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還是替這些滿頭問號的武將們，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陛下，請恕老臣愚鈍，瓦剌人明明朝著北方草原逃去，一路過去再無軍鎮，為何還要命人攔截？”

“問得好！想想瓦剌人的參謀，諸位所有的疑惑都在此人身上。”

朱七提起喜寧時，眼福也瞬間變得肅殺起來。

眾人都感受到皇帝情緒的轉變，全都低下頭，不敢與皇帝對視。

能讓天子發怒，喜寧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隨著張輔輕聲說出“喜寧”兩個字后，剩下那些還蒙在鼓里的將領也明白了。

喜寧對大明的軍機要務了解不少，這幾次大戰背后，都能看出喜寧在給也先出謀劃策。

否則，也先不可能像是開了天眼一樣，先攻懷來，又打宣府。

有這個叛徒在，也先究竟有沒有直接回草原，還真不好說。

“陛下，莫非瓦剌人丟失了全部大炮之后，還要強行攻城？”

郭登順著皇帝的思路，繼續猜測。

“喜寧叛逃之前，周邊大小軍鎮，哪一座守軍最少？”

朱七反問道。

郭登不知，張輔卻是一清二楚。

“紫荊關！”

張輔一語點破。

眾將同時冒出一陣冷汗。

大家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十分清楚紫荊關在眼下的重要性。

原本有外圍的眾多軍鎮保護，紫荊關并不需要太多守軍。

可瓦剌人若是經由喜寧之口知道紫荊關的虛實，那就危險了。

突破紫荊關，一路到京城再無險可守。

此時的京城，可沒有三大營來守護。

想通這一點，眾將終于明白皇帝回防紫荊關的用意。

對皇帝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他們也徹底明白了，為什么皇帝要派周邊軍鎮時刻探查瓦剌動向。

既然已經猜到瓦剌的目標，剩下的就好辦了。

等圍剿完瓦剌人之后，的確需要眾多斥候追捕那些逃出來的殘兵敗將。

唯一一點令人遺憾的是，紫荊關外一片坦途。

即便是明知道瓦剌人會攻打這里，也難以徹底將其圍而殲之。

跑掉一些漏網之魚，是難免的。

“眾將聽令，即刻出發紫荊關，生擒喜寧者首功！朕要帶回京城，在王振余黨面前活剮了他！”

朱七的命令，帶著森森寒意。

三伏天的炎熱，也無法驅散。

“遵旨！”

眾將齊聲應和道。

郭登看向年輕皇帝，神情復雜。

其余將領出去各自準備之后，他獨自上前，請命道：“末將身負守城之責，不能離開。請陛下答應，未來出征漠北，末將愿為先鋒！”

朱七看一眼張輔的背影，笑道：“英國公雖然老當益壯，有廉頗之勇，朕也不舍得他再次出征，守好大同，屬于你的位置，誰都搶不走。”

郭登見皇帝答應，猛地抱拳，滿心激動離去。

片刻后，大軍留下兩百輛戰車給郭登，啟程出發紫荊關。

郭登回到大同城頭，仿佛一座石像般動也不動，望著大軍遠去好久，才輕聲道：“大明有此明君，何愁不能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他原本沉寂的那顆心，再度因為能隨皇帝遠征而躁動起來。

身為軍人，誰不想獲得這兩個武將的最高榮譽？

在郭登看不到的群山峻嶺之中，幾千名瓦剌騎兵正在緩慢行進。

在大同城外慘敗之后，這些瓦剌人心里只有一個想法。

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回到草原。

但是，其中的大部分人，在騎馬南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死在這個被他們零元購的地方。

距離大同慘敗已經三天了，距離喜寧給也先建議，也過了三天。

三天前，本來要被也先一刀砍了的喜寧，再次給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個建議。

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建議。

“太師，小人愿為先鋒，做第一個登上紫荊關城頭的人！紫荊關守軍極少，若是太師攻下來，就可長驅直入京城。沿途都是富庶之地，糧食財寶應有盡有！”

也先猶豫不決，沉神思考。

周圍的將領早就聽夠了喜寧這個女真太監的話，紛紛抗議道：“太師，再不回草原，就真的回不去了！”

也先怒而起身道：“就這么回去，有什么臉面去見其他部落的人？”

隨后，他下令所有人隱藏行蹤，人銜枚，馬裹蹄，向著北方沖出十幾里后，轉頭向東南，挑選小路趕往紫荊關。

“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

在皇帝的命令下，周邊所有軍鎮的將士在巡邏時，都會將這句話當做口號，用來振奮士氣，鼓舞人心。

三天來，這道蒼勁有力的口號，也始終回蕩在每一個瓦剌人的心湖之上。

躲過無數波明軍的探查過后，瓦剌騎兵記住了這句話的發音。

起初，他們并不懂這句漢話的意思。

隨著懂大明官話的瓦剌人將這句話翻譯出來之后，他們更加沉默。

南下時，每個瓦剌人都堅信這一趟必然收獲滿滿。

可現在，他們已經沒有這個心思。

只要能活著，就是賺了。

也先不是不知道手底下騎兵的想法，但他沒有任何辦法。

打下紫荊關是解決目前問題的唯一方法。

經過三天的緩慢行軍，躲躲藏藏的瓦剌騎兵，終于在這一天入夜后，看到了遠處紫荊關城頭上的火光。

相比起宣府和大同這樣的軍事重鎮城頭遍布火把，紫荊關寒酸許多。

為了不打草驚蛇，瓦剌人甚至沒有點燃火把，更不敢生火造飯。

也先傳令，休整一個時辰后，趁夜攻城。

手底下的人全都開始啃著干巴巴的肉，喝著不算干凈的水。

面前的紫荊關，成了所有瓦剌人唯一的希望。

身為首領，也先下馬，提著手里的肉和水，分給周圍的瓦剌人。

他很清楚，不在大戰之前安撫好軍心，此戰必敗。

在也先的親自巡視過后，瓦剌人的求戰之心逐漸堅定起來。

渙散的士氣開始凝聚，看向紫荊關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殺意。

吃光剩下的所有存糧之后，瓦剌騎兵或躺或靠，開始休息。

對于他們來說，沒有留軍糧的必要了。

勝了，可以進關敞開了吃。

敗了，最后一頓吃個飽飯。

休整了一個時辰后，也先站起身，拔出腰刀，向著紫荊關吼道：“兒郎們！贏了這一戰，洗刷過去的屈辱！殺！”

瓦剌騎兵紛紛站起，發出一陣狼嚎。

瓦剌人的攻城正式開始了。

紫荊關的城頭之上，反倒像是沒有發現一般，就連用來警戒的火把都撤掉了。

整個紫荊關附近，一片黑暗。

今晚烏云密布，連月光都沒有。

也先不得已，命人點亮火把。

在一種極其詭異的氣氛中，瓦剌人開始攻打這座狹小但重要的京城咽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