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少佐跟廖文克有過很長時間的蜜月期,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廖文克還在滬上做國民政府特務處滬上分站上校站長的時候。
他是滬上領事館的雇員,奉命跟廖文克接觸,兩人館子里一塊兒喝過酒,黃浦江邊上一塊兒撒過尿,煙花之地的被窩里一塊兒摟過姑娘,真就跟親兄弟一樣。
尤其日軍南下準備進占濟南的時候,一個在城外發起進攻,一個在城內積極接應,彼此之間的默契甚至堪比雙胞胎的心靈感應。
但此一時彼一時,今時今日之前的他們之間嵌著一道深不見底的壕溝。
哪怕彼此都釋放了和好的意愿,但想如初實在是太難了。
吉野少佐聽清外面敲門的居然是常震,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把門拉開:“阿震,剛才是你送朱市座過來的吧?都到門口了,怎么沒進來?”
“少佐,老板為您準備了一份禮物,需要我送完朱市座之后回去取。所以過門不入,請您原諒。”
“禮物?”
“是的!”
常震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奉上。
吉野少佐當場打開看了看,里面是一張一撕兩半的紙,而紙上的分明是唐伯成簽字畫押的口供。
他不禁動容:“這是廖桑從憲兵隊那邊拿到的?”
“老板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友誼地久天長!”
“……”
吉野少佐眼圈濕潤了。
實話說,他跟唐伯成合伙搞點走私生意,事情并不算大,但涉嫌走私大宗槍支彈藥就是大問題了,因為前線吃緊,槍支彈藥是最最重要的戰略物資,搗弄這個約等于動搖大日本帝國皇軍的根本。
誰搞誰腦袋不保!
但讓吉野少佐倍感憋屈的地方在于,唐伯成跟王敬三交易槍支彈藥的事情他并不知情,而且他也沒從這筆交易之中見過一毛錢,假如唐伯成被抓后把他供出去了算什么?
哦,老子沒拿到好處,還特么跟著背黑鍋,搞不好還可能吃上一顆鐵花生,老子他媽冤不冤?
所以廖文克讓常震送來的這份口供,某種意義上說并非單純的口供,而是頂在吉野少佐腦門上的槍口,或者彈匣里的那顆致命的子彈。
“老板還說,事情已經搞定了,請少佐安心休息,不必掛懷。”
“廖桑有心了,回去之后務必替我好好謝謝他!”
“少佐放心,我一定轉達!相信老板今晚也能睡個好覺了。”
吉野少佐愣了一下:“廖桑還沒睡?”
常震微笑:“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老板哪兒能睡的著?”
“……”
送走常震后,吉野少佐回到沙發上落座,心緒久久難以平復。
自打跟廖文克鬧了別扭以后,他日思夜想都是怎么收拾廖文克,怎么搞死廖文克,他以為廖文克肯定也是的,然而真相恰恰相反,在他面臨生死難題的時候,廖文克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幫他擺平麻煩。
什么是朋友?這就是朋友!
深吸一口氣,吉野少佐抄起電話話筒,撥通了司里街別墅的電話。
“廖桑。”
“吉野少佐,阿震應該已經去過了吧?沒事了,放心休息吧!”
吉野少佐真誠開口:“謝謝!”
廖文克輕輕笑了:“都是朋友,不說這個詞。”
吉野少佐猶豫了一下:“廖桑,我有個事情有些好奇,你能幫我解惑嗎?”
“少佐請講。”
“我知道,王敬三來濟南不久就去司里街別墅拜訪過你,而且昨天中午他還去過你家,你應該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是嗎?你……為什么不做他生意?”
廖文克沉默了一下:“不愿給朋友添麻煩。”
吉野少佐抿了抿嘴唇:“廖桑太見外了,請記住我今晚的話:朋友就是用來麻煩的!”
“……”
廖文克結束跟吉野少佐的通話之后,摸起一支煙點上,然后在噴出的濃烈煙氣之中,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臉。
經過今晚之事,或許他和吉野少佐之間的關系并不至于完全回到從前,但至少已經破冰。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王敬三的事情應該也會有新的進展了。
果不其然,凌晨破曉時分,朱圭山打過來一個電話,話筒里傳出來的小動靜要多興奮有多興奮。
“成了!干爹,事情成了!吉野少佐說,特務機關將以資助鄒平縣剿滅抗日力量的名義,調一批槍支彈藥給王敬三,讓他準備好車隊,隨時準備接貨!”
“這就對了!做生意跟做人是一樣的,要言而有信,要一口唾沫一個釘!”
廖文克呵呵一笑:“對了,吉野少佐說的這個事情既然是用了資助的名義,應該不會收錢。但你記得替我交代小王一句: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明白吧?”
“明白明白!我已經給敬三說過了,他說他一外地人來省城,能夠結識干爹跟吉野少佐這樣的大人物說上幾句話,本來就該好好孝敬的。”
“小王是個懂事的孩子……”
唐伯成車隊兩天三次被搶劫,吉野少佐之所以逼著他包賠,是因為吉野少佐背后真的還有其他人隱身暗處只管收錢,唐伯成那頭的損失太大,吉野少佐也不好交代,因此朱圭山昨晚送去的大黃魚,對吉野少佐來說,充滿著無與倫比的誘惑!
這到了嘴邊的肥肉,他舍不得吐回去,但又不能白白吞下這筆錢,所以唯一的選擇就是用特務機關資助的名義調撥一批槍支彈藥給鄒平。
這么做不需要額外支出費用,還能落下大批大黃魚歸他支配。
如此一來,既安撫了王敬三,還順水推舟緩和了一下跟廖文克的關系。
一舉兩得!
廖文克早早料定了這一切,所以昨晚才那么不容置疑的命令朱圭山帶上大黃魚去找吉野少佐。
“少佐怎么安排的,讓什么時候過去接貨?”
“說條子已經批好了,只要敬三這邊組織好車隊,隨時都可以過去找他!”
“組織車隊應該不難吧?”
“不難不難!重賞之下勇夫常在,更何況只是給趕個車保個鏢。”
廖文克哈哈笑了:“行吧!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朱圭山愣了一下:“干爹,敬三的事兒能成,多虧了您運籌帷幄,今天上午您不過來跟敬三見個面?”
“累了,為他這點破事忙活一晚上沒睡,我得躺會兒。”
“呃,干爹辛苦!回頭我一定給王知縣好好講一講這個事,讓他備一份厚禮送您家去!”
“這個不重要,只要事兒順,我就燒高香了!”
“……”
事兒,到目前為止基本上都很順利。
周先生需要的戰略物資給了一批又一批,承諾中的第二批槍支彈藥,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上午也將上路開拔,暫時還沒有看到明確進展的就差一座縣城了。
那么會一如既往的順利下去嗎?
廖文克相信,只要紅黨游擊隊那邊按照他既定的計劃執行,一定沒問題!
“同志們辛苦了,請允許我先睡一會兒……”
從抽屜里找出賀醫生給開的安神藥,廖文克就著熱水吃了兩粒。
冷靜,是一個潛伏人員必須的情緒。
因為唯有冷靜,才能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做出最優解。
在大腦快速運轉持續了一整夜之后,廖文克必須要好好休息一下,給腦細胞一點康養的時間……
“阿震。”
一個小特務進門:“老板我在。”
“???”
“老板,震哥請假出去了,您……是不是忘了?”
“哦,忙糊涂了。你是阿福吧?”
“是的老板,我是阿福!”
“阿福,你這個名字好,有福!來來來,有福的阿福,扶我上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