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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大明龍州土司
  • 李木一
  • 4832字
  • 2023-11-28 18:17:50

這時,晴雪帶著蟠龍壩鼎鼎有名的章郎中,剛趕到王樾的房門外。

“草民章士居,拜見王土司大人。”見著王璽,章郎中趕緊行禮。

“章郎中快快免禮,趕緊給我兩個孩兒看看病吧!”為方便章郎中診斷,王璽命晴雪、素竹二人速將王煥攙扶到王樾的床榻上。

王樾的病情看起來比王煥略微緩和一些。章郎中一番觀氣色、聽聲息、嗅氣味、詢問癥狀,摸了王煥的脈象,捋著泛白的山羊胡子,嘆了一口氣,對王璽說:“王土司大人,兩位公子的癥狀大同小異,一路上晴雪姑娘已詳細(xì)告訴草民了。依草民判斷,兩位公子怕是中了毒。”

“什么!”章郎中的話像霹靂閃電,眾人聽了無不震驚。王璽打了個寒戰(zhàn),兩只腳釘住了似的。

王樾強忍腹痛,說起話來有氣無力:“昨日晚飯后……大哥讓我把三個弟弟……都叫到偏廳商議番地巡防之事……事情說完,我們幾個閑話家常,我忽然想到之前父親大人給了我們每人一盒御賜的宮廷果脯……我看這天氣越來越大了,生怕放壞了可惜,畢竟如此珍貴的東西,就提醒大家盡快吃了……莫不是四弟也和我一樣,昨晚都吃了這宮廷果脯?”

王煥原本緊閉嘴巴,突然“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章郎中趕緊低下頭去,聞了聞王煥的嘔吐物,沒有什么特殊的酸腐氣味。

“王土司大人,貴府還剩得有這種宮廷果脯嗎?”章郎中從隨身背著的藥箱里拿出一根銀針,對王璽說,“中毒分很多種,草民只有知道具體是中了哪種毒,才能對癥下藥。”

王樾抬起軟弱無力的手臂,指了指窗子旁的柜子:“昨晚我吃得不多,還剩了些,就在柜子里那個牡丹盒子中……”

章郎中打開精美的牡丹盒子,用銀針刺入一顆果脯肉里,銀針針頭并沒有發(fā)黑。他將盒子里的果脯用銀針挨著試了個遍,銀針針頭依然沒有變黑。他用手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聚精會神地思考著。睜大的眼眶里,因老邁而有點渾濁的眸子緩慢游動著。

忽然眼前一亮,章郎中請示王璽:“王土司大人,能否準(zhǔn)備一碗清水、一張白紙、一頭活的山羊?”

“清水和白紙好辦,可這山羊?”這讓王璽犯了難。

晴雪提醒王璽:“老爺,您忘了前段時間白馬番部落頭人尕瓦珠差人送來一頭山羊了?大夫人說這個時節(jié)吃羊肉上火,現(xiàn)在還養(yǎng)在馬廄里呢。”

“對、對、對,想必我也是急昏頭了。”王璽吩咐下人,“照著章郎中的要求,清水、白紙速速拿來,山羊速速牽來!”

“章郎中這是要做什么呢?”斂秋、素竹一臉茫然,心里泛起嘀咕。

王璽徘徊不定的腳步湮沒在他難以平靜的情緒里,脹滿騰騰的氣流,快要涌出來。

辛夷雙手合十,緊閉雙眼,默默祈求上蒼,惟愿她的兩位兄長平安無事。

少頃,斂秋、素竹拿來一碗清水、幾張白紙,晴雪讓庖丁將山羊從馬廄牽到王樾房間外。

在眾人疑惑的眼光中,章郎中從牡丹盒子里抓出一大把果脯,撒在地上。山羊見了,聞著味低下頭張嘴就吃。長長的羊嘴巴一歪一歪的,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章郎中單獨取出一顆果脯,浸泡在清水里。他在藥箱里取出一個小瓶子,從里面倒出少許灰色的粉末,均勻地撒在白紙上。過了一會兒,他用藥勺從浸泡果脯的水里舀出一勺,滴在撒有灰色粉末的白紙上。

須臾間,白紙上的液體變黃了,繼而變成橙黃色,直至在白紙上留下了一抹棕黃色痕跡。那只山羊突然反芻廢絕,步態(tài)左右搖擺,雙眼發(fā)紺,眼底溢血,全身痙攣,發(fā)出幾聲哀嚎,最后竟口吐白沫,四條腿伸直,死了!

眼前的這一幕嚇壞了眾人,王璽臉色蠟黃,一顆心長豇豆般,懸吊吊的。

“唉……”章郎中長嘆一口氣,向王璽稟報,“啟稟王土司大人,兩位公子中的乃是蓮華躑躅之毒。”

“蓮華躑躅乃是何物?章郎中,還請你不惜一切代價,務(wù)必要救犬子性命啊。”王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四公子的嘔吐物無特殊酸腐氣味,果脯顏色與正常無異,毒物必是無色無味。草民以銀針刺探,并無發(fā)黑,說明毒物并非鶴頂紅。草民再拿出草木灰試探,白紙變黃,加之山羊服食后暴斃,更加證實草民的判斷,此毒物乃毒花蓮華躑躅無疑。”章郎中捋著胡須,給王璽解釋,“《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曾有記載,蓮華躑躅,毒能殺人,其花明艷,與杜鵑花相似,似羊躑躅,毒性更甚。”

章郎中的話嚇得王璽臉色煞白,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章郎中,您可有法子救我兩位哥哥性命呀?”辛夷心急火燎地問。

“辛夷小姐莫慌,現(xiàn)在趕緊用三錢紫陽花煎水,給二位公子服下,先讓他們把尚未消化吸收的毒物催吐出來。草民這就開個方子,連續(xù)服藥七日之后,體內(nèi)蓮華躑躅之毒自可祛除七八。只是……”章郎中的話說到一半咽了下去。

“只是什么?章郎中你不妨直說,救人要緊啊!”王璽急得眉毛快燒著了。

章郎中愁眉鎖眼,喃喃地說:“只是這方子中最重要的一味藥材不死鳥,怕是要王土司大人您親自跑一趟馬盤司了。不死鳥乃滇藥之瑰寶,其根葉均可入藥,實乃解毒祛惡、拔毒止痛、活血化瘀之神藥,因其卓越的解毒修復(fù)能力,而被命名為‘不死鳥’。不死鳥藥材名貴,生長環(huán)境特殊,四川并未出產(chǎn)。早些年,草民去滇緬一帶游醫(yī)采藥,有幸挖到一株,后來草民將這株不死鳥帶回龍州,一次機(jī)緣巧合下賣給了李土司。若是李土司尚未服食且愿意拿出來,二位公子的病情還有轉(zhuǎn)機(jī)。倘若……”

聽到章郎中的話,王璽心煩意亂,如坐針氈。龍州的百姓誰不知道薛、李、王三家土司早已各自為政多年,雖還未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早就因各種利益糾葛矛盾重重。現(xiàn)在要王璽去求李蕃,王璽真拉不下這個臉。可王樾、王煥都是王璽的親生骨肉,這該如何是好?

王璽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打斷了章郎中的話:“章郎中,難道就沒有其他能解蓮華躑躅之毒的藥材嗎?”

章郎中堅定地答道:“根據(jù)草民畢生所學(xué)藥典醫(yī)書記載,以及行醫(yī)多年的經(jīng)驗,尚且只有不死鳥能克蓮華躑躅之毒。”

王璽嘆了口氣,捏緊拳頭,對晴雪吩咐道:“你快去抓紫陽花煎水,給二公子、四公子服下,要快!”

晴雪點點頭,急忙地跑去抓藥。

百感交集的王璽躊躇不定,來回踱步。一方面,他不想低三下四去求李蕃,就算在李蕃面前裝孫子,李蕃也不一定愿意拿出不死鳥。抑或是那株不死鳥,李蕃早已服食。另一方面,他急于要救他的骨肉至親,畢竟是親生兒子,不是外人。王璽心里兩只大紅公雞激烈爭斗著,互不相讓。

正當(dāng)王璽左右為難之時,落梅氣喘吁吁跑來,淚眼婆娑地向王璽報告:“老爺,不好了!五公子,五公子他……他沒了……”

“什么?”王璽跌入萬丈冰窟,極寒霎時圍過來,冰霜將他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無法接受,寧愿是自己聽錯了。

王璽等人沖進(jìn)王坦房間,只見體態(tài)臃腫的王坦身著中衣,趴在桌子上,皮膚灰暗,嘴唇、指甲發(fā)灰發(fā)黑,口吐白沫,軀體已經(jīng)僵硬變冷,顯現(xiàn)出淺色尸斑。桌上燈里的松油已燃盡,王坦右手邊放著打開的牡丹雕花木盒,里面只剩下三顆果脯,地上散落著一本《三國志》。

聽到噩耗的三夫人田文娘匆匆趕來,看到眼前的景象,兩眼一黑昏了過去。辛夷見狀也差點昏厥。聞訊而來的王鑒和王濟(jì)幾乎快要站不穩(wěn)。

章郎中忙問道:“大公子、三公子,你們昨晚吃過這宮廷果脯嗎?”

王鑒搖了搖頭:“昨晚本來說要吃的,但還要整理白馬、虎牙、黃羊三寨番民戶籍,忙起來就忘了吃了。”

王濟(jì)接著答道:“我從來不吃甜食。況且昨日白天在正南山練了一天劍,甚為乏累,昨晚又和幾位兄弟商討番地巡防事宜,我回房就直接躺下歇息了。”

“兩位公子沒吃過那就最好。”章郎中暗暗感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章郎中試了試王坦的脈搏和鼻息,掀開王坦的眼皮,其瞳孔散大無光,眼下溢血。章郎中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對王璽說:“請王土司大人節(jié)哀順變。”

章郎中的話讓王璽猶五雷轟頂,似夜游出行,若鬼魅附身,如魂魄出竅,面色蒼白像紙,神情迷茫。

“不可能的!坦哥哥還要帶我去摘白藨呢……”辛夷無法相信天天和她打鬧說笑的王坦再也醒不過來了,扯著章郎中的衣袖,淚流滿面,“章郎中,您是不是看錯了……”

章郎中默不作聲。

辛夷松開手,眼淚止不住地流著,任淚珠在臉上胡亂濕花紅妝。

“王土司大人,從身體僵硬程度來看,五公子恐是昨夜二更時分就已毒發(fā)殤亡。從毒發(fā)癥狀看,五公子中的也是蓮華躑躅之毒。與二公子、四公子有所不同的是,五公子一次食用含有蓮華躑躅之毒的果脯過多,進(jìn)而殤亡暴斃。”章郎中勸慰王璽,“王土司大人,人去不能復(fù)生,您趕緊拿個主意吧,拖久了二公子和四公子體內(nèi)的蓮華躑躅之毒會滲透進(jìn)五臟六腑,到時候恐亦命懸一線啊!”

王璽仔細(xì)回想起來,當(dāng)日朝貢之后,他去面見張?zhí)螅瑥執(zhí)笳f他忠君體國,當(dāng)即賞賜了他六盒宮廷果脯。他將這六盒宮廷果脯視若珍寶。在回龍州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將六盒宮廷果脯藏在轎子里,就連轎夫都不知道,更何況薛忠義、李蕃二人。薛、李二人絕無下毒的機(jī)會,只能說明從一開始這六盒宮廷果脯就是有毒的!

王璽朝著廊柱揮起就是一拳,打在堅硬的木頭上,手指關(guān)節(jié)鮮血直流。王璽的牙咬得咯咯作響,眼里閃動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猛虎。他的臉因憤怒扭曲成暴走的猛獸,素日里溫文爾雅的面龐,燃起火來如同溫柔的貓咪突然露出尖銳的獠牙。

憤怒到極點的王璽嘶吼道:“皇帝小兒、張?zhí)螅彝醐t世守斯土,與國同休,以例朝貢京師,以表丹誠,你們卻要戕害忠良,賜我含有蓮華躑躅之毒的果脯,要殺我全家?”

一聲長嘯后,王璽心灰意冷,如一潭死水,他的天空驀地黑了下來,四周寂靜如雪,只聽得見幾聲烏鴉的哀鳴。

徐公的面色像一塊生鐵,陰沉嚴(yán)肅。作為王璽的心腹,徐公深感此事尤為重大,背后的始作俑者必定有備而來,萬萬不可以慌亂孱弱之態(tài),假手于始作俑者愈演愈烈的權(quán)力。

“王土司大人,五公子已無力回天了,現(xiàn)在抓緊時間去馬盤司青溪城求李土司,買來不死鳥救二公子和四公子的性命,才是當(dāng)下最迫切之事!”徐公向王璽諫言,“王土司大人您不方便去,就讓屬下前去。若是李土司不賣,屬下一大把年紀(jì)去求他,他應(yīng)該不會太為難屬下。”

王璽的臉涂了一層厚厚的凝霜:“那有勞徐公快馬加鞭跑一趟了。帶上五十兩銀子買這不死鳥,應(yīng)該夠了吧?”

章郎中聽到五十兩白銀的數(shù)目,瞪大了眼:“夠了,夠了!當(dāng)年草民賣給李土司的時候才八兩銀子呢。”

王璽命人拿出五十兩白銀,讓馬夫牽出一匹高頭大馬,拿出一塊通行令牌交與徐公,緊握著徐公的手:“辛苦徐公了,若是能帶回不死鳥,我王家必定感恩戴德,重金酬謝!”

徐公一臉嚴(yán)肅地擺擺手,眼里滿是真誠:“王土司大人,您言重了!當(dāng)年屬下因觸怒朝中權(quán)貴被免職,流落龍州,若不是您好心收留,屬下早已是一具餓殍。王土司大人,您的恩情屬下沒齒難忘,屬下報答您都來不及,哪里還能要您的酬金?”

王璽還來不及回徐公的話,辛夷牽著一匹小白馬走過來,對徐公說:“徐公,您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是讓辛夷去吧,也要來得快些,免得耽誤時辰救兩位哥哥的性命!”

說罷,辛夷一把奪過徐公手中裝著銀錠的包裹和通行令牌,跳上馬背,揮起鞭子,提起韁繩,夾緊馬肚,輕呼一聲“駕——”,馬兒開始小跑起來。

“辛夷,你一個女孩子跑去做什么?山高路遠(yuǎn),太不安全了!”王璽不放心地朝辛夷說道。

辛夷顧不得這些,對王璽說:“父親大人,辛夷雖是女兒身,但自幼跟隨父親大人學(xué)習(xí)騎馬,偷偷跟著濟(jì)哥哥也學(xué)過一點武藝防身,不礙事的。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拿到不死鳥,才能避免悲劇再次發(fā)生。”

“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徐公騎馬可能會慢一點,那我讓濟(jì)兒跟著你一起去。”王璽仍舊不放心。

徐公堅決反對:“三公子性情急躁,去了若是惹怒李土司,反倒不好。還是讓屬下去吧!”

徐公話音未落,辛夷早就一溜煙騎馬跑遠(yuǎn)了。

無奈之下,王璽只得吩咐婢女冬盈:“趕快去兩岔河把家丁們?nèi)冀谢貋恚驼f府里有急事!等他們回來后,再讓吉瑞騎馬一路尾隨辛夷到馬盤司青溪城,暗中保護(hù)她。”

“是,老爺。”冬盈點點頭,往兩岔河的方向跑去。

遠(yuǎn)處,烈日的光暈正與箭樓山纏綿,慢慢發(fā)散。周圍的熱浪把青翠的枝丫描繪得精巧細(xì)致。那匹奔騰的小白馬,四蹄翻騰,長鬃飛揚,一路馳騁。辛夷騎在馬背上,盡量把身子壓低,馬速很快,系在青絲上的雪青描金發(fā)帶隨風(fēng)飄逸,襯托著綿延環(huán)抱的青山和碧綠悠長的涪江。想到與王坦、王樾、王煥三位哥哥昔日嬉戲打鬧的種種場景,淚水在辛夷的眼眶里決了堤。

遠(yuǎn)山近水被辛夷的淚水籠罩著,分離阻隔了人與人之間的親近。濕氣繚繞,緊緊裹住辛夷和她的馬。四野寂靜,天地之間萬籟無聲,只有辛夷單薄的身軀,堅毅地朝著馬盤司青溪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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