。最好沒人問起約瑟夫。每次有人喊他,都是想從他這里要走什么東西,或者總是要他去做些令人厭惡的事情?,F在他的死讓整個城市陷入了暴亂。這并不是這個老行李工的初衷。他又一次清醒過來,說道:“是那個游客?!边@句話并不是控訴。他只是感到欣慰,打死他的是那個游客。他還清了債。神父赦免了他的罪。埃米在自己身前畫了個十字,嘴里念念有詞:“寬恕我們的罪。”她就像一個惡狠狠的小轉經筒。希勒貢達思索著:那里躺著一個老人,他看起來很親切。他死了。死亡看起來也很親切,死亡根本不可怕,它親切而安靜。但是埃米說老人是負著罪死去的,他的罪必須得到寬恕。埃米根本就不確定他的罪能否得到寬恕。上帝還沒有決定寬恕他的罪,充其量只是出于憐憫而不再追究。上帝非常嚴厲,人在上帝面前沒有權利,人在上帝面前也沒有辦法為自己申辯,一切都是罪。但如果什么都是罪,那么做什么也都無所謂了。希勒貢達做了壞事,那是罪,但如果她很乖,那仍然是罪。如果他是個罪人,為什么他還能活到這么老?如果他是個罪人,為什么上帝不早點懲罰他?而且這個老人為什么看起來那么親切?這么說,人是可以隱藏自己的罪孽的。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罪人,別人根本看不出來。誰的話也不能相信。希勒貢達的心里再次滋生出了一絲對埃米的懷疑:埃米是可信的嗎?這個總是虔誠祈禱的埃米,虔誠或許是隱藏魔鬼的一副面具?要是希勒貢達可以和她的父親談談這件事就好了,但她的父親過于愚蠢,他說根本就沒有魔鬼,也許他還認為,根本就沒有上帝——噢,他完全不了解埃米,世界上是有魔鬼的。人總是受到它的擺布。那么多警察——他們是上帝的警察還是魔鬼的警察?他們抬走了死去的老人以懲罰他——是上帝想懲罰他,還是魔鬼想懲罰他?結果是一樣的。這個死去的老人沒有出路。他無處藏身。他無法為自己辯解。他沒有辦法再逃脫了。希勒貢達為老人感到難過。面對這一切他顯得那么無能為力。希勒貢達走到死去的約瑟夫身邊,親吻了他的手。她親吻了那只提過無數行李箱的手,一只布滿了皺紋的手,布滿了大地的溝壑,嵌滿了污垢,嵌滿了戰爭和人命。神父問道:“你是他的孫女?”希勒貢達淚流滿面。她把頭埋在神父的長袍里,痛苦地抽泣著。埃米中斷了她的祈禱,生氣地說:“她是演員家里的孩子,尊敬的神父。她的血液里流淌著謊言、模仿和偽裝。請您懲罰這個孩子,請您拯救她的靈魂!”正當神父在震驚中停下了撫摸著希勒貢達的手,正當他打算開口回復這個保姆的請求,一個聲音,從約瑟夫的病床下,從他的停尸床下,傳了出來。在床底下沉默了許久的奧德修斯的手提箱又開口了。這次它說的是英語,輕柔、溫和、搖擺不定,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帶著優雅牛津口音的優美嗓音,一個語文學家的聲音。這個聲音介紹了埃德溫的重要地位,提及了他在美國之家的演講。這個聲音把精神十字軍戰士埃德溫先生的來訪稱作德國的幸事,他遠道而來,為精神、為傳統、為精神的不朽、為古老的歐洲做見證,這個歐洲自法國大革命以來——它引述了雅各布·布克哈特的話——就一直在自身的社會秩序和精神秩序中不斷震顫,深陷一種持續抽搐和震蕩的狀態。埃德溫是來消除震顫、治理混亂的嗎?他是來——當然是在傳統的意義上——豎立刻著新法律的新石碑的嗎?神父回顧了約瑟夫的一生,他所轄教區里這個老行李工的死打破了他內心的平靜,他被深深觸動,他罕見地被保姆那陰沉的虔誠所觸動,被她缺少任何一絲溫暖和喜悅的石像面容所觸動,被小女孩的啜泣所觸動。她的眼淚打濕了他教袍的前襟。這位從事神職的先生漫不經心地聽著那個講英語的聲音,死者床下的手提箱里傳出的聲音,他有一種感覺,那個聲音談論的是一位假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