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左衛指揮使愛新覺羅.塔克世急忙兜住馬，在遠離蒙古騎兵營帳的一處山坡上，冬風吹來，鵝毛大雪鋪滿大地，將世界分成了黑白兩層。古勒寨籠罩在一片火光和濃霧之中，冷風里夾雜著血腥味和女真人痛苦的哀嚎。

短短幾日之內，建州三衛，生靈涂炭，祥和的新年成了血流成河的喪日，堅實的城寨變成了一片焦土，數萬的女真族人化為皚皚白骨。

天下之大，何以為家？

呼出的氣同著雪花在塔克世的臉上融化成了水滴，沿著臉頰徑直落到了胡須上。塔克世暗自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塔克世至今沒有弄明白，大明是怎么跟韃靼化干戈為玉帛，混到一起去的，而韃靼又愿意這樣替大明賣命。在大明與韃靼鷸蚌相爭之際，他推舉王杲做建州大統領，唆使王杲于新年后出兵遼東，本想看著王杲與大明斗得頭破血流，而后自己趁機背后一刀，奪下遼東和建州三衛，坐收漁翁之利……

沒想到最終的結局居然是這樣的！

“我算錯了哪一步？”

除此之外，塔克世弄不明白的問題還有很多，比如：

什么樣的人能屠盡三處城寨連眼睛不眨一下？又是什么樣的恩怨讓這些人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一應殺絕？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塔克世狠狠地錘了一下馬鞍，咬著后槽牙說道。

可是，建州女真人只剩下一些不足為道的小部落，已經再無重整旗鼓的可能了。

塔克世脫下蒙古騎兵的甲胄，換上了女真族人的衣服，他把目光望向了更北邊。建州女真人雖然完了，但是，建州北邊的海西女真人還在。

望著古勒寨里那繚繞的黑煙，聽著那城寨里蒙古騎兵喧囂的喜悅，朦朧的夜色中，塔克世彷佛看到了除夕之夜的女真士兵。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己之道，還施彼身。

“你給我等著！”

塔克世還有一次機會，也是最后的一次機會。他的大腿夾了一下馬肚子，那馬往建州本部的東邊飛奔而去。

蒙古騎兵屠了建州三衛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建州女真。各個建州女真部落無不義憤填膺，恨不得啖韃靼的肉，飲韃靼的血。除了作為建州本部的建州三衛以外，建州本部的東邊還有兩個較大的建州女真部落，一個是董鄂部，一個是完顏部。

一來是對蒙古騎兵新年連屠三城的憤恨，二來是對建州最后的指揮使愛新覺羅.塔克世的敬佩。這兩個部落不用愛新覺羅.塔克世過多費口舌游說，幾乎塔克世的馬一到，兩個部落的首領就將其迎進了大帳，拜在帳首，心悅臣服地聽從塔克世的號令。

塔克世收了董鄂部和完顏部的寥寥部眾，他馬不停蹄趕往北方，所到之處幾乎一呼百應，將建州女真北部的小部落，諸如渾河部，哲陳部等等，一應收至帳下。

建州女真最后的愛新覺羅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北而行，沒出兩日，便出了建州女真，來到了海西女真人的領土。

海西女真也分了諸多部落，現由哈達部落統領。葉赫部對海西女真的統領權虎視眈眈，一直試圖從哈達部手里搶下海西女真各部的統領權，奈何哈達部在速黑忒大酋的帶領下勇猛強盛，葉赫部根本不是對手。

海西女真人跟建州女真人的關系也一度不好，愛新覺羅.塔克世厚著臉皮去找了實力更強的哈達部。

事情遠遠沒有之前那么順利。

塔克世連速黑忒大酋的面都沒見到。

哈達部速黑忒大酋派人把塔克世趕了出來，哈達部的探子告訴速黑忒大酋，蒙古騎兵劫掠完建州右衛已經準備班師回朝了。

既然如此，速黑忒大酋覺得，被屠殺的是建州女真人，跟他的海西女真人有什么關系，如果不是葉赫部一直在海西女真搗亂，他還想親自率兵去屠殺建州女真人呢，與驍勇的蒙古騎兵浴血死戰，會削弱哈達部的實力，讓一直虎視眈眈的葉赫部趁虛而入，他完全沒有必要去冒這樣的風險。

速黑忒大酋派人給愛新覺羅.塔克世傳了一句話：“我輸不起，我要的你也給不了。”

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情，愛新覺羅.塔克世無奈翻身上馬，繼續往北走，他穿過了哈達部的領土，來到他最后的希望之地——海西女真葉赫部。

“唇亡齒寒啊！”

塔克世進了葉赫部的大帳撲在地上大哭。

葉赫部的那林孛羅大酋冷笑一聲，這等假話唬不住他，他說道：“蒙古人已經準備回去了，哪里還有什么唇亡齒寒？”

塔克世一時語塞，沒有葉赫部的幫助，他手下的那些僅存的那些女真士兵根本不是蒙古軍的對手。

塔克世往前爬了幾步，哀求道：“倘若大酋能替我建州女真人報得此血海深仇，我愿向大酋俯首稱臣！”

“建州現在是一片焦土，我要你俯首稱臣做什么，你有什么能給我的嗎？”

塔克世答不上來。建州女真與海西女真之間的隔閡，遠遠比塔克世想象的要大的多，向以前的對手求饒，這實在不是他想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成的事情。

塔克世抬頭盯著那林孛羅大酋，忽地，他從地上爬了起來。那林孛羅大酋身邊的親兵即刻拔出刀來，那林孛羅大酋揮揮手，那幾個親兵又把刀收了回去。

塔克世深吸一口氣，而后正言說道：“如今，韃靼與我建州結下血海深仇，倘若大酋能夠出手相助，替建州女真報的此仇，大酋在建州定能一呼百應，屆時，我領建州女真，與大酋統帥的葉赫部，兩面夾擊哈達部，縱使哈達部速黑忒有再大的本領也不是我的對手，用不了多久，大酋便能一統海西女真逐步，而我建州女真也即將為大酋馬首是瞻，何樂而不為呢？”

海西女真才是那林孛羅大酋夢寐以求的東西，他終于起了興趣，他坐著的身子向前湊了湊問道：“那是后話，就算咱倆聯手，能不能擊潰韃靼的騎兵還不好說呢。”

“我有一計。”塔克世自信地看著那林孛羅大酋。

那林孛羅大酋饒有意味地看著，等著塔克世的答案。

塔克世答道：“可效昔日齊王韓信，擊其暮歸，垓下圍楚。”

“擊其暮歸，垓下圍楚？”

“眼下，韃靼騎兵歸心似箭，戰意全無，騎兵滿載金銀財寶，行軍極為緩慢，而韃靼又與明軍沆瀣一氣，韃靼騎兵必經薩爾滸，從遼東回韃靼，我等可在薩爾滸……”

“布下十面埋伏。”那林孛羅大酋搶先答道。

倘若此計可成，縱使韃靼騎兵有西楚霸王的本事，怕也是插翅難逃了。

塔克世看那林孛羅大酋的念頭轉了，于是乘勝追擊，說道：“我建州女真勢必沖鋒在前，殺敵報仇，大酋剿滅韃靼騎兵，可不費吹灰之力！等韃靼騎兵被剿滅，我便領建州女真士兵反攻哈達部，以報答大酋的恩德……”

那林孛羅大酋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