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年,宣和五年,6月初五,夜。
熟睡中的王安中被緊急叫醒,有兩個特殊的使者求見。
一個叫張鈞,職務是平州都統府掌書鴻臚少卿;一個叫張敦固,平州將作監參謀軍事。這兩個人都是平州方面過來的。
北遼投降金國后,燕京及周邊六州劃給了北宋,平州及周邊地區金國一直沒劃出去,因此在版圖上還是金國的領域。
前面講過平州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趙佶一直想將平州及周邊的灤州等地收回,但金國也知道其中厲害,所以一直攥在手里不放。
此時平州的節度使是張覺。
張覺,灤州人。遼天祚皇帝乾統元年(公元1101年)進士,累官至平州遼興軍節度副使。
從這里可以看到,張覺屬于平州地區培養出來的本土官員,對平州有著濃厚的鄉情,這也為其后來的降宋叛金埋下了伏筆。
1122年,宣和四年,6月,北遼皇帝耶律淳去世。蕭太后執政。此時,平州突然發生內亂,鄉兵殺遼平州節度使簫諦里全族二百口,劫掠家資數十萬(《契丹國志》:“因鄉兵經過,殺節度使蕭諦里全族二百口,劫掠家資數十萬”)。
張覺是本土官員,在當地有著深厚的人脈和關系,因此很快將叛軍招安,平息了叛亂,也因功暫時主持平州工作(《契丹國志》:“瑴以鄉人,能招安息亂,以功權知平州事”)。
張覺知道現在兵荒馬亂,自己手中沒有軍隊是很難立足的,于是利用主持工作的契機,招兵買馬,組建了一支5萬人的親軍(《契丹國志》:“燕王死,瑴度契丹必亡,籍管內丁壯充軍,得五萬人,馬一千匹,招豪杰,潛為一方之備”)。
蕭太后掌權后,派太子少保時立愛兼任平州節度使。張覺一看轉正無望,怨恨之心漸起,與時立愛矛盾不斷(《契丹國志》:“蕭太后嘗遣太子少保時立愛知平州,瑴有不容之意”)。
時立愛是聰明之人,知道自己在平州并無根脈,況且張覺手中還有軍隊,因此常常稱病不出。
這里要提一下時立愛這個人,他于1137年去世,活到了82歲,在金國做到了中書令,退休后加開府儀同三司、鄭國公,位極人臣(《金史》:“九年,為侍中、知樞密院事。久之,加中書令。天會十五年,致仕,加開府儀同三司、鄭國公。薨于家,年八十二”)。
時立愛也是一位投靠者,在那個戰亂紛飛的年代,他以自己的智慧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選擇。
他在平州時,為避免激化與張覺的矛盾,稱病不出。
北宋收回燕京后,時立愛回到家鄉新城(現河北高碑店),北宋屢次下旨要重用他,他看不慣北宋的政治生態,拒絕做官,并且嚴戒本族子弟在北宋為官(《金史》:“立愛既去平州歸鄉里,太祖以燕、薊與宋,新城入于宋。宋累詔立愛,立愛見宋政日壞,不肯起,戒其宗族不得求仕”)。
這是一種敏銳的政治洞察力。
時立愛在金國工作期間,盡心盡力,竭力謀劃,不謀私利,終得善終(《金史》:“太祖入燕,始用遼南、北面官僚制度。是故劉彥宗、時立愛規為施設,不見于朝廷之上。軍旅之暇,治官政,庀民事,務農積谷,內供京師,外給轉餉,此其功也”)。
當然這是后話。
由于時立愛稱病不出,此時的平州軍政大權均在張覺一人之手(《契丹國志》:“由是立愛常稱疾不出,瑴依舊權知州事”)。
在攻打遼國的過程中,金太祖阿骨打一直奉行著“慎重兵事,擇用善謀,賞罰必行,糧餉必繼,勿擾降服,勿縱俘掠”24字方針,對投降的官員和百姓秉持寬柔和安撫政策(《金史》:“甲辰,詔曰:‘遼政不綱,人神共棄。今欲中外一統,故命汝率大軍以行討伐。爾其慎重兵事,擇用善謀,賞罰必行,糧餉必繼,勿擾降服,勿縱俘掠,見可而進,無淹師期。事有從權,毋須申稟’”)。
因此,北遼投降后,在平州問題上,金軍統帥完顏宗翰還是采取了原有班子保持基本不變的政策。將時立愛調至軍中調遣,張覺升臨海軍節度使,仍知平州(畢沅《續資治通鑒》:“金人招時立愛赴軍前,加瑴臨海軍節度使,仍知平州”)。
之后又升平州為南京,張覺升中書門下平章事,判留事(畢沅《續資治通鑒》:“宗翰信之,乃升平州為南京,加瑴試中書門下平章事,判留事”)。
應該講金對張覺還算不錯,那張覺為什么還要派使者去王安中那里納降呢?
理由很簡單,張覺膨脹了。
一開始平州發生內亂,張覺靠著雄厚關系平息了內亂,被推舉為主持工作。
雖然還是節度副使,但轉正似乎不遠。
但蕭太后不講武德,派時立愛來兼任平州節度使。
張覺受不了?開始鬧矛盾。
好在處于亂世,蕭太后的北遼快速敗亡,金國統治開始。
完顏阿骨打還有遼天祚皇帝這個殘余沒鏟除,所以對平州的班子并沒有大動,只是將時立愛暫時調離。
將平州改名為南京,類似于將平州從地級市上升為省會城市。
派劉彥宗等人代表金國跟平州班子進行任前談話,大體的意思是平州班子要感恩惜福,金國對待張覺等投靠者已經非常不錯了。不要心存邪念,已經有人提及平州可能會有叛亂,希望好自為之,不要去安就危,讓平州陷入絕境(《金史》:“上遣使劉彥宗及斜缽諭之,詔曰:‘平山一郡今為南京,節度使今為留守。恩亦厚矣。或言汝等陰有異圖,何為當此農時輒相扇動,非去危就安之計也。其諭朕意’”)。
1123年,宣和五年,4月,宋金達成協議,燕京及周邊六州正式歸還北宋。
此時的金雖然立國,在軍事上也是節節勝利,但支撐戰爭是需要經濟基礎的。
金本來就是一個游牧民族,沒有完善的農業、工業和商業基礎。
因此,金每占領一個地方,就會將這里的老百姓遷徙到金國的首都沈州(現遼寧沈陽),以此來增加人口,發展經濟(《金史》:“太祖每收城邑,往往徙其民以實京師”)。
燕京也是這樣。
在歸還北宋前,金強迫燕京的老百姓舉家搬遷。
燕京的普通老百姓倒沒什么,到哪里都能生存。
達官貴人們就不樂意了。
在經過平州時,他們找到張覺,指責遼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勇義、康公弼等人投降金國的行為,導致現在燕京的老百姓流離失所,紛紛慫恿張覺搞獨立(《宋史紀事本末》:“至是,金驅遼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勇義、康公弼同燕京大家富民,俱東徙。燕民流離道路,不勝其苦,過平州,遂入城言于瑴曰:‘左企弓不能守燕,致吾民流離至此。公今臨巨鎮,握強兵,盡忠于遼,使我復歸鄉土,人心亦惟公是望’”)。
張覺以前就是靠著這些地方達官貴人們的支持才平定了鄉兵叛亂,才有底氣和時立愛搞對抗,才有了平州一把手的地位。
所以對這些地方達官貴人的話不能不重視。
但畢竟是叛亂,張覺心里還是沒底,他想聽聽手下的意見。
沒想到在閉門會議時,手下的將領們紛紛支持,理由也很有說服力:“一是聽說天祚皇帝兵勢復振,大有卷土重來之勢;二是實在不行,可以投靠北宋,有了北宋的撐腰,金國對平州也沒有辦法。”
當然,還有些話這些將領場面上沒講,一個是地方達官貴人們早已通過錢色將其收買;二是他們也怕將來和燕京一樣,被遷去沈州,背井離鄉畢竟誰也不樂意。
有了手下的支持張覺底氣又多了點,但叛亂畢竟事情太大,邁出了第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保險起見,張覺覺得要聽聽智囊的意見。
這個智囊就是李安碧,原名李石,北遼翰林學士。
李安碧本來被金兵抓住了,后來是張覺出面要了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高黨,原名高履,北遼三司使。
這兩個人對張覺搞獨立的事情十分支持。因為他們在金國沒有得到金的禮遇,心中十分不滿。
在看到手下、謀士都支持,張覺下定了決心,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