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1]——劇院管風琴的樂聲如風一般地飄蕩，如波濤一般地起伏，顫抖著，轟鳴著。它在所有擴音器里飄蕩，起伏，顫抖，轟鳴。與擴音器同步飄蕩、起伏、顫抖、轟鳴的，還有放在約瑟夫身邊的手提箱。他正坐在長凳上啃咬一個三明治，他費力地啃咬著疊得厚厚的好幾層面包，他不得不把嘴巴張到最大才能從那高聳的三明治上咬下一口。味道很寡淡，火腿嘗起來好像變質了，上面還涂了一層甜滋滋的糊狀物。甜滋滋的味道讓約瑟夫很不舒服，似乎這種甜甜的香氣就是為了掩蓋火腿變質的事實。那夾在火腿和面包之間的生菜葉子也不符合約瑟夫的喜好，它讓這個三明治看起來仿佛是火腿面包的墳墓，上面爬滿了綠色的常春藤。約瑟夫感到有些反胃，緊接著被面包噎了一口。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死。他只是出于從小被灌輸的順從，才吃了這種陌生的、異國風味的食物，他不能得罪他的奧德修斯老爺。奧德修斯喝起了可口可樂。他把瓶子湊到嘴邊，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然后把最后一口吐向前排的長凳，唾沫擊中了前排長凳的底部橫檔。約瑟夫成功地躲過了可樂，他總算不用勉強去喝可口可樂，他不喜歡這個新鮮時髦的東西。

華盛頓飛奔起來。他聽到了球的撞擊聲和彈跳聲。他聽到了劇院管風琴飄蕩著、起伏著、顫抖著、轟鳴著的樂聲。他聽到了各種人聲，觀眾的聲音，體育協會的聲音，喊叫聲，口哨聲，笑聲。他繞著球場飛奔，喘著粗氣，渾身是汗。整個體育場連同四面八方的看臺，就像是一個帶棱紋的巨大貝殼，仿佛一旦貝殼合上了，就會永遠地奪走他頭上的天空，就會不斷擠壓收縮，直到令他窒息而死。華盛頓劇烈地喘息著，大口吞吐著空氣。劇院管風琴沉默了。話筒旁的解說員不再吝惜對華盛頓的贊美，他在各個擴音器里稱贊他，他在奧德修斯的手提箱里稱贊他。華盛頓的名字回蕩在整個體育場內。他跑壘成功了。獲勝者的名字橫亙在體育場里，支撐起了將要閉合的貝殼。這一次，華盛頓打敗了貝殼。那兩瓣殼沒有辦法緊緊合在一起了，沒有辦法將他擠壓致死，沒有辦法立刻就把他吞食。但華盛頓必須一次又一次地戰勝它。

“他狀態不好。”海因茨在心里評價。他能夠看出華盛頓今天不在狀態。他心想：“下一個回合他就會輸的，如果他輸了，那些人就恨不得生吞了他。”他們會發出噓聲，會嘲笑他，譏諷他。想到這些，海因茨就很生氣。每個人都有狀態不好的時候，他們就一直狀態良好嗎？“一群流鼻涕小流氓。”他的心頭突然涌上了一股羞恥感，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感到羞恥。他脫口而出：“下一回他就不行了。”——“誰不行？”男孩們問。他們在美國德國青少年俱樂部領到了體育場的比賽門票。他們牽著小狗脖子上的繩子，把它也帶到了看臺上。“就那個，我母親的黑鬼，”海因茨說，“黑鬼撐不下去了。”

注釋

[1]原文為英語，1943年發行的黑人爵士歌舞片《暴風雪》中的同名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