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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抽水

“此處!豎井位再左移三寸!對!”

“柴火不足!速去砍!濕無妨,堆邊烤干備用!”

“油!桐油!火油!有多少弄多少來!”

“準備長鉤、繩索、撬棍!火一起,水勢一緩,立刻清理主入口淤泥!動作要快!”

指令清晰、迅疾、不容置疑。混亂場面在他調度下,竟顯出幾分有序。連阻攔官兵亦被這匪夷所思卻自信十足之策及場中爆發的力量所懾,下意識退開,甚有膽大者猶猶豫豫幫忙搬石。

“公子!”一婦人帶哭腔沖到朱厚熜面前,噗通跪下,手中緊攥一油紙包裹、尚帶體溫的硬面餅,“俺……俺當家的在下面……求求您……這個您墊墊……”

朱厚熜心頭猛地一酸,如遭重擊。俯身,雙手用力攙扶婦人,聲低沉而異常堅定:“大嫂,留著。待下面的人出來,大家同食。”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沉重腳步聲伴著金屬撞擊聲由遠及近。

“讓開!都讓開!”

一隊盔甲鮮明、氣息彪悍的王府護衛粗暴分開人群,簇擁一華服錦袍、面色陰鷙青年而來。正是被朱厚熜揍過的趙王小親王。其身后,跟著一綢緞長衫、面容清瘦、眼神閃爍的中年男子,王家二老爺,王秉乾。

小親王目光掃過混亂卻目標明確的救援現場,最終落在礦坑入口指揮若定的朱厚熜身上,眼神瞬間怨毒如淬毒之刃。嘴角勾起冰冷惡毒的笑,聲不大,卻清晰:“怎地,這礦上的渾水,你也想趟?”

他踱步上前,居高臨下審視,“本王奉府衙之命,督辦救援。不過嘛……”故意拖長調子,眼瞟向旁臉色微白的王秉乾,“王二老爺,你來說說,這礦……可還有救?”

王秉乾立時上前,臉上堆起愁苦無奈,聲帶恰到好處的悲憫與“老道”的嘆息:“回稟王爺,唉……難矣!此透乃‘水龍脈’,兇險萬分!在下參營礦務多年,深知其害。強行施救,非但人救不出,只怕引發更大塌陷,將救援之人并周遭地界盡數埋沒!為更多性命計……下官斗膽諫言,不若……封礦!以絕后患!”

最后四字,斬釘截鐵,目光卻飛快掃過朱厚熜。

“封礦?!”老礦工與周遭礦眷如遭雷擊,剛燃起的希望瞬間湮滅,代之以更深的絕望與憤怒。

“不行!不能封!”

“俺爹還在下面!”

“爾等這是殺人!”

朱厚熜猛地轉身,斗笠下的目光如兩道實質寒芒,穿透雨幕,直刺小親王與王秉乾。周身無形威壓彌漫,竟令周遭雨點似為之一滯。小親王心頭莫名一寒,下意識后退半步。

“拿下!”小親王惱羞成怒,厲喝。

王府護衛齊應,“嗆啷”聲中,腰刀紛紛出鞘,寒光閃閃,便要上前拿人。

“誰敢動公子!”老礦工猛站到朱厚熜身前,張開雙臂,如一堵墻。

周遭礦工漢子亦怒吼圍攏,手中緊握鐵鍬、鎬頭,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盯住護衛。剛被朱厚熜點燃的希望之火,豈容掐滅?絕望礦眷爆發出驚人勇氣,婦孺老幼皆涌上,以身組成憤怒人墻。

“護住公子!”

“跟他們拼了!”

“想封礦埋人,先踩過我們的尸首!”

現場劍拔弩張,肅殺之氣彌漫,比冷雨更刺骨。護衛面對洶涌民憤,一時亦被震懾,不敢輕動。

“讓開!讓開!我找朱公子!”幾聲炸雷般的粗獷吼聲從人群外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股子莽撞勁兒。聲音之大,竟壓過了對峙的喧囂。

眾人下意識循聲望去。只見數個鐵塔般的身影,如同分開水波的蠻牛,硬生生從擁擠憤怒的人群中撞出一條路來。幾人渾身濕透,沾滿煤灰泥漿,粗布短打緊緊裹著賁張的肌肉,抬著一臺“鐵牛”。

幾人臉上毫無懼色,只有純粹的焦急和一股子認死理的倔強。看到被圍在中央的朱厚熜,他牛眼圓瞪,蒲扇般的大手撥開擋路的護衛,那護衛被他們隨手一撥竟踉蹌幾步。

小親王和王秉看得駭然。

幾人將鐵牛抬道朱厚熜跟前,氣息粗重如風箱,毫不理會旁邊臉色鐵青的小親王和王秉乾,也仿佛沒看見那些明晃晃的刀鋒。

那礦坑入口處,一股濃烈無比的黑煙,如同掙脫束縛的黑龍,翻滾著、咆哮著,從新挖的豎井口沖天而起。

即使在這瓢潑大雨中,那煙柱也凝而不散,直刺陰沉的天空。濃煙之中,隱隱透出暗紅的光芒。

朱厚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撲到礦坑入口邊緣,不顧泥濘,整個上半身幾乎探了進去,眼睛死死盯著主礦道入口處那不斷涌出的渾濁水流。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仿佛凝固了。

突然!

那原本汩汩不斷、帶著壓迫感涌出的泥水,流速猛地一滯!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水龍的咽喉。緊接著,水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地變小、變緩。

“水小了!水小了!真的小了!”守在入口的礦工發出震天的狂吼,聲音因激動而變調。

“老天爺開眼啊!”

“公子神了!”

絕望的人群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喊和歡呼,那是絕處逢生的狂喜。

朱厚熜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后怕感瞬間襲來,幾乎讓他站立不穩。成了,熱脹冷縮,巖石膨脹擠壓水脈,理論應驗了。

“快!”他強撐著,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蓋過了歡呼,“水勢只是被暫時壓住!快!清理主入口淤泥!組織精銳,從支巷向主巷道掘進!快!快!快!”

最后的三個“快”字,聲嘶力竭,如同沖鋒的號角!

希望被徹底點燃。礦工們爆發出震天的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向主礦道入口。鐵鍬、鎬頭、撬棍瘋狂地揮舞著,清除阻塞通道的淤泥碎石。李鐵柱更是嗷一嗓子,掄起他那根新打的精鋼撬棍,如同人形兇獸般沖在最前面,哪里石頭硬就往哪里砸,動作大開大合,效率驚人,嘴里還吼著:“都閃開點!”

另一隊精壯漢子,在老礦工帶領下,吼叫著沖向那條被朱厚熜標注的廢棄支巷入口,開始了向死而生的掘進!

小親王和王秉乾被這洶涌的人潮擠到一邊,臉色難看至極,如同吃了死蒼蠅。王秉乾面無人色,眼神驚惶地看向朱厚熜,仿佛在看一個怪物。小親王則死死盯著朱厚熜的背影,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他精心策劃的封礦滅口計劃,竟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

朱厚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目光緊緊追隨著兩支奮力掘進的隊伍。然而,主入口的淤泥清理異常艱難,濕滑粘稠,進展緩慢。

而支巷方向,雖然掘進聲不絕于耳,但距離打通主巷道,顯然還需不少時間。更令人揪心的是,那被火攻暫時壓住的水流,在短暫的停滯和減緩后,似乎又有重新增大的趨勢,一股股更加渾濁、帶著刺骨寒意的水,開始間歇性地從礦口涌出。

“糟了!水……水又大了!”有眼尖的礦工驚恐喊道。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朱厚熜的心猛地一沉。火攻壓水,終究是權宜之計。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若不能在火勢減弱、水壓重新反撲之前打通救援通道,下面的人……

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排除著一個個方案。人力排水?杯水車薪!另開通道?遠水難解近渴,就在這絕境之中,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李鐵柱那壯碩的背影,以及他手中那根在泥水中奮力撬動巨石的鋼撬棍。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破天際的閃電,猛地劈開了他思維的迷霧!

蒸汽機!那臺剛剛在李鐵柱那簡陋鐵匠鋪里誕生的、粗陋卻蘊含著澎湃力量的雛形。

雖然只是核心部件,雖然遠未完善,但……它的力量,正是此刻最需要的!利用它產生的巨大抽吸力,直接從礦道深處抽水!

“鐵柱!”朱厚熜猛地喝道,聲音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急切。

李鐵柱正將一塊巨石撬開,聞聲立刻停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漿,幾步奔到朱厚熜面前,牛眼圓睜:“啥事?”

朱厚熜目光灼灼,語速極快:“去找最粗的毛竹!打通竹節!越長越好!還有厚實的皮囊、軟木塞!要快!”

雖然完全不明白朱厚熜要做什么,但李鐵柱對朱厚熜的命令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他扯開嗓子吼道:“老窯頭!聽見沒!要粗毛竹!打通節的!越多越好!快快快!別磨蹭!”

老礦工雖也一頭霧水,但見朱厚熜神色凝重急切,立刻指揮人手分頭去尋。礦場雜物多,這些東西倒不難湊。

朱厚熜迅速蹲下,不顧滿地泥濘,用炭頭在石板上飛快畫著簡圖。

“鐵柱,看!氣缸在此!我們用它做‘心’!將毛竹接成長管,一頭深入礦道積水深處,一頭連氣缸進氣口!排氣口再接一根管,通到遠處低洼地!點火!燒鍋爐!蒸汽和大氣壓強推動活塞往復運動,活塞帶動連桿,形成抽吸之力!就像……”

他指著旁邊一個婦人正用簡陋的皮囊吸水澆滅灶膛火星的動作,“就像用這皮囊吸水!但力量要大上百倍千倍!將礦道里的水,生生抽出來!”

李鐵柱瞪著牛眼,想想婦人吸水囊的動作,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狂喜涌上心頭。他不懂其中精妙原理,但他聽懂了最關鍵的意思——用蒸汽機,像抽水一樣把礦道里的“水龍”給抽干。

“我……我懂了!”李鐵柱激動得聲音發顫,猛地一拍大腿,“你就瞧好吧!我知道咋整了!”

李鐵柱領悟力極強,雖然手糙,但心極細,嚴格按照朱厚熜的要求操作。他巨大的手掌此刻異常靈巧,用燒紅的鐵釬在厚銅氣缸上精準地燙出接口。粗大的毛竹被一節節打通、刮光、連接,用浸透桐油的麻繩和鐵箍緊緊捆扎固定。

在朱厚熜的精確指揮和李鐵柱近乎瘋狂的效率下,一個極其簡陋、甚至有些怪異的裝置在礦坑入口旁迅速成型:一個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簡易鍋爐,連接著那個粗笨的氣缸,氣缸兩側,兩根粗大的毛竹管如同怪物的觸須,一根深深探入那不斷涌出渾濁泥水的幽深礦道,另一根則蜿蜒伸向遠處的洼地。

“點火!加壓!”朱厚熜沉聲下令。

李鐵柱親自操刀,將大塊濕煤投入蒸汽機,鼓風機被幾個壯漢拼命拉動,火焰瞬間變得熾白,鍋爐發出沉悶的咆哮,水汽蒸騰,壓力表那簡陋的指針開始劇烈顫抖,頑強地向上攀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那深入礦道的毛竹管口,連小親王和王秉乾都忘了憤怒,驚疑不定地看著這聞所未聞的“妖物”。

氣缸在高溫高壓蒸汽的催逼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突然!

“噗嗤——咕嚕嚕嚕——!”

一陣沉悶而有力的抽吸聲猛地從探入礦道的毛竹管深處傳來!緊接著,一股渾濁、冰冷、帶著濃重腥氣的黑水,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強行抽取,猛地從那根伸向洼地的毛竹管口噴涌而出!

“出水了!出水了!”

“我的天爺!真……真抽出來了!”

“神物!這是神物啊!”

礦工和家眷們爆發出更加狂熱的歡呼!那噴涌而出的黑水,在他們眼中,就是親人獲救的希望之泉!

李鐵柱興奮得滿臉通紅,揮舞著拳頭:“再加火!再鼓風!使勁抽!”他親自操起鼓風機把手,用盡全身力氣猛拉。鍋爐火勢更旺,氣缸連桿的往復運動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抽吸聲變成了持續不斷的、低沉而強大的轟鳴!

“噗——嘩啦!嘩啦——!”

水流從排出口噴涌的力度越來越大,如同一條被強行拖拽出水的黑龍!礦道入口處那原本還在緩慢增大的滲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減弱、干涸!

“主入口淤泥見底了!快!快挖通最后這點!”清理主入口的隊伍爆發出狂喜的吼叫。

“支巷這邊!聽到敲擊聲了!很近!馬上通!”

掘進支巷的隊伍也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

時間!寶貴的時間,被這粗陋卻強大的蒸汽抽水機硬生生搶了回來!

朱厚熜緊繃的神經終于可以稍緩,他看著那噴涌的黑水和瘋狂勞作的礦工,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科學之力,終于在這黑暗的礦難中,撕開了一道光明的生路。

小親王和王秉乾的臉色,此刻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小親王死死盯著那噴吐著黑水、發出低沉轟鳴的怪異鐵器,眼中充滿了驚駭、不解和一種被徹底顛覆認知的茫然。

王秉乾更是面如死灰,身體微微搖晃,口中無意識地喃喃:“妖……妖法……此乃妖法……”他苦心營造的“水龍滅頂”之局,竟被這莫名其妙的鐵疙瘩,如此粗暴地破解了!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悶響從主入口傳來,伴隨著礦工們狂喜的吶喊:“通了!主巷道通了!”

幾乎同時,支巷方向也爆發出歡呼:“這邊也通了!找到人了!快!快救人!”

生命的曙光,終于穿透了地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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