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接天，冰封千里。渾河的河畔日應嵐光，薩爾滸的山林寂寥無聲。冷雪收了青色，含了凄冷?？萏倮@著老樹，寒津津的余流穿過樹梢隱約的翠色，如一件被雪水透濕的絲綢衣物緊貼著人的皮膚，將寒冷刺入人的骨髓里去了。

建州最后的愛新覺羅——愛新覺羅.塔克世，坐在一匹精瘦的馬兒身上，短短十來天，他的臉頰凹陷下去，顴骨高高聳起，似乎許久沒有洗過澡了，他的皮膚黑魆魆的。他向追隨他的建州部眾們許下誓言，如果不能跟韃靼復仇，他將永遠不修理他的胡須。

塔克世的身后，延綿數里的薩爾滸山林里，藏著密密麻麻的葉赫部的部眾。葉赫部的那林孛羅大酋騎馬立在塔克世的身邊，他平靜地看著山林以外的小路，等候著獵物的出現，為了海西女真的統領權，他已經蟄伏了許久，不介意再多等阿利亞的一會兒。

說來也怪，從海西女真的葉赫部到建州本部的建州左衛，路上要經過一大段的哈達部的領土，而他們此番數萬人馬奔襲而過，且不說晚上，就連白天行軍也沒有見到哈達部的部眾，似乎哈達部眾從世界上消失了。

少頃。阿利亞領著部隊出現在路的盡頭。韃靼、瓦剌的騎兵走得緩慢，如一條剛剛吞下大象的巨蟒，他們得分出數匹馬押送幾十車的戰利品，又得分出數千人來押送上千名的奴隸，為了維持軍隊緩慢行軍的所需，他們帶上了大量的糧草。

阿利亞愁容滿面，愛新覺羅.塔克世的銷聲匿跡就像一根針一樣扎在她的心里，她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部隊，按照她的想法，她應該快速率隊脫離建州戰場，可這支韃靼和剌組成的聯合騎兵遠遠不像她自己的親兵那樣容易約束。

連日高強度的壓力，在攻克建州左衛的那一瞬間得到了釋放，韃靼的騎兵徹底失去了控制，阿利亞想瓦剌親衛就走，誰知道受了韃靼騎兵的影響，瓦剌的騎兵也走不動路了。作為統領，她的確沒有什么可以作為獎賞的，獎賞給這些浴血奮戰的軍士。

“希望是我多慮了?！?

阿利亞看著平靜得如一潭死水的薩爾滸山嶺，兀自這樣想到。這片山林怎么看，怎么兇惡，她回頭看向身邊的親衛，命令道：“此地不宜久留，讓后面的人走快一些，我等迅速穿過此處，再行歇息！”

山林中，塔克世見阿利亞的軍隊走近了，隨即握緊了手中的軍刀，胯下的戰馬躍躍欲試。

那林孛羅大酋卻不為所動。

塔克世覷了一眼那林孛羅大酋，提醒道：“按計劃，建州女真士兵率先沖陣，大酋領兵及時接應我等，大酋莫要忘了。”

那林孛羅大酋不屑地看著塔克世，而后老練地說道：“你急什么？難怪三天之內，就被這么一個女人攻下了建州三衛。”

被戳了肺管子，塔克世無言以對，只能撇過頭去。

那林孛羅大酋指著遠處押送奴隸和戰利品的蒙古騎兵，說道：“放她頭軍過去，你從薄弱處進攻，將她的隊伍截斷，待她領兵回頭接應，我再出兵伏擊，殺她一個措手不及，但凡你的建州兵有些本事，與我合圍及時，我們便可以將蒙古騎兵的主力，連同那個女人一塊吃掉，至于剩下的蒙古騎兵，沒了頭領，什么都好說了?！?

“好計。”塔克世贊嘆道。

那林孛羅大酋冷笑一聲：“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我丑話得說在前頭。”

塔克世立馬應道：“一旦擊潰這支蒙古騎兵，我將領兵配合大酋，圍攻哈達部，我愛新覺羅.塔克世決不食言！”

“不，那是后話。”那林孛羅大酋看著蒙古騎兵押送的戰利品，“我的意思是，他們手里的這些東西得歸我?！?

塔克世皺了眉頭，不滿從他的眼里一閃而過，他只能抱拳答道：“是?！?

“我也不是無情的人，他們抓的奴隸都是建州子民，我就都還給你了?！?

“多謝大酋！”

阿利亞看見了薩爾滸山林的邊緣，長舒一口氣，離開這個鬼地方，就離大明的撫順關很近了，最兇險的一段路終于挺了過來，進了大明的領土，一切都好說。

那林孛羅大酋拔出軍刀，抓起別在腰間的號角，擱到嘴邊，只要號角聲一響，塔克世便領建州女真士兵進行沖鋒。

塔克世緊握韁繩，靜靜地等待這復仇的一刻，時間彷佛靜止了一般，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砍下阿利亞的頭顱。

忽地，一支幾人的馬隊飛奔而來，緊跟著蒙古騎兵沖入了山林。馬背上的幾人都穿著女真士兵的制服，臉上用炭涂成了黑色，為首的那人手里捧著一個木盒子。

蒙古騎兵見了這幾個女真士兵模樣的人，立馬停了腳步。消息很快傳到了隊首的阿利亞，阿利亞聽了附近有敵軍，大吃一驚，臉色頓時嚇得慘白，不管虛實，即刻吹響號角，命令蒙古騎兵原地布防，她策馬回頭，往隊伍中央狂奔了一陣，卻看見了那幾個老“熟人”。

“天庭龍衛神樞營的將官……”

阿利亞想起了那幾個人的自我介紹，為首的那個人還提到過，他們還有要務在身。

那幾個人卻不是向她來的，他們一扯韁繩，胯下的馬便往山林深處奔去。

“女真人？”那林孛羅大酋放下號角，怒目看著愛新覺羅.塔克世，他的憤怒不是僅僅因為蒙古騎兵被驚動了，他舉起軍刀，對著塔克世吼道：“你和他們是一伙的？！你們串通好了，要埋伏的人是我??！”

“不是！不是……大酋……”

塔克世環顧著四周，周圍的葉赫部眾恨不得立馬刮了他，他趕忙把手里的刀扔了，情急之中，他想起了那幾個人的身份。

他解釋道：“他們……他們是明軍的奸細！”

“奸細？”

“對，叫什么龍衛神什么營的將官！”

那林孛羅大酋還未分出真假，一個葉赫部的親兵走上前來報道：“大酋，明軍天庭龍衛神樞營的將官前來求見。”

塔克世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去了一半。

那林孛羅大酋收了軍刀問道：“明軍有多少人？”

“五個?！?

“五個？”那林孛羅大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讓他們來，我幾萬人在此，還怕他五個人不成？”

一刻鐘的功夫，五個神樞營的將官來到了那林孛羅大酋的面前，他們見了葉赫部的伏兵并不吃驚。為首那人手里托著一個木盒子，見了塔克世，漆黑的臉上甚至還笑了笑。塔克世則咬緊牙關。

那林孛羅大酋問道：“你們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埋伏？”

為首那人答道：“我等奉大明天子之命，特來此處給葉赫部那林孛羅大酋獻上一份新年賀禮。除此以外的問題，大酋莫問，我等也無法回答?！?

那林孛羅大酋注意到了那人手里托著的木盒子，隨即用軍刀指著那盒子，說道：“你說的賀禮就是這個嗎？大明自封天朝上國，也未必太小氣了吧！愛新覺羅.塔克世大人許給我的可不一樣?！?

為首那人恭敬地呈上那木盒子笑道：“大酋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大酋，小心有詐！”塔克世急忙說道。

那林孛羅大酋攔住塔克世：“這也怕，那也怕，一個木頭盒子也怕，那我以后還怎么打哈達部？”

那林孛羅大酋接過那木頭盒子，用軍刀挑開盒蓋，看了盒中那禮物，他眉頭緊縮，沉吟良久，忽地，他仰天大笑，把那盒中取了出來，提在手里。

塔克世這才看清楚，心里涼了半截。

那是哈達部的大酋——速黑忒——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