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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親的病痛

  • 空谷回音
  • 李翔宇
  • 1661字
  • 2024-03-15 18:04:31

“我心口又痛了”。在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緩慢而低沉,明顯帶著些膽怯的語氣,就像做錯了什么事情,希望得到別人原諒似的。聽著電話的我,頓時被痛楚的感覺擊得有些失語,竟然忘記了應答。父親以為我沒有聽清,不得不用同樣的語調和更加緩慢的語速又重復一遍。

病痛在身不是父親的過錯,不能解除父親的病痛恰恰是我們做子女的罪過。長久以來,我們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談及父親,特別是不愿提起父親的病痛。準確地說,在我們而言,一直覺得在家庭生活中父親就是一個多余的人。

當我長到七八歲能夠記得事情時,還在大集體時代,那時父親是生產隊的隊長,家里是爺爺當家,父親是不大管家的。對于公家的事情,父親是很盡心的。在早晨分派了一天要做的活計后,往往是帶著活計最重的那伙社員,如果是在咋暖還寒的早春,他們一般是吆喝著牲口,搖擺著木耬,一個來回一個來回地把全村的艱辛光陰播進料峭寒冷的春風里。如果是在七月流火的炎熱夏季,他們一般是蜷伏著身子匍匐在懊熱難耐的麥趟里,輪直了鐮刀,收刮著家家戶戶晌午傍晚的炊煙和一家老小碗里的清湯寡水。如果接到打水庫的任務,他們往往帶上單薄的被褥,住在潮濕陰冷的窯洞里,浸在凍冰初消的刺骨河水里,篩沙子、和水泥、砌護坡,把年輕的精血氣力澆筑進高高的堤壩里,把病痛的種子深埋進疲憊的身子里。就是在這樣無盡的勞作中,父親的身體如同抽盡了筋絲、榨干了水分的干癟果子而日見羸弱,患風濕性關節炎的雙腿日益不斷地縮小著父親的活動范圍,最終圈定在老家一畝見方的墻院里。從村支書職位上退下來的父親,除了一身的病痛、幾張名目有些雷同的獎狀外,剩下的就只有明顯比村子里其他人家更加破爛的光陰而已。

為了治好自己的老寒腿,父親想盡了能夠想到的一切法子,也嘗遍了江湖游醫和親戚鄰居提供的各種偏方,虔誠而滿懷希望地吃藥烤電針灸,在膝蓋處涂了獾油。把雙腿埋進細沙在三伏天的大太陽下曝曬,凡此種種也沒能減輕日漸腫大變形的雙膝帶給父親的疼痛。有段時間,父親聽人說練“香功”能治療風濕,就很準時地在早上和午后,在房前的地上平展地伸直雙臂,在靜穆中默念著功法要訣。由于膝關節變形彎曲,練功時的父親看上去像極了“5”字。當這一切都不見效后,父親最后能夠做的,就是在疼痛難忍的時候吞咽幾片緩解疼痛的白色藥片。我們兄弟姐妹的心思也就伴隨著這樣的過程,由焦慮而無奈,由無奈而麻木。父親疼痛常伴的日子,就在房間炕頭和我們不經意的注視中,被春夏秋冬一頁一頁地翻了過去。

好像是為著提醒我們不要全然忘記自己存在似的,去年年關將近的時候,父親又給我們忙上加忙地制造了一點“麻煩”,胸部毫無征兆地發生劇烈的疼痛,檢查診斷的結果,是患上了心肌梗塞,尚可慶幸的是還處在前期。在前后不到一年的時間,父親因為同樣的病因,先后四次住院治療。我們兄弟姊妹也輪流著陪父親在空氣渾濁的病房度過了八十多個日日夜夜,成了上學工作以來,和父親在一起最多的一段日子。與以往一樣,住院期間,父親很少談及自己的病情,多數時間是作為忠實的聽眾傾聽我們述說工作和生活中的零零碎碎,間或用“應該的”、“不應該”來做肯定或者否定的評判,末了就是要干好工作、做事不要壞良心等等叮囑的話,和以往教誨我們兄弟姊妹的毫無二致,只不過語氣更為懇切、意味更為深長而已。

頻繁地住院治療,使我們隱約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危險和忐忑不安,就背著父親,到主治醫生那兒小心翼翼地打探究竟,看有沒有根除的法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做搭橋手術,可能要花費七八萬元。”當我們試探著告訴父親時,父親卻死活不同意。父親的心思我們都明白,在什么活計都做不了的情況下,再給子女增添這樣沉重巨大的經濟負擔,父親心上是無論如何也過意不去的。時至今日,父親住院治病的過程已有些恍然,一個確切而真實的感覺是,父親生活在須臾不離的病痛里,我們生活在父親慈愛關注的目光里。

一個人的前途命運完全可以有不同的選擇,但出身來歷卻無法選擇。一生沒有什么成就的父親,或許晚年帶給我們的只有麻煩和拖累,但只憑他給了我們最可寶貴的東西——生命,當然還有連同生命給予我們的慈愛這一點,就足以值得我們永遠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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