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論這話說著委婉。
但如果解釋得稍微狂悖一點,柏論的意思就是說他不認可董卓的暴政。
這話普通百姓說出來也不算什么。畢竟雒陽的那么多百姓也不認可董太師。董太師日理萬機,哪里有時間去跟一個普通百姓計較。
但說出這話來的是柏論。
而柏論目前的上司是王允。
于是這話的性質就變了。
這句話造成的危害性可大可小。
它也許可能會成為董卓誅殺王允的一個借口。太師會公然在朝廷上發難,從王允開始一級一級地向下株連,然后在朝廷上進行又一次的大清洗。
不過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這種可能取決于董太師的心情。
畢竟柏論只是王允手下一名劍客。
而劍客所造成的影響是有限的。
劍客的思想也不一定是主人的思想。
因此董卓如果想要表現得仁慈一點,他應該就只會處死柏論一個以表現他對王允的寬容,然后再心滿意足地收獲王允對他誠惶誠恐的感激。
于是張遼也沉默了。
他沒想過會從柏論嘴里問出這個答案來。
不過他也不可能去找董卓告發他。
再然后,張遼就默默壓低了聲音,很小聲地繼續問他,“既然如此,郎君未曾想過去找關東聯軍?”
柏論搖了搖頭。
“我也不認可他們?!?
“他們如果真向一處,十八路諸侯凝聚一心,又豈會被攔在潼關之下?“
“……”
過了好久之后,張遼才朝著柏論拱了拱手。
他感嘆道:“郎君有大志向。”
柏論很勉強地笑了笑,“我沒什么志向。”
受柏論的感染,張遼回府的路上也在思索他是為誰而戰。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想清楚。
他家有錢,所以年輕的時候他就做過郡吏。
后來雁門關再起戰火,為了保護家園,他毅然而然地舉起了長槍。并州多戰亂,鮮卑多次南下。當時的并州刺史丁原看中他武力過人,于是召他為從事。
靈帝駕崩后,大將軍何進便征召丁原入京,擔任執金吾。
后來何進派張遼去河北募兵。
但等他回來的時候,上司沒了,上司的上司也沒了。
張遼:“……”
搞清楚事情的原因后,張遼對呂布這個人也不是半點怨氣都沒有的。但是有怨氣也沒用,在生存和死亡之間,張遼選擇了生存。
不過呂布這個人怎么說。
他……就……還不錯?
同在丁原麾下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呂布為將多身先士卒,以豪氣和武力勇冠三軍,除此之外,他身上也是軍功累累。就算是歸屬董卓后,他對他們這些并州老兵也多為照顧。董卓對呂布多看重,流水般的賞賜不斷地進入了都亭府。然后呂布再往下分一分,張遼和高順等人也不是半點都沒分到。
“苦了誰都不能苦了我并州兒郎?!?
當時呂布是這樣說的。
因此他和呂布之間不僅僅是上下屬的關系,更是有一些朋友之間的情誼在的。
原先的那些怨氣也不算什么了。
反正跟著誰不是跟呢?
張遼正想著,額頭上突然落了一片雪花。
他抬頭往上看了看,只見大雪紛飛,一片清白。
原來是下雪了。
一片雪花落下,于是就有更多的雪花落下。很迅速的,無數的雪花幾乎在無聲無息之間地席卷了整個長安城。
長安的冬天來臨了。
從古至今,不管是哪里的冬天普通人都不太好過。
就算是物資豐富的現代,羽絨服穿著,厚厚的圍巾裹了一層又一層。手上戴了手套,貼身的保暖秋褲塞進厚厚的棉襪里,還有一雙踩進雪里會咯吱咯吱響的棉鞋。就連頭頂上也會戴著厚厚的帽子。
然而在如此的裝備下,還是會有股莫名其妙的妖風不知道從哪里鉆進來。只激靈一下,就凍得人身體發冷,連打兩三個噴嚏。
這個時候的普通人就沒有羽絨服可穿了。
這點可以比對一下柏論府上的奴婢。
雖然柏論已經再三表明了他不需要她們伺候,甚至包括吃飯洗衣以及打掃衛生這些事,他都可以自己解決。但是這些人也仍然哭得涕泣漣漣地向他表示她們既然已經被送給了主人,那就是主人的人了。
如果主人不要她們,那么她們還能去哪里呢?
柏論考慮了一下,覺得他應該可以去找王允向他討要一下賣身契。
但這根本就不是賣身契的事。
宣姬小姐姐出來解釋,“她們如果有選擇,為什么還會出現在這里?她們這些人,有些是活不下去了所以選擇自己賣身。有些是家庭支撐不下去了所以被父母賣。但凡還有一點希望,誰愿意給人家當奴隸呢?”
“你問問她們,看她們是否有謀生的手段?”
答案是沒有。
十個里面有八個表示她只會伺候人。
還有兩個表示她會種地。
但是地呢?
誰能平白無故地變出一塊地來?
行吧。
那就繼續把這個府當宿舍住著吧。自己的事情全部自己干。于是在這種模式之下,又演化出了幾個專門的小組。一個洗衣組,一個打掃衛生組,一個專門的做飯組。
為表公平,幾個組可以輪換著來。
宣姬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三個小組的最高總指揮,負責統領全府。
有婢女不安地表示,“我們難道真的不管主人了嗎?”
宣姬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傻。郎君自己都說了不要伺候,何必自找苦吃自找活干?”
對于府中的這些變化柏論也沒管過,就讓她們自由發展吧。
但是當他從練習馬術的校場里回來,看到一個婢女身穿單衣一邊被凍得瑟瑟發抖一邊還堅持把通紅的小手放進冰水里洗衣服時,他還是感受到了一種心痛。
“叫宣姬過來?!?
柏論要見宣姬。
這是一個從未有過的命令。
她住進府里幾個月,兩人時不時會碰上一面,但是柏論卻從未主動找過她。
因而第一次的召見,宣姬有些害怕。
“……郎君。”
宣姬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在地板上,模樣很是恭敬。
“你先起來再說。”
“說過多少次了,見我的時候不用跪?!?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