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孛羅大酋舉起哈達部速黑忒大酋的頭顱，笑道：“喲！你今朝怎么有空來給我拜年了？”

速黑忒大酋的臉毫無血色，蒼白得如同地上的白雪，他張著血盆大口，瞪圓了那雙眼睛，死不瞑目，被斬斷的脖子傷口處十分工整，似乎頭是一瞬間被砍下來的，他根本來不及驚訝。

此刻，建州最后的指揮使愛新覺羅.塔克世，臉色跟斷頭的速黑忒大酋一模一樣，他終于明白，為何他們經過哈達部的領土，一個哈達部的部眾都沒有遇到，原來哈達部的大酋死了，誰還有空去管他們？

準確來說，現在不是“他們”，而是“他”，那林孛羅大酋是否還站在他這邊猶未可知了，他許給那林孛羅大酋僅僅只是一個承諾，而大明天子送來的是更為實際的東西。

愛新覺羅.塔克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猶豫許久之后，他意識到，他再不做些什么，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塔克世開口說道：“大酋……”

那林孛羅大酋揚起手了攔住了塔克世，他并沒有看塔克世，而是把速黑忒大酋的人頭給到一邊親兵，對那親兵囑托道：“好生收好，我要速黑忒的頭骨盛酒喝。”

那親兵恭敬地道了聲“是”。

那林孛羅大酋看著神樞營的將官，笑道：“多謝天朝的禮物，天朝有句話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同樣有一個禮物要送給天朝皇帝，請諸位務必收好。”

不用打仗了，所有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唯獨塔克世和他的建州女真兵陷在恐慌的泥濘里。

塔克世的心墜入了冰窟窿里，他趕忙看向那神樞營的將官，說道：“我愿意向天朝……”

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他突然感覺自己飛了起來，但身子卻輕飄飄，天旋地轉，連著翻了幾個跟斗，砰的一聲，他落了地，眼睛正好對著自己留在馬背上的身子，鮮血從脖子處噴涌而出。

“原來頭被砍下來了……”他這樣想到，毫無痛楚。

眼前越來越模糊，在眼睛眨第七次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身體從失去重心從馬背上掉了下來，目光越過那匹馬，那林孛羅大酋將染血的軍刀指向了建州女真士兵，把號角放到了嘴邊。

而后，愛新覺羅.塔克世什么也看不見了，人死之前，最后喪失的是聽力，他聽見了那號角聲，而后是葉赫部眾和蒙古騎兵的喊殺聲，駿馬的嘶吼聲，最后是女真士兵的慘叫聲。

等一切歸于寂靜，建州最后的愛新覺羅也從世間徹底消失了。

那林孛羅大酋領著葉赫部眾，在阿利亞答道蒙古騎兵的協助下，合圍失去領袖的建州女真兵。強強聯手，很快，僅剩的建州女真兵被屠戮殆盡。

眼下速黑忒大酋已死，哈達部必然亂作一團，那林孛羅大酋不做久留，抹去軍刀上的血，讓神樞營的將官替他給大明天子道個謝，而后領著部眾往建州北邊奔去。

神樞營的將官們重新撿起了地上的木頭盒子，把愛新覺羅.塔克世的人頭裝了進去，這多少也算是個“禮物”。

五人上了馬，同著阿利亞一路行軍。

這最后一仗打得干凈利落，阿利亞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后怕像是一股冷風在她的心里鉆來鉆去，即使陽光披在身上，她也感覺不到溫暖，她覷了一眼，與她并肩而行的五位神樞營的將官，她感覺自己這些天踩在冰面上的腳，現在才算踩到了底。

阿利亞想同那五個人說話，聽聽京城的那位大明天子有沒有什么話是帶給她的，想必是沒有，不然他們早就率先說了，她已經明白，不管她怎么問，這五個人都是不會回答她的問題的。

少頃。眾人從撫順關進了大明的領土，蒙古騎兵終于慢下腳步來了。

為首的神樞營將官兜馬來到阿利亞的身邊。

阿利亞側過頭看著他。

那人說道：“公主殿下，還請你們快些行軍才是。”

阿利亞的眼神有些疲倦：“已經進了大明的領土，難道還有埋伏？我的人跑了這么多天，已經很累了。”

那人黝黑的臉上劃過一抹短暫、溫和的笑容，說道：“等我們過了山海關再休息也不遲，再過幾天就是元宵節了，皇上在宮里等您回去吃元宵、賞花燈呢。”

阿利亞怔了一下。

那人繼續說道：“這是皇上給我等的最后一道口諭。”

阿利亞冷哼一聲，嗔道：“讓他自己吃去，也不管別人的死活。”

嘴上的話是這么說，但心里似乎不是這么想的，她即刻讓親兵傳下令去，讓眾位將士快速行軍，入山海關過元宵節。

阿利亞同著那五位神樞營的將官先行一步，把押著奴隸和戰利品的蒙古騎兵遠遠甩在了身后，駿馬一連跑了幾日。

一路上，阿利亞倏地發現，才一個正月的功夫，遼東都司與她閃擊建州三衛時大不相同了。遼東都司的兵雖然沒有增多，但幾乎每個人都動了起來。

一部分士兵在修城池，主要修整的是山海關，寧遠，錦州，明軍依托這三處要塞構成了一條堅實的進可攻退可守的戰線——關寧錦防線。

另一部分士兵在幫助遼東的百姓種地，有時候，阿利亞甚至分不清誰是士兵，誰是平民。阿利亞每經過一處村子，都能聽見同一句口號：“以遼土養遼人，以遼人守遼土。”

阿利亞有預感，明軍如此步步為營，隨著遼東的壯大，用不了多久，大明就會將建州本部的領土全部平穩地兼并、消化掉，到時候，明軍重建建州三衛，作為外部緩沖地帶，關寧錦防線作為堅實的后盾，遼東地區可萬世無虞。

至于海西女真，因為最強的哈達部失去了大酋，海西女真將陷入哈達部和葉赫部的內戰。如果阿利亞是大明的天子，她會繼續派遣神樞營的將官去海西女真煽動更大的戰亂，刺殺敵首，挑撥離間，在海西女真各部落之間播種仇恨的種子，使他們永遠陷入內斗，自相殘殺。

這正是朱厚熜的想法，只是，阿利亞沒有猜到的是，這本是朱厚熜打算用在韃靼左右翼三萬戶身上的招數，現在鬼使神差地用到了海西女真人的身上了。

但是，阿利亞不明白的還有兩點：

第一，明軍為什么不乘機北進，將海西女真，甚至更北邊的野人女真全部殺絕？

第二，女真人短時間內不足為患了，明軍將遼東弄得固若金湯，到底是準備干什么？

等她再見到大明天子，她一定要好好問一問，不管朱厚熜答與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