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找到了貝倫德夫人的家。他向管家的女兒詢問她的去向。管家的女兒居高臨下地同他說話，字面意義上的居高臨下，因為她站得比理查德高兩級臺階，不過在引申意義上同樣如此。理查德并不是這個其貌不揚的姑娘期待的那個光鮮亮麗的來客，那個成功人士，那個英雄。理查德是走路來的，眾神的寵兒應當是開車來的。她看清楚了，理查德只是個普通的士兵，雖然是個飛行員。飛行員當然比尋常士兵要好上一些，伊卡洛斯[1]的名氣抬高了他們的聲望，但管家的女兒對伊卡洛斯一無所知。如果乘著飛機而來的理查德直接降落在臺階上，抱著鮮花從機艙里跳出來，他才可能成為這個寡淡無味的女孩期待的新郎。不，他仍舊不可能是她的新郎——他甚至連騎士十字勛章都沒有呢。這個女孩生活在一個階級偏見根深蒂固的世界里，比皇帝時代更僵化、更嚴苛的繁文縟節統治著她的頭腦。她自己設計了一套森嚴的等級制度，不同等級之間橫亙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憑借這種對上下分明的社會階梯的想象，管家的女兒才忍受得了她在家里的低下地位，她眼中的低下地位；但越是如此，她自認為命中注定的社會等級的提升就越是吸引著她。《回聲晚報》的占星欄目向她宣布：只有她會在幾乎沒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上取得成功，沒錯，她現在身處下層，但是一位貴公子或者一位企業家，會帶領她在地位和聲望的階梯上到達為她準備的那一根橫木。這位貴公子或者企業家，出于命定的原因，暫時也屈居于下層社會，也許還把自己偽裝了起來，但到頭來貴公子或者企業家肯定會護送她升入上層的輝煌。而且幸運的是，管家的女兒確信，她能夠立刻辨認出這些偽裝者，絕不可能搞錯。理查德就不是喬裝改扮的上等人，她看得出來，他只能是下等人中的一個，所以這種態度是與他相稱的。所有美國人都是卑微的人。他們只是有時表現得像是來自更高的階級。盡管他們可能很富有，但管家的女兒看穿了他們——他們就是底層的人。美國人不是真正的貴公子，不是真正的軍官，不是真正的老板。他們不相信等級制度——民主思想在德國得到了加強。那個女孩用一個傲慢的手勢把理查德打發到了食品鋪子的女店主那里。也許貝倫德夫人就在那兒。理查德心想：“她這是怎么了？她太滑稽了，她不喜歡我們嗎？”女孩直勾勾地盯著他。她有著玩具娃娃般僵滯的眼睛和機械的動作。她的嘴微張著，牙齒有些前凸。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破舊、丑陋的娃娃，被人丟棄在了臺階上。

注釋

[1]希臘神話中的著名工匠代達羅斯的兒子。代達羅斯用羽毛和蠟制造了翅膀，帶著伊卡洛斯逃離克里特島的迷宮，途中伊卡洛斯因飛得太高使雙翼上的蠟被陽光融化，跌落海中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