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著坐在自己面前，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扶蘇，心中的失望逐漸蔓延。

他的眼睛中帶著些不滿以及憤怒。

嬴政想不到為什么，為什么自己的兒子竟然沒有一絲一毫自己的樣子。

一味的仁慈不會有任何的作用，只會讓敵人更加猖獗。

這一點為何自己的孩子不明白呢？

逐漸的，一個想法在嬴政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兒子如此，大抵上是因為常年在京都高高在上慣了吧？

不然把扶蘇放到邊疆去？去鍛煉鍛煉？

正當這樣想著的時候，扶蘇猛地抬起了頭，眼睛里帶著些驚恐和慌亂的神色，他打量著四周，臉上的神情變幻。

扶蘇抬起頭就看見坐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身著黑紅色的袍子，臉上帶著嚴肅之色，看起來很普通，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自己這是在哪里？

不是之前還在兵馬俑坑前感慨大秦的悲哀么？他只記得，在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是被人不小心推到了坑中，好似還碰到了一輛車傭。

當時的他還在驚懼是不是要賠錢賠到傾家蕩產，并且吃上免費的國家飯，不用考試就可以擁有國家編制了.....

嬴政看著扶蘇的樣子，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陰沉。

這像什么樣子？

扶蘇剛才在做什么？難道他不僅僅不知道治國之道、御下之道，就連他經常掛在嘴邊的「禮」也給忘記了么？？？

“扶蘇！你在做什么？”

嬴政的聲音冷冽異常，像是數九天里的寒冰一樣。

正在惶然的扶蘇聽到這話，心中頓時一愣，他的眼睛中映入了周圍的一切，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在他的腦海中成型。

他這是來到了大秦？

面前之人喚自己扶蘇，難道他是始皇帝嬴政，而自己則是成了始皇帝的長子扶蘇？

還未曾等扶蘇反應過來，嬴政便有些失望的說道：“扶蘇，你太令朕失望了！”

嬴政站起身子來，負手望著遠處正在忽明忽暗的燭火，有些低沉的說道：“朕以為，你只是年幼不知事，不曾想到你竟然連自己常言的禮都忘了？”

他搖頭嘆氣。

這也是他自己的錯，畢竟前面的十幾年里，他都未曾好好的教導扶蘇，與這個兒子見面的時間還比不上與些朝臣見面的時光多。

嬴政回過頭，看著扶蘇道：“扶蘇，治國之道并不是一味的仁和便可以的。”

“當初諸國紛爭的時候，為何孔仲尼的學說未曾被任何一個國君采納，反而是法家得到了諸多國君的青睞？諸國為何紛紛變法？”

“天下之道，在于慕強。”

“諸國之道，在于變法。”

“唯有變法圖強，方可在這亂世中某得一線機會去爭奪天下之道，將這紛亂的諸國再次合為一統。”

嬴政的聲音中帶著沉重：“你以為朕不明白民眾合該如何么？”

他的眸子中帶著冷酷之色：“周之覆滅，便因分封，如今你又議分封之事，難道是要讓天下再經歷一下這數百年的紛爭之亂、戰爭之苦么？”

扶蘇腦子還沒有清醒過來，但從嬴政的話語中已然能夠聽出來一件事情。

那就是「自己」方才反對了始皇帝的郡縣制，而執意勸誡始皇分封！

而如今始皇帝的反應，大抵上是對自己失望極了！

果不其然，緊接著始皇帝走到了扶蘇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扶蘇，語氣很輕，但話里面的意思卻讓扶蘇不自覺感到了寒冷。

“若你不能說出你反對郡縣制的理由......”

“那便去邊疆吧。”

嬴政一揮袖子，神色冷酷：“去邊疆，去看一看邊疆的黔首，去看一看大秦的天下。”

“然后憑借著自己的能力站在朕的面前，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有資格以一個臣子的身份，反對朕的意思！”

扶蘇聽到嬴政的話，當即暗暗的砸了咂嘴，開局就要被流放啊......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但如果真的被流放了，自己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改變大秦的悲劇了！

當即心中萬般念頭轉換，扶蘇抬起頭，同樣站起身子，朝著嬴政彎腰行禮，臉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畢竟邊疆苦寒，就算不想改變大秦的悲劇，他也不想離開繁華的咸陽城.....

“父王，兒臣之所以反對郡縣制，并不是為了反對郡縣制，也并不是為了單純的支持分封制。”

扶蘇將心中思緒萬千全然整理，將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過往記憶都消化后才繼續開口道：“如今，我大秦已然吞并韓之地，且已即將獲趙，鯨吞天下之勢已成。”

“可.....”

“六國之民，當真是我大秦之民么？”

他頓了頓，又開口說道：“兒臣知道，父王也并不是厭惡儒之學說，只是厭惡其不能強國罷了。”

“但孔仲尼的學說、儒家的學說，并不全然都是錯的。”

“士子們站的太高了，氏族們站的也太高了。”

“所以他們會忽略站在腳下的、那如同螻蟻一般的黔首們。”

“可是，這天下的基石到底是「士」，還是那下方茫茫一片的、臣服在父王腳下的黔首？大秦的構成，到底是那老秦人、是底層的士卒、是底層的黔首、還是那少數的士人？卿大夫？”

扶蘇長嘆一聲：“父王，兒臣反對的并不是郡縣啊。”

“兒臣是想要借著反對郡縣、支持分封這個說法，讓父王看見，那些站在大秦后、開始積蓄力量的卿大夫們。”

“若想要完全的、徹底的否決分封制，難道不需要否認卿大夫、而重黔首么？”

扶蘇抬起頭，眼睛中帶著些許閃耀的光彩，他看著嬴政，聲音中更平添了幾分自信：“廢分封，定然要對抗、廢黜站在分封制后的卿大夫們。”

“可如今天下未曾安定，大多數的賢才依舊是「士」這個階層，依舊是「卿大夫」，少量從黔首而起的士，真的能夠扛得起大秦這個龐然大物么？”

扶蘇看著嬴政，稍稍往后退了一點，神色復雜：“父王，您覺著為什么我大秦攻下韓趙之地后，此二地依舊有叛亂在呢？”

“不就是因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