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姓暴卒，隨鬼使[1]去，見冥王[2]。王稽簿[3]，怒鬼使誤捉，責令送歸。張下，私浼鬼使，求觀冥獄[4]。鬼導歷九幽[5]，刀山、劍樹，一一指點。末至一處，有一僧，扎股穿繩而倒懸之，號痛欲絕。近視，則其兄也。張見之驚哀，問：“何罪至此？”鬼曰：“是為僧，廣募金錢，悉供淫賭，故罰之。欲脫此厄，須其自懺。”張既蘇，疑兄已死。時其兄居興福寺，因往探之。入門，便聞其號痛聲。入室，見瘡生股間，膿血崩潰，掛足壁上，宛然冥司倒懸狀。駭問其故。曰：“掛之稍可，不則痛徹心腑。”張因告以所見。僧大駭，乃戒葷酒，虔誦經咒，半月尋愈。遂為戒僧[6]。

異史氏曰：鬼獄渺茫，惡人每以自解，而不知昭昭[7]之禍，即冥冥[8]之罰也。可勿懼哉！

注釋

[1]鬼使：傳說中所說的受閻羅役使，到陽世追攝罪人的鬼卒。

[2]冥王：閻王。

[3]稽簿：檢核簿籍。簿，指迷信傳說中陰曹地府掌管的生死簿。

[4]冥獄：陰間的牢獄，即地獄。

[5]九幽：迷信所說地層極深處囚禁鬼魂的地方。

[6]戒僧：即戒行僧。

[7]昭昭：指陽世。

[8]冥冥：指陰曹。

譯文

有一個姓張的人，不知怎么突然死了，跟著鬼使去見閻王。閻王拿生死簿一查，訓斥鬼使捉錯了人，命令將他送回陽間。姓張的下了閻王殿，出于好奇，私下請求鬼使帶自己在陰曹地府參觀參觀。鬼使領著他游遍了九層地獄，刀山、劍樹一一指給他看。最后到了一處，見一個僧人被繩子穿過大腿倒掛在那里，痛得嗷嗷直叫，喊著要死。姓張的感覺這人有點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他哥哥。姓張的很害怕，問鬼使：“我哥哥究竟犯什么罪才會痛苦到這種地步？”鬼使說：“這個和尚到處募捐錢財供他嫖賭，所以這樣懲罰他。要想擺脫這么深的罪過，必須改過自新。”姓張的蘇醒過來后，懷疑哥哥已經死了。當時他的哥哥正在興福寺做和尚。姓張的趕緊去打探。一進寺院，便聽到有人高聲喊痛。進屋一看，見哥哥大腿上長了個毒瘡，膿血流了一地，身子倒掛在墻上，就像在陰曹地府看到的一樣。姓張的驚問怎么回事，哥哥說只有掛著才好受些，不然就痛得像鉆心挖肉一般，無法忍受。姓張的告訴哥哥他在陰曹所見的一切，哥哥聽了非常害怕。從此，戒酒、戒賭、戒嫖，虔誠地誦讀經文。過了半月，身體才好起來。好了以后，他就成了一個嚴守佛教戒律的僧人。

異史氏說：很多人覺得神鬼啊地獄啊，都虛無縹緲不真實。惡人做惡事后常以此自我排解安慰，殊不知陽世的惡行，在陰間都有懲罰。這難道不令人畏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