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開拔，一直到拂曉十分，北歸的明軍才停下來稍作休整。

還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正做著回大明享福的青天白日夢的安南王子陳天平早就不復來時那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來的時候陳天平一路乘坐馬車，臉上總有些郁郁寡歡的落寞感，除了安營時下車活動，平時甚少在明軍將士面前出現。可這北歸的一夜里，陳天平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匹駑馬，跟屁蟲一般跟在黃中等人身邊，嘴里喋喋不休說著自己這兩年在大明的感想，敘述著對大明繁華的向往和對大明皇帝陛下的敬仰。

“天平也算出身富貴，但寧為大明一百姓，不做藩屬朱袍人！”

陳天平信誓旦旦且斬釘截鐵地表達著對于大明的忠誠，甚至到了諂媚的地步，讓周世貴等直性子的軍中漢子有些受不了。丟下黃中和傳旨太監帶著趙恒虛與委蛇，他們四個跑去自己所部和自己的士兵待在一塊兒去了。

陳天平對于這三人的態度又不太一樣。對于黃中，雖然明知道他是這支軍隊的最高指揮者，面上雖然恭敬萬分，但明顯稍待疏離。對于趙恒的態度卻要比黃中親近得多，哪怕趙恒的品秩比黃中低著兩品四級。而對于傳旨太監，那簡直就是諂媚至極，絲毫沒有安南王子的一丁點兒尊嚴。

“老黃，這家伙不是看出來我們準備把他扔下、在拉攏人心做準備吧？”趙恒尋了個機會悄悄和黃中商量道。

“不會！”黃中搖搖頭，道，“漢王殿下雖然分封云南，但漢王爺畢竟在封地待的時間不長，你們不理解這些藩屬、土司對于朝廷的態度也很正常。一句話來說，這些人要么笨得要死，要么怕得要死，只有極少數的聰明人，才明白天朝上國對于他們這些人而言到底多么遙不可及。很明顯，陳天平是個聰明人。在大明生活了這段時間，早就不把安南那有名無實的王位放在心上了。那內侍是陛下親近之人，要是能在陛下身邊幫他美言幾句，他在大明的日子就能好過很多。”

“這不用你說我也想得到。”趙恒道，“但你說的‘要么笨得要死、要么怕得要死’是怎么回事兒？”

“笨得要死的土人就是榆木腦袋、一根筋，根本不清楚自己那破地兒和幾百幾千的壯丁和大明相比有多么懸殊，總是腦袋一熱，就搶這個殺那個。然后被一個千戶所或幾個百戶所就平滅了。”黃中解釋道，“怕得要死的則是極愚昧無知之人，甚至還在刀耕火種，能將大明人當成神仙給供起來！不過最近幾十年這種笨蛋不太多了。”

“在云南的時候倒是聽云南衛所的人講起過。”趙恒若有所思地點頭，“當時咱還以為那小子在吹牛呢。”

“云南和廣西還不太一樣。”黃中道，“云南有沐家鎮守，上層形勢比廣西穩定。沐家在云南積威已久，云南土司要稍微老實一些。”

兩人又閑聊幾句，黃中面帶憂色道：“前面支棱關擋路，那關隘可不比冷徑關那般簡陋。咱們要過關北歸，恐怕是場硬仗！”

“你不記得當時留在支棱關附近的兩個百戶所了嗎？”趙恒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問道。

“自然記得！”黃中沒好氣地道，“可是不過兩個百戶所而已，又能有什么作用？！”

“嘿嘿，您到時候就知道了！”趙恒笑瞇瞇道，“我家王爺可是讓咱帶了好東西給安南人好好開開眼的！”

黃中便想起了當時和漢王衛的兩個百戶所一起回轉埋伏的四架馬車。當時只覺得那馬車高大寬敞，看起來也比尋常馬車堅固，卻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只可惜最開始只以為那是陳天平的行禮，沒打開來看一看。

趙恒也不解釋，眼瞅著陳天平又湊了過來，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停下了口頭的話。

或許是因為冷徑關的守軍被明軍打破了膽子，也或許是因為明軍北歸前燒掉了冷徑關前的船只和吊橋，這一路行來，明軍身后居然沒有安南人追趕。雖然黃中趙恒等人不齒安南人的怯懦，但少了后方的威脅終究是讓幾人隱隱松了口氣。等行到支棱關前十里，忽聽得旁邊茂密樹叢中一聲尖利的哨聲，黃中剛要下令防守，卻見趙恒將手指伸進嘴巴里，同樣發出了一聲哨音。

哨音你來我往如同問答一般往來三四次，趙恒才終于對黃中和傳旨太監一笑，道：“無礙，自家兄弟！”

果然聽到旁邊的樹叢中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蒙著頭臉的人從林中竄了出來。要不是趙恒提前說了是自己人，恐怕早就有人將箭矢射出去了。

“熱巴吉，干嘛把自己包裹得這么嚴實？”趙恒看到這人蒙著頭臉的打扮也被嚇了一跳，仔細分辨了半天才認出這人是那個漢王衛中幾乎所有新兵都恨得牙癢癢的“毒舌”熱巴吉——“毒舌”這個名號還是二公子聽聞熱巴吉的事跡后給取的呢。

“蚊子太厲害了！”熱巴吉摘下包在臉上的衣服，一臉苦相地指了指臉頰上面一個大包，對趙恒道，“比我們寨子里的蚊子都要厲害！”

趙恒同情地看了熱巴吉一眼。越往南走越是覺得蚊蟲厲害，五千明軍士兵行進活動間還稍微好一些，晚間扎營也有營帳略微遮擋。而熱巴吉此時明顯是隱在林中放哨，沒有遮擋還不能活動，自然是要多遭些罪。

“弟兄們呢？”趙恒看著熱巴吉臉上讓人發噱的大包，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笑出來，“家伙布置在什么地方了？”

“兩個百戶所的兄弟在前面離支棱關兩三里的林中潛伏。我這里是最靠南的哨衛。”熱巴吉道，“那幾個小家伙和兄弟們在一起，不敢放得太近。這邊山林太密，也沒辦法從林中運過去。”

“你們埋伏了這兩三天了，就沒想想辦法？”趙恒皺了皺眉頭。

“想了！”熱巴吉正色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開戰前趁著晚上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