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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沃硫黃島》:“人人必須以死前殺敵10名為己任”

從東京灣南側入口,一直延伸到馬里亞納群島以北550公里處,有一條綿延長1400公里的島鏈叫南部群島。該群島又可以細分為三個島群,自北向南依次為伊豆群島、小笠原群島和火山列島。最南方的火山列島由三個小島組成,居中的是硫黃島,南北兩小島分別叫作南硫黃島和北硫黃島。1673年,英國人戈爾率先來到這里。因島上到處充斥著濃烈難聞的硫黃味兒,戈爾便將它命名為硫黃島。1805年俄國探險家克勞斯滕森經過此地,他和戈爾一樣認為貧瘠的列島不值得開發,未曾向國家建議將這里開辟為殖民地。1887年11月,日本東京府知事首次登上硫黃島,1889年9月宣布將其納入日本版圖,歸東京府直接管轄。

硫黃島位于北緯24度44分、東經141度22分,距東京1250公里、塞班1100公里,幾乎位于兩者的中點。從橫濱港出發,乘船沿伊豆群島南下前往硫黃島約需要4天,乘機僅需4.5個小時。從海上望去,硫黃島像一條半浮半沉的鯨魚;從空中俯瞰,它則像一塊肥豬排。島嶼從東北到西南的長軸長8.3公里,東西最寬處4公里,最窄處千鳥原南部僅寬800米,總面積20.1平方公里。島上最顯著的地理特征是南端那座高169米的死火山,名叫蘇里巴齊山——日語則稱作折缽山。山腳以北那片寬闊平整的高地被稱為中部高地,再往北地形逐漸起伏,有數座海拔超過百米的險峻山峰,被統稱為元山地區。雖然折缽山已多年不再噴發,但整座島嶼依然煙霧彌漫,大部分地區覆蓋著厚厚的火山灰,沸騰冒煙的硫黃坑隨處可見。島上居民時時有這樣一種不安,擔心小島隨時會在汪洋大海中消失。硫黃島在戰前鮮為人知。即使到了開戰之前,大部分日本人仍不知道他們的南方有這樣一座重要島嶼存在。

截至1944年6月1日,島上共有居民1029人,居住在搖搖欲墜的日式平房中。島上種植有蔬菜、香蕉、菠蘿、木瓜和甘蔗供居民消費,主要經濟是一家榨糖廠和一家硫黃加工廠。因經營不善,那座榨糖廠后來改為草藥加工。島上那所學校有7名教員,還有一家叫“太平軒”的小旅館,以及一間有3名女侍的小酒吧。由于土質和氣候,稻米在島上無法種植,必須從日本內地輸入。每年都會有6班船從本土來到這里,給島民帶來大米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硫黃島沒有港口,南海岸和西海岸建有兩個卸船場,淺灘、無處不在的暗礁導致卸載作業異常困難,島民往往需要用駁船才能將運來的物資拖到岸上。

島上同樣沒有河流。因土質關系,落下的雨水只需一兩個小時就會滲入沙土之中,完全無法在地表儲存。井水通常因含鹽分和石灰無法飲用,日常用水全靠居民修建的500個儲水槽。幸虧這里年降雨量有2500毫米之多,4月到6月雨水較多,給居民儲水提供了較大便利。盡管如此,淡水在這里仍屬于珍貴的管制物品。除飲用外,居民日常洗臉、洗滌只能用海水替代。硫黃島地處亞熱帶,但島上氣溫近似熱帶,最高氣溫接近40℃,年平均氣溫22℃。島上天然植被稀少,野草和多瘤樹木為了生存,要常年與惡劣的環境搏斗。日軍第一〇九師團作戰參謀堀江芳孝少佐曾這樣形容這里的惡劣環境:“島上沒有什么特別的物產,地理書上寫下的就是一個遍地硫黃的小島,沒有水,沒有麻雀,也沒有燕子。”硫黃島戰役結束之后,一名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曾這樣告訴隨軍牧師:“上帝在創造世界之后,一定是用剩下的所有骯臟的灰燼和瓦礫隨手堆砌了這個該死的島嶼。”

日本在硫黃島駐軍最早可追溯到1914年,當時海軍只在這里建起了一個氣象站。1933年,日本海軍開始在島南折缽山一帶修建機場,這就是擁有一條長800米、寬200米南北跑道的千鳥機場。1940年,日本海軍在千鳥機場的北端又修建了擁有東西跑道的元山機場。硫黃島戰役打響之后,美軍稱千鳥、元山和未竣工的北機場分別為一號、二號和三號機場。1941年春,日本海軍派出94名士兵到這里修筑岸防炮臺,隨同他們前來的還有約2000名朝鮮勞工。太平洋戰爭初期,處內線的硫黃島并未顯示出太大軍事價值,因缺乏適合大型船只停泊的港口,這里僅作為向東南和中太平洋中轉飛機的臨時基地使用。戰爭爆發之后,大部分日軍陸基戰機經本土—硫黃島—馬里亞納群島—特魯克—拉包爾飛抵前線,硫黃島屬于它們途中歇腳的第一站。

1944年2月美軍登陸馬紹爾群島之后,東京在努力向馬里亞納群島派出增援的同時,開始逐步加強小笠原群島、硫黃島和南鳥島的防御。大本營此時突然發現,之前投入無數人力物力苦心經營的所謂“父島要塞”“母島要塞”,在今天“航空制勝”的大背景下已經過時,毫無用處。受地形限制,這兩座島嶼均不具備建設大型機場的條件。要強化小笠原地區的防御,只能在地形相對開闊的硫黃島上大做文章。

1944年2月25日,大本營陸軍部發布了第三十一軍戰斗序列,駐小笠原地區所有日軍被統編為小笠原集團,集團長由“父島要塞”守備隊司令官大須賀應陸軍少將出任。該集團于3月10日脫離東部軍司令部指揮,直接轉入第三十一軍麾下。3月23日,大須賀應命令以八個要塞步兵隊、一個野戰炮兵大隊、一個工兵中隊共4883人組成“伊支隊”,在厚地兼彥陸軍大佐的率領下于3月27日登上硫黃島,與和智恒藏海軍中佐硫黃島警備隊的1362名官兵會合。當時,島上還有橫須賀鎮守府派遣隊的800名官兵正在擴建千鳥和元山機場,以使它們具備起降一式陸攻機的能力。島上的第三個機場北機場也已經動工。4月上旬、中旬,第三十一軍司令官小畑英良中將、中太平洋方面艦隊副參謀長田村義富少將、小笠原集團長大須賀應先后登島視察,提出了積極組織海灘防御的具體要求。

5月22日,大本營陸軍部《大陸令第1014號》更改第三十一軍戰斗序列,駐小笠原群島所有陸軍部隊被重新整編為第一〇九師團,下轄駐父島立花芳夫陸軍少將第一混成旅團、駐硫黃島大須賀應第二混成旅團、駐母島第一混成聯隊、駐南鳥島第十二混成聯隊、駐父島第九重炮聯隊等部。5月27日,在東部軍司令部賦閑的栗林忠道陸軍中將受命出任第一〇九師團師團長,兼任小笠原集團集團長。

在東京陸相官邸,內閣首相、陸相兼陸軍參謀總長東條英機——他在兩個月后才黯然下臺——對53歲的栗林忠道進行了出征前的諄諄教誨:“形勢嚴峻,國難當頭,軍部就靠閣下去守衛這個重要島嶼了。栗林君,拜托了!無論如何,都要像山崎保代君在阿圖島那樣大干一場!”

即將赴硫黃島上任的栗林忠道,1891年7月7日出生于長野縣西條村,幼時志向是當一名新聞記者。1914年5月從陸軍士官學校第二十六期畢業之后,栗林被分配到第十五騎兵聯隊任騎兵少尉。1915年12月栗林進入大津陸軍騎兵學校深造,1916年11月畢業,1918年7月晉升騎兵中尉。1920年12月栗林進入陸大第三十五期學習,1923年8月晉升大尉,同年11月以軍刀組次席的優異成績畢業——該期首席是1942年病死的陸軍總體戰研究室技術部主任藤室良輔。

1923年12月8日,剛從陸大畢業的栗林與長野縣的同鄉義井洋子結婚,真可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個特殊家庭似乎與戰爭有著不解之緣:栗林的生日7月7日是盧溝橋事變日,洋子的生日8月15日是日本的投降日,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恰好與日軍偷襲珍珠港是同一天。

1928年3月,陸大優等生栗林奉命前往美國,出任日本駐華盛頓使館助理陸軍武官。其間,栗林曾到哈佛大學深造,還曾在得克薩斯州布利斯炮臺接受過短期訓練。這段難得的旅美經歷使栗林成為日本陸軍中少有的“美國通”。栗林對美國強大的工業實力印象深刻,深知“美國少爺兵貪生怕死”的說法純屬自欺欺人。與之相反,他對美國人孜孜以求的精神和活力充滿了敬重。1930年2月栗林受命回國,次月晉升陸軍少佐。1931年9月,栗林再次前往北美,出任日本駐加拿大使館助理陸軍武官。以上經歷開闊了栗林的國際視野,并導致他后來強烈反對日本向英美開戰。栗林曾說過“日本最不該與之交戰的國家就是美國”之類的話,這在以癲狂著稱的日本陸軍中是極為罕見的。

1933年8月,栗林晉升陸軍中佐,回國出任陸軍省軍務局馬政課課員。1936年8月,栗林調任第七騎兵聯隊聯隊長,率部參加了諾門坎戰役。1937年,晉升陸軍大佐的栗林出任陸軍省軍務局馬政課課長。因詩文俱佳,他和本間雅晴一樣被稱為陸軍中能文能武的“詩人將軍”。在任職馬政課課長期間,栗林創作的《愛馬進軍曲》《拂曉的祈禱》等軍歌在軍中被廣為傳唱。他在《愛馬進軍曲》中這樣寫道:

戰馬呀,我的坐騎!離開皇國數月矣,生死與共和你戰斗在一起。

前進在山川大地,雙手緊收的韁繩里,涌動著你的熱血和朝氣。

戰馬呀,我的坐騎!全憑借你,我跨越深溝激流,冒著槍林彈雨。

完成任務的時候,我喜極而泣,報答你的是滿槽的飼草充饑。

戰馬呀,我的坐騎!凱歌高奏入城時,你的脊背插著太陽旗。

戰士們心境的燦爛,遠勝過晴朗的天氣,你的功勞將永遠不能忘記。

1940年3月,栗林成為同期生中首位晉升少將的陸軍軍官,后相繼出任第二騎兵旅團、第一騎兵旅團旅團長,駐扎地在中國內蒙古。1941年9月19日,栗林調任駐廣東地區日軍第二十三軍參謀長,輔佐酒井隆中將謀劃香港作戰。前文提到,栗林在“杉坂事件”中表現出驚人的分析判斷力,最終促成東京按期開戰。1943年6月10日,栗林晉升中將并出任第二近衛師團師團長。1944年4月6日,栗林因師團廚房失火被追責,引咎辭職后調任東部軍司令部賦閑,一個月后臨危受命前往硫黃島。在這座孤島上,栗林將率部下打出讓美國人瞠目結舌的出色防御,并迎來自己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他成功做到了太平洋戰場上其他日軍指揮官未能做到的事——使美國海軍陸戰隊的傷亡人數超過己方。

在日本陸軍中,栗林和今村均一樣享有較高的聲譽,有關他的傳奇故事不勝枚舉。據說在騎兵學校任少尉軍官期間,那里有一匹無人馴服的烈馬“典渡號”。栗林第一天上馬三次,三次被摔下來。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十五天都是如此。剛開始還有人圍觀,但大家逐漸失去了繼續看熱鬧的興趣。連大正年間日本馬術專家游佐幸平都勸他放棄,栗林只是苦笑著搖頭。一個月后的一天,忽然有人高喊道:“大家快看,栗林少尉正輕松自如地騎在馬背上呢!”很多人因此向他請教馴服烈馬的訣竅,栗林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雖然只是一匹馬,但是也懂得一個‘誠’字。”栗林極為愛馬,部隊中曾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他告訴自己的司機“把車拴在那邊吧”。

栗林生活儉樸。從上尉一直到中將,栗林都是自己動手理發。他能用左手麻利地擺弄著頭發,右手拿推子給自己剪出一個漂亮的發型。他還有一個特殊習慣,從不吃被日本人視為美味佳肴的生魚片。實際上他本人很喜歡吃,一是他認為吃慣了美食的身體在戰場上很容易鬧毛病,二是他母親也喜歡吃,在家鄉根本吃不到,栗林因此也就不吃。和大多數日本人一樣,栗林喜歡喝酒,但從來沒有喝多過。栗林關愛家人,連女用人都非常照顧。他家里的女用人和家人一起吃飯,吃同樣的飯菜。栗林有時還會哼著小曲與女用人一起洗刷飯后的餐具。

栗林司令部有個叫貞剛的裁縫,從他在廣州任職時就一直跟著他。貞剛說,他敬仰栗林就像敬仰自己的父母一樣。一次,他聽到栗林對建議設立禁閉室的參謀說:“這件事回頭再議,或者根本就不用設。我的部下都很守規矩,沒必要設禁閉室。”這顯然不符合陸軍的規定,禁閉室最終還是設立了。很快一名犯錯的19歲抄寫員藤森被關了禁閉。按照日本人的習性,如果被上司訓斥的話,這個年輕人很可能會切腹自殺。栗林特地交代他的上司,不要訓斥他。當晚他拿出一條毛毯交給貞剛:“夜里很冷,把這個給藤森送過去吧。”

貞剛曾說:“世界是如此丑陋,但只要和將軍在一起,我就能感受到這世間的美好。”只要看到栗林到街上去買水果或營養品,貞剛就知道他手下肯定有了患病住院的士兵。栗林受命奔赴硫黃島時,貞剛因生病住院留在了父島。后來只要有船從二見港——該港是小笠原地區唯一良港,幾乎所有運往硫黃島的物資都要經這里中轉——去硫黃島,貞剛就想辦法乘船前往,但最終未能成行。貞剛將未能陪栗林一起去死視為終生的遺憾。

真正趕到硫黃島與栗林一起赴死的是副官藤田正善中尉。栗林任第二近衛師團師團長時,藤田任他的副官。藤田是青山學院的畢業生,父親是一位牧師。栗林對藤田非常嚴格。每天藤田都會開車去接栗林。如果他早30秒或晚30秒,栗林都會有說辭。他告訴年輕人:“勝負往往取決于最后5分鐘的說法,已經是拿破侖時代的事情了。現在決戰的勝敗往往取決于30秒。30秒時間里,幾發炮彈打過來,就會有幾百人因此倒下,你計算過嗎?”奔赴硫黃島之前,藤田的父母剛剛為他定下了一門親事。藤田說他要跟司令官去硫黃島,斷然拒絕了那門親事。栗林不同意讓他上前線,藤田就每天到參謀部去軟磨硬泡,最后獲得了許可。

1944年6月8日,是栗林出發前往硫黃島的日子。似乎預示著本次出行會一去不返,一向乖巧的小女兒高子一直哭鬧不停,她當時是五年級的小學生。栗林一邊哄著高子,一邊將她交到夫人手中。他未告訴洋子自己要去的地方,目前這屬于軍事機密。他只是故作輕松地說了句:“這次,很可能會埋骨他鄉了。”兒子栗林太郎被允許前往木更津機場為父親送行。登機前,栗林用平淡的語氣告訴兒子:“媽媽和妹妹們就托付給你了。”

同日下午,栗林的飛機在硫黃島南部的千鳥機場安全降落。東京大本營認為,父島是小笠原群島的指揮、補給和通信中心,栗林理應將指揮部設在那里。栗林對此堅決反對,他認為擁有機場的硫黃島才真正具備戰略價值,敵人的攻擊目標毫無疑問將指向這里。“作為守島部隊最高指揮官,我必須出現在敵人必然要進攻的地方”,栗林說,“我的司令部必須設在硫黃島。”

走下飛機的栗林默默環顧四周,他清楚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所。即將打響的戰斗不是“背水一戰”,而是“背死一戰”。從這一刻起,直到1945年3月26日戰死,栗林一步都不曾離開過硫黃島。

“從空中俯瞰,硫黃島真像浩瀚大海中漂浮著的一把大勺子!”栗林對前來機場迎接的厚地說。

“是的,將軍。”厚地回答,“從目前形勢看,敵人似乎有登陸塞班島的企圖。”

“我有同感,美國人肯定不會放過那幾個重要的島嶼。”栗林指的是塞班、提尼安和關島。果不其然,僅一周后,美軍就在塞班島率先登陸。

“如果塞班島落入美軍之手,我們這個‘大勺子’意義就不同凡響了呀。”厚地說。

栗林沒回答厚地的問題,反問道:“美軍陸基戰斗機中,腿最長的是什么?”

“是P-51‘飛蛇’戰斗機。”師團參謀長堀靜一大佐接過了話頭。

“問題就在于P-51的腿呀!”栗林說,“硫黃島幾乎位于東京和塞班的中點。如果美軍遠程轟炸機從塞班出發前往轟炸東京,距離太長,即使P-51也不能為之護航。但如果P-51從硫黃島起飛,這一切就成為可能。”

在得知島上海軍的伙食標準遠高于陸軍之后,無法左右海軍的栗林當即下令,取消師團長特別伙食,與所有官兵同甘共苦。

塞班島戰況急劇惡化,自顧不暇的第三十一軍司令部完全喪失了指揮小笠原集團的能力。一旦塞班失守,小笠原群島和硫黃島立即升級為本土防衛的一線陣地。鑒于此,大本營陸軍部于6月26日頒布《大陸令第1038號》:發布小笠原兵團戰斗序列,該部直接隸屬東京大本營,隸屬關系轉移時間為1944年7月1日0時。7月1日頒布的《大陸令第1045號》賦予小笠原兵團如下任務:

一、大本營對小笠原群島方面的意圖為擊敗來攻之敵,確保其要域,以此達成防衛皇土之目的。

二、小笠原兵團應與海軍協同,確保小笠原之要域。

三、其余細節,由參謀總長另行指示。

隨著中太平洋艦隊逐漸喪失機能,大本營海軍部認為,有必要對駐硫黃島的海軍部隊實施統一指揮,以最大限度地發揮航空戰力。海軍軍令部于7月20日頒布命令,將新編成南方諸島航空隊的629人、井上左馬二海軍大佐原屬父島方面特別根據地部隊的硫黃島警備隊1362人、飯田藤郎海軍大尉第二〇四設營隊1233人,全部編入駐硫黃島第二十七航空戰隊麾下,由市丸利之助海軍少將統一指揮。市丸是個經驗豐富的飛行員,1926年在一次試飛時墜機摔斷了腿,成了瘸子。

栗林登島剛剛一周,6月15日,硫黃島就遭到美軍艦載機的大規模空襲,攻擊發起者是美軍第五十八特混艦隊第一、第四大隊。克拉克少將的任務是摧毀剛剛入駐硫黃島的日海航精銳八幡部隊,阻止他們攻擊塞班島海域的美軍船隊。日軍在持續兩天的航空作戰中損失慘重。6月23日,參加完馬里亞納海戰的克拉克少將在返航途中再次空襲硫黃島,完全消除了日軍從北方增援塞班的可能。出于天氣原因及日軍戰機的攔截,美軍空襲對島上軍事設施造成損失不大,此節前文已有所述。

連續兩次空襲使栗林頓時警覺起來,原來敵人的距離已如此之近。盡管如此,在下屬面前他仍然裝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6月29日,師團作戰參謀堀江芳孝來到島上。堀江是個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智商很高,情商很低,說話從來不看人臉色。他口才不錯,對自己的看法十分執著。從陸大畢業之后,堀江曾以船舶參謀的身份在第一海上護衛隊工作,之后在高雄任職半年。1944年初,他又轉到東京新設立的海上護衛總司令部,在及川古志郎的手下任職。因為工作關系,堀江經常到世谷臺和陸軍部聯絡,閱讀過大量機密電文。他自認就知曉世界戰況這一點來說,“恐怕本人至少是日本的第一人”。正因為了解大部分內幕情況,堀江認為日本絕對沒有打贏戰爭的可能,悲觀情緒已經明顯寫在了他的臉上。他也因此被眾人譏諷為“悲觀參謀”或“膽小鬼”,他特立獨行的言論被大家視為“怪人”。在當晚的餐桌上,栗林和堀江發生了激烈爭論。

“我從東京出發時,參謀次長后宮淳大將曾叮囑說,美國人一定會向硫黃島發起進攻。堀江君,你怎么看?敵人來時,我想我們能夠牽制住他們。”栗林一邊喝酒,一邊和堀江聊天,“然后,我們的聯合艦隊就會從內地或沖繩趕來,猛揍他們。也就是說,我們在這里的作用是大規模的牽制行動。”

“將軍,”堀江一臉沮喪地說,“沒有什么聯合艦隊了,只剩下一些零星分散的海軍力量,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了攻擊能力。”

栗林埋怨堀江喝多了酒:“堀江,別忘了,我們這個島歸東京都管轄,它是帝國首都的一部分!”

“您沒聽說‘阿’號作戰的結果嗎?”堀江詳細介紹了聯合艦隊10天前在馬里亞納群島海域的慘敗。“‘阿’號作戰之前,我們還有一絲勝利的希望。但是那場決戰讓這點兒希望完全消失了。鈴木宗作將軍常說,太平洋戰爭的主角兒是聯合艦隊,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事實上今天聯合艦隊已經步入末途,不可能再來救援我們了。”

“哪有不用聯合艦隊就不能打仗的道理?這樣的話,我們只能在東京大門口等死嗎?”栗林有點不以為然,“以我的經驗看,你還太年輕,很多事情都不懂。”

“將軍是陸士第二十六期,我是第四十八期,差了22期。閣下是純種馬,我不過是匹駑馬而已。”堀江絲毫不做讓步,“但我是在陳述事實,駑馬眼中的事實依然是事實。”

“我向后宮次長親自詢問過的。”

“那是‘阿’號作戰之前的事情了,日本的死期就是6月19日,第一機動部隊敗亡的那一天。如果美軍現在前來攻擊,硫黃島恐怕堅守不了一個月。今天我在空中仔細觀察了這個島,”堀江說,“為阻止敵人利用該島,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沉入海底,只要有足夠的炸藥就行。”堀江這話還真不是說說就算了,他炸沉硫黃島,至少炸毀千鳥機場的意見,大本營還真有人感興趣。堀江一度接到過“先試著計算一下炸沉該島所需炸藥量”的指示。因為計算出來的數量太大,最終的結論是不可行。

“你醉了!”栗林說,但他的語氣顯然已經不那么自信了。30日上午,兩人一起來到折缽山下的海灘。“這片海灘很寬,”栗林說,他用銅手杖指指北邊的千鳥機場,“敵人必然會在這里登陸,他們沒有其他選擇。”栗林帶著堀江用2個小時巡視了機場一帶的地形。堀江認為,師團長的思想頑固不化,認知水平同一個少尉中隊長差不多,盡管他曾經是陸大軍刀組的次席。

栗林顯然對堀江頭一天的說法產生了興趣。當天的晚餐從18時開始,一直吃到22時左右——還是那張桌子,同樣的飯菜,同樣的清酒。幾杯酒下肚后,堀江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他講述了海軍在中途島和瓜島的失敗,以及海軍航空兵在拉包爾、特魯克和帕勞的悲劇,還有海上護衛作戰的可憐境況。

栗林不得不相信堀江的話,因為他說出了大部分的艦名,以及它們的沉沒時間、地點甚至搭載的物件。堀江提到,大島浩大使從柏林發來電報說,德國已經來日無多。駐莫斯科大使佐藤尚武那里有確切消息表明,蘇聯人最后似乎不會嚴守中立,很可能會撕毀《日蘇中立條約》在遠東參加對日作戰,以雪當年戰敗之恥。堀江最后把頭伸過來,同時壓低了聲音:“據說,東京那幫重臣正在試圖顛覆東條內閣,并暗中開展了‘終戰工作’。”——看來這堀江小伙兒知道得真不少,都快趕上老酒了。聽完上述一番話,栗林的臉色變得鐵青,只說了句:“原來是這樣啊!”

“6月19日標志著聯合艦隊和日本的末日,”堀江眼里閃爍著淚花,他清清嗓子繼續說道,“如果我們每個人在死前都能殺敵10人,那么全世界就會知道,真正打贏這場戰爭的將是我們!”

“啊,”栗林嘆了口氣,一口菜都吃不下去了,“這些我怎么一點兒都不知道。”

6月25日,聯合艦隊在馬里亞納海戰中遭遇慘敗的消息得到證實,塞班的陷落已成為一個時間問題。栗林清楚,美軍肯定會在那里部署遠程轟炸機,對日本本土進行轟炸,唯一能對他們構成威脅的就是腳下的這座小島。預知活著離開已成為不可能,栗林開始給夫人寫信交代后事:

“我的墓地選在哪里都可以。如果在東京的話,就選在豪德寺吧,那里挺方便的。如果在家鄉的話,哪里方便就選在哪里。至于法號什么的,怎樣都可以。我的遺骨可能回不了日本,所以墓地問題真的沒有那么重要,往后放一放也是可以的。”

“如果真有靈魂存在的話,我想陪伴在你和孩子們身邊,所以只要在家里供著我的牌位就可以了。”

“就此擱筆。一定要保重身體,照顧好自己,希望你的人生之路能夠很長。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無微不至地伺候著我,我真的很感謝你。最后,孩子們就托付給你了。”

塞班島局勢江河日下,東京開始竭力向硫黃島派出增援。7月10日,被編入小笠原兵團的飯田雄亮大佐第十七獨立混成聯隊、西竹一中佐戰車第二十六聯隊、第二十獨立臼炮大隊、第二機槍獨立大隊等部乘運輸船“日秀丸”號、“根川丸”號從橫濱出航,前來增援硫黃島。搭載主力部隊1600人的“日秀丸”號當天因故障返航,“根川丸”號順利將所載兵員物資送上了硫黃島。7月14日,搭載主力部隊的“日秀丸”號再次從橫濱出航,它顯然沒有“根川丸”號那樣的好運氣。

“海鱺”號是一艘1943年11月28日下水的美軍潛艇。1944年6月3日抵達珍珠港之后,“海鱺”號于當月26日出海執行第一次任務。艇長阿爾伯特·貝克爾少校此行斬獲頗豐。7月13日,“海鱺”號發現一艘單獨航行的商船,這是日本海軍征用的大阪商船社2813噸的“大慈丸”號。貝克爾當然不會放過如此難得的機會,下令射出兩條魚雷將其擊沉。

7月18日清晨6時05分,在父島西北290公里處,“海鱺”號的雷達再次捕捉到一支船隊的信號,那正是第二次從橫濱出航的7785噸的“日秀丸”號及其護航艦只。貝克爾命令向塊頭最大的“日秀丸”號射出4條魚雷,其中2條準確命中左舷,“日秀丸”號很快沉入海中。貝克爾再次發射魚雷,擊沉851噸的“云海丸”號后下潛逃逸。除96人死亡之外,日軍護航艦船救起了大部分落水士兵,次日19時將他們送上父島。雖然精銳戰車第二十六聯隊只有2名士兵死亡,但他們的28輛坦克、火炮及彈藥全部隨船沉入海底。

戰車第二十六聯隊聯隊長西竹一在日本可謂鼎鼎大名,他在美國的名氣可能比日本更大。1902年7月12日出生于東京的西竹一,是明治時期外交家西德二郎的第三子。西德二郎曾經考察過中亞與中國新疆地區,因為代表日本處理義和團問題獲得了慈禧太后的信任。后來他擔任過伊藤博文、黑田隆清兩屆內閣的外務大臣。出身名門的西竹一從小貪玩調皮,熱衷打架。1912年西德二郎去世后,才10歲的西竹一繼承了豐厚的遺產,并依照父親的遺囑于1915年4月進入東京府立第一中學。僅僅一年之后,西竹一就轉往廣島陸軍幼年學校。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觸到戰馬,并對馬術產生了濃厚興趣。1920年西竹一轉入東京中央陸軍幼年學校,同學中就有臭名昭著的“豺狼參謀”辻政信。

1921年,西竹一進入陸軍士官學校第三十六期學習,畢業后在獨立騎兵第一聯隊服役。家境殷實的西竹一到處尋找名馬。1930年,他在騎兵課的好友今村安在意大利發現了一匹好馬,西竹一聞訊后立即遠赴重洋趕往那里,以1萬美元的高價買下了這匹身高1.81米的法國棕馬。由于馬的頭部有一顆星形痣,故取名為“天王星”。買下這匹名馬之后,西竹一開始帶著它參加歐洲馬術比賽,促進磨合的同時提高自己的馬術水平。在1932年洛杉磯奧運會上,西竹一和“天王星”一舉奪得馬術個人障礙賽金牌。

當時日本因九一八事變在國際上名譽掃地,西方世界爆發了空前的反日浪潮。然而,西竹一的出色表現深深打動了美國人,他們高呼“西男爵”,不遺余力地為他助威加油。賽后在接受采訪時,西竹一興奮地高喊“We won”,而不是“I won”。之所以用“We”,而不是“I”,是因為他把“天王星”看成了真正的搭檔,完全做到了人馬合一。身高1.75米的西竹一相貌英俊,一口流利的英語為他贏得了足夠的印象分。洛杉磯市特別授予他“榮譽市民”稱號,還邀請他參加該市圣塔安妮塔賽馬場的建設動工儀式,授予他“終身榮譽會員”資格。在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上,西竹一在比賽中不幸落馬,最終僅獲得第六名。

西竹一屬于典型的墻里開花墻外香,在日本國內并不怎么受待見。他性格豪放,曾有騎馬飛躍長官汽車的“不良”記錄。他對天皇至高無上的神權表示懷疑,在朝皇宮遙拜時甚至不肯低頭。雖然出身陸軍,但西竹一并未像大部分人那樣剃光頭,而是留著三七分的長發。上述做法使他在軍中的仕途一直平淡,并一度遭受冷遇。1936年騎兵課減員時,西竹一被迫離開心愛的騎兵部隊,被派往駐牡丹江的戰車第二十六聯隊任中佐聯隊長,直到本次奉命增援硫黃島。

和栗林一樣,西竹一反對日本對英美開戰。奉調前往硫黃島前,他告訴兒子西泰德:“你的父親絕不會死得毫無價值。”8月初,為補充航途中損失的坦克,西竹一得到栗林許可后返回國內。在東京逗留期間,他抽空去世田谷區“馬事公苑”,看望了已進入暮年的“天王星”。西竹一總說理解自己的人太少,只有“天王星”才是自己真正的朋友。他剪下馬的一縷鬃毛,包好放入貼身衣袋之中,流著眼淚與愛馬告別。1944年12月,戰車第二十六聯隊終于等來了補充的11輛九七式坦克和12輛九五式坦克。

7月3日到20日,栗林下令將小笠原地區的大部分居民遣返回本土。硫黃島居民除200名青壯年被海軍第二〇四設營隊征用之外,其余均于7月14日乘船回到內地。

為推進島上備戰工作,1944年7月中旬,大本營作戰參謀朝枝繁春來到硫黃島,在師團司令部營帳里見到了栗林。兩人之前早已認識,栗林說話一點兒都不避諱:“朝枝君,美國人有容易自豪的國民性,所以對美作戰指導必須考慮到這一點,努力與其相協調。如果他們在第一戰中取勝的話,就會更加有勁頭,后面會讓對手無法阻擋。但如果一開始就遭遇挫折,他們就會變得軟弱。如果不在硫黃島給他們以沉重打擊,未來本土作戰將更加困難。我認為大本營應充分認識到這一點。”

栗林給朝枝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深謀遠慮,性格相對拘謹。作為大本營作戰參謀,朝枝經常到前線視察。所到之處,守軍無一例外地會提出增加兵力、物資等要求。讓他頗感意外的是,“栗林從來沒有提出過類似要求,即使次年2月硫黃島遭到敵人攻擊時也是如此”。栗林不要求增援的原因可能在于,他清楚如果沒有海空軍增援,小島即使有再多幾倍的地面部隊也難逃全軍覆沒的悲慘命運。

8月10日,駐父島的堀江回到硫黃島,建立緊急補給運輸體系。他帶來了兩瓶水和一些新鮮蔬菜作為送給師團司令部的禮物。清水在這里可是稀罕物事。每天早上,勤務兵會在師團司令部的會議桌上擺上一杯清水,栗林拿這杯水輕輕清洗雙眼,盡量不弄臟里邊的水。然后輪到參謀長,其余人員按職務和軍銜依次進行。每天司令部所有人的洗眼問題就是用這杯水解決的。

堀江看到,栗林悠然自得地坐在門廊里曬太陽。雖然不久前西竹一的坦克遭美軍潛艇襲擊墜海,但栗林還是得到了一個好消息。6月28日,池田正雄大佐第一四五步兵聯隊乘“能登丸”號運輸船從橫濱出發,一帆風順地登上了硫黃島。這支原隸屬第四十六師團的部隊原本從本土奉調澳北的第十九軍,駐守小巽他群島松巴哇島,因海運途中受阻暫時留在橫濱,最后奉命轉運硫黃島。之前登島的那些部隊大多來自不同方向,老的老、小的小,根本稱不上能征善戰。只有池田的這個聯隊才稱得上是精銳部隊。

當天吃晚飯時,喝了幾杯清酒的栗林開始對堀江訴起苦來,說他無法依靠自己的參謀人員,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抵制他看似柔弱的防衛計劃。

“他們對一切都反應很慢,我可耐不住性子。父島那邊形勢怎樣?”

和硫黃島一樣,父島也有很多超齡軍官。一名年過六旬的陸軍中佐曾經問堀江:“挖這么多洞穴干嗎?反正最后大家都得死。”

“日本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栗林好像若有所思,給堀江斟上了一杯酒。

8月11日上午,在師團司令部門前舉行傳統的朝禮時,栗林出人意料地對手下人員厲聲呵斥,甚至批評師團參謀長堀靜一鬃毛一樣的大胡子。當天上午,堀江前往第一〇九師團規模最大的那支部隊——第二混成旅團司令部,遇見了旅團長大須賀應和堀靜一。兩人向他發了20分鐘的牢騷,抱怨栗林武斷地堅持放棄海岸,這意味著千鳥機場不經戰斗就被放棄,只有該機場的跑道足以容納轟炸機的起降。

堀江明白,造成這種分歧的主要原因來自自己。島上軍官對6月19日的海上大敗一無所知,他們仍然滿懷信心地認為,戰斗打響后聯合艦隊一定會趕來支援。堀江什么都沒說,他知道把真相告訴大家是很危險的。

島上海軍最高指揮官市丸同樣反對栗林的計劃。當天13時,他和另三名海軍軍官一起,當著堀江的面與栗林舌戰了一番。“絕對不能那么做!”市丸說,“我們就是為了守衛機場才到島上來的。現在竟然不戰就把它讓給敵人,不管是從戰術方面還是從鼓舞士氣方面,都是完全不可取的。”

剛從東京飛來的第三航空艦隊參謀浦部圣海軍中佐明確指出,他的發言等于轉達海軍軍令部的意見:“海軍會運輸武器和材料到島上,希望陸軍能提供兵力,在千鳥機場四周修建數重碉堡,本土準備為此送來300挺25毫米機槍和必要的建筑材料。在千鳥機場以外沒有適合敵人登陸的地方,如果我們能夠阻止敵人在這里登陸,硫黃島將是不可攻克的。”浦部曾在陸軍步兵學校深造,在海軍中以專攻陸地作戰而聞名,有“海軍炮兵中佐”的綽號(炮兵中佐軍銜只有陸軍才有)。戰后浦部曾擔任陸上自衛隊武器學校校長,最終以陸軍少將軍銜退休。

對浦部做出回答的是堀江而不是栗林。“身穿海軍軍服的人,竟然不了解艦炮的威力,實在令人可笑。在塞班和關島海灘,我們的槍炮支持了多久?請你告訴我,塔拉瓦的海灘碉堡發揮了多大作用?在數以百計的軍艦大炮轟擊下和飛機轟炸下,正面防守注定徒勞無益。塞班、提尼安和關島失敗的教訓告訴我們,最好的防御毫無疑問是從山洞里阻擊敵人。我們必須認識到,不能再像以往那樣死守灘頭。”堀江接著說,“敵人軍艦的大口徑艦炮可以摧毀任何碉堡,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硫黃島能堅守多久?”他建議利用海軍的機槍和材料加強折缽山和元山地區的防御。

“我完全贊同堀江少佐的意見。”栗林再一次亮明了自己的觀點。

浦部請栗林重新考慮,然后把臉轉向堀江,苦笑著說,“令我萬分驚訝的是,一向被認為對海軍友好的堀江少佐,竟然反對我們。”

“要是我沒有看到關于瓜達爾卡納爾、塞班和關島的戰報,我會毫不猶豫地同意海軍的意見,”堀江絲毫不讓步,“但是現在,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樣做。”

栗林反對堅守海灘,但他需要海軍的合作,需要他們的武器和物資,尤其是機槍、炸藥和水泥。第二天他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以縱深防御為主,灘頭防御為輔。海軍守備部隊沿海灘構筑永備發射點和堅固碉堡進行防御,陸軍主力則集中在折缽山和元山地區,實施縱深防御,海軍和陸軍各使用半數的材料。浦部對此非常高興:“如果閣下能夠巧妙利用這次機會的話,那當然再好不過了。昨天我已答應給你們足夠建筑300個碉堡的材料。等我回到東京,就會想方設法幫你們弄夠修筑350個碉堡用的建筑材料。”

討論中還涉及海軍部隊的部署問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并不擅長地面戰斗。堀江主張將海軍分別配屬到陸軍的五個防區,分散使用。市丸聲淚俱下地懇求說:“我們海軍擁有獨特的習慣,‘死也要死在一起’。請讓我們集中在一個地區戰斗。”市丸的哭聲令人動容,堀江為自己的魯莽向他道了歉。栗林最后一錘定音,海軍主力部隊集中在從玉明山到南地區隊和東地區隊中間的地帶組織防御。

有關硫黃島防御策略的爭論一度鬧到了東京大本營。參謀本部的專家為此咨詢了柏林,他們剛剛抗擊過盟軍在諾曼底的登陸。德國人的意見是支持栗林,認為“固守灘頭毫無希望”。參謀本部于是決定全力支持栗林,并撤換了大須賀應和堀靜一,他們的職務分別被千田貞季少將和高石正大佐接替。栗林把兩人送進島上的地下醫院去“恢復健康”,僅保留師團司令部部附和第二混成旅團部附的閑職。不過栗林奈何不了海軍,市丸依然指揮島上的所有海軍部隊。

8月9日、10日,陸軍參謀本部作戰部長真田穣一郎少將、海軍軍令部作戰部長中澤佑少將來硫黃島視察防務。8月27日,大本營以《大陸指第2144號》指示小笠原兵團陸海軍的指揮關系:在地面作戰中,各島嶼首席指揮官統一指揮除航空兵之外的當地陸海軍部隊。

因為勢必將遭到美軍毀滅性的海空打擊,栗林決定將島上所有兵員全部安排到地底下去。他的想法是大膽的,幾乎沒什么地方比硫黃島更不適合進行地下工程建筑了。在地下約10米深的地方,熱度之強使士兵工作超過5分鐘就必須返回地面做短暫休息。即使戴上防毒面具,地下作業也堅持不了半小時。到處彌漫的硫黃氣味使人整天都暈乎乎的。在元山地區,有人挖一尺深度把白薯埋進去,兩個小時就能烤熟。蒸白米會慢一點兒,但有3個小時也足夠了——放在今天,連電飯鍋都省掉了。后來美軍登陸之后,陸戰隊員就利用這種地熱燒洗澡水或煮咖啡。

盡管條件異常惡劣,但隨著栗林一聲令下,島上的人開始用任何可以獲得的工具和機器向島上的巖石挖去。日本兵早已經習慣了島上的孤寂苦悶。除挖掘工事外,他們也找不到其他事情來消磨時間,只能集中精力把工事挖掘得盡善盡美。從本土來的工程專家設計了地下防御工事體系,鋼筋、水泥等貨物被源源不斷地從父島運來。日軍士兵驚喜地發現,島上比比皆是的火山灰可以輕易被加工成混凝土,用于構筑工事和掩體。海軍設營隊砍伐樹木來支撐山洞。令栗林頗感欣慰的是,由于塞班、提尼安和關島過早失守,原計劃運往那里的人員、裝備和物資很多被就近運上了硫黃島。盡管美軍曾出動飛機和潛艇實施攔截,但日軍以父島為中轉站采用小艇駁運方式轉運,美軍的封鎖效果不佳。

島上平坦的中心地帶沒有提供多少天然據點,建設者不得不從零開始,在一個整潔的格子中建起地下防御工事的每一部分。在大多數防御系統中,多個出口使日軍士兵可以從看似不可能的地方突然出現并發起反擊。防御者能夠從側翼包圍前進中的進攻者,他們主要通過隧道其他出口迂回到進攻者背后而不被發現。當美軍炮擊或空中轟炸時,他們會像鼴鼠一樣鉆到地下深處。

栗林花了6個月時間監督島上無數防御工事的建設。在島上的一處工事修筑現場,兩名士兵在邊干活邊聊天:“喂,今天一個奇怪的高個子大叔來視察我們炮臺了,外表看上去不簡單哪。”栗林1.70米的身高在當時的日本人中的確不能算低。

“你看到肩章了嗎?”

“是金色的,有點臟,我不知道是什么級別。”

“有幾顆星呀?”

“好像兩顆星,中間沒數有幾道杠。”

“笨蛋,那是我們的師團長閣下。全金色并且有兩顆星的肩章,這個島上除了師團長沒有第二個人。”

“不會吧?他說話口氣很溫和啊,還給我煙抽了呢。”

“放屁!誰說師團長就必須粗暴?難道見了就踹你兩腳的人才能是師團長?”

“聽說師團長上島就取消了將軍餐,和我們吃一樣的飯菜。”

栗林視察陣地時兜里總是揣著煙卷,時不時給那些士兵遞上一根,并送上一句“辛苦了,拜托了”。他破例做出了一項規定,部隊在構筑陣地作業時下級不必向上級敬禮。栗林告訴大家:“我們現在挖的這些陣地,最終將成為我們的墳墓。”“要嚴格控制用水,一滴水就是一滴血。”栗林到下邊視察時,禁止下屬用茶水接待他。但是也有例外。一次,島上來了一位重要客人,栗林不得不向他奉上一杯充斥著硫黃味的茶水:“非常抱歉,這里連水都是一股火藥味。即便如此,我一天也只能分到一小杯。”這位客人就是大西瀧治郎。

在栗林的親自督促下,日軍的地下防御工事挖得是如此仔細和徹底。在地面上,防御工事終止于規模宏大的混凝土碉堡。這些碉堡周圍和頂上堆滿了厚厚的土層,用于隱蔽和作為受炮火打擊時的緩沖物。這種半地下式的陣地盡管犧牲了部分視界,卻大大提高了抗擊猛烈炮擊的能力。栗林共有約800個機槍陣地,包括深挖的迫擊炮坑道,墻壁上粉刷了指南針度數以便于定位。碉堡發射端口是傾斜的,以便炮臺不會被來自海上的火力直接擊中而被摧毀。在構筑防御陣地的過程中,栗林不僅對陣地選點和配置進行具體指導,而且對主要工事一一查看,對機槍射擊方向、射擊孔大小及傾斜角度等細節進行研究校正。士兵經常看到他站在一座碉堡的發射口處,舉起手杖像舉起步槍似的向外瞄準。

比起地上的混凝土碉堡,地下坑道作業才是硫黃島防御體系真正出神入化的部分。美國海軍陸戰隊官方戰史這樣形容說:“如果說貝里琉之戰日軍將坑道作業發展成了一門藝術,那么硫黃島的坑道作業就是一門科學。”日軍在北部山區和折缽山下方構建了巨大的地下掩體,從醫院、彈藥庫、藏兵洞到地面火力點一應俱全,每個坑道體系都有眾多出入口和通風口。大部分重武器都被移至山洞或隧道中,以厚重的鋼門遮蔽射擊口,只有開火時才打開。大部分地上工事、火力點以地下坑道連通,哪怕美軍消滅了個別火力點,日軍還可以通過坑道重新將其占據,從背后向美軍發起偷襲。島上通信中心建在地下23米處,必須經過蜿蜒曲折的150米隧道才能到達。

最能代表日軍防御堅固程度的是栗林位于島北地下20米深處的師團指揮部,其地上部分是一個巨型碉堡,頂部鋼筋混凝土厚達3米,四面混凝土墻厚達1.5米。全島制高點折缽山幾乎被掏空,筑有坑道九層之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計劃元山地區將修筑28公里坑道工事,因時間緊迫,美軍發起登陸時日軍只完成了70%的18公里,且折缽山和元山地區之間的聯絡坑道并未修通,給未來作戰的通信聯絡造成了極大困難。

栗林將主力部隊部署在北部山區,在元山機場一線布設主防線,然后在北機場一線依托山脊和山洞布設第二道防線,另以一部兵力固守南端折缽山。以駐島九個步兵大隊為基干,栗林將所有兵力分為6個地區隊。

東地區隊由伯田義信少佐獨立步兵第三一四大隊、井上左馬二硫黃島海軍守備隊的600人組成。北地區隊為獨立混成第十七聯隊藤原環少佐的第三步兵大隊。預備隊為第一四五步兵聯隊安武末喜大尉的第二大隊、安莊憲瓏少佐的第三大隊及西竹一的戰車第二十六聯隊。以上幾支部隊由師團司令部直接指揮。

西地區隊為辰己祭夫的獨立步兵第三一一大隊。負責中部地區(千鳥機場)的是第一四五步兵聯隊原光明的第一大隊。南地區隊為粟津勝太郎大尉的獨立步兵第三〇九大隊。預備隊是巖谷為三郎少佐的獨立步兵第三一〇大隊。以上幾支部隊由第二混成旅團旅團長千田統一指揮。

折缽山地區隊由長田謙次郎大尉的獨立步兵第三一二大隊和海軍一部共1860名兵員組成,指揮官為第二混成旅團部附厚地兼彥。

硫黃島位于日本本土陸基航空兵的作戰范圍之內,美軍一旦來攻,駐日本本土陸軍第六航空軍和海軍第三航空艦隊將出動戰機前來支援。但栗林清楚,憑日軍現有孱弱的航空力量,與美軍爭奪制海權和制空權的希望渺茫。他嚴令各部:

一、美國水面艦艇炮擊期間,各部不得開火還擊,以免暴露自身位置。

二、美軍首批部隊登陸期間,嚴禁開火。

三、待美軍向縱深推進到500米時,機場附近自動武器一起開火,折缽山和元山地區的大炮同時從南北兩側集中炮擊灘頭密集的美軍部隊。

四、給美軍造成重大殺傷后,部署在千鳥機場一帶的重武器立即向北部山區撤退,保存戰力做持久抵抗。

五、嚴禁發起“萬歲沖鋒”,保存每一分有生力量。

為執行上述計劃,栗林特意積攢了足夠兩個半月使用的糧食和彈藥,準備在硫黃島和美國人大干一場。

島上生活枯燥至極。閑暇之余,頗具文采的栗林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給家里寫信。他在信里抱怨夫人串門兒太多,責備大女兒洋子字寫得不好,還凈寫錯別字。栗林太太來信抱怨說,東京的生活越來越讓人無法忍受。他回信說硫黃島的生活更苦:“我們唯一的給養來源是雨水。我只有一杯水洗臉——實際上只是擦擦眼睛,然后讓參謀長和藤田中尉他們用。最后這杯臟水還要留著上廁所使用。一般來說,士兵還沒有這么多水。每天當我視察完防御陣地后,就夢想能喝到一杯清水。這里蒼蠅很多,蟑螂到處亂爬。它們臟極了,幸虧沒有蛇或其他毒蟲。”

9月12日,他寫信讓夫人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做好充分思想準備:“敵人不久就會在這個島登陸,屆時我們必定逃脫不了阿圖島和塞班島守軍的命運。我們的官兵非常明白什么叫‘死’。讓我感到遺憾的是,為了同美國打仗而在這里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我要盡可能久地守衛這個島嶼,推遲敵人對東京的空襲。啊!長期以來,你是我的賢妻,三個孩子的良母。你的生活將更加艱苦,更不穩定。請保重身體。孩子們的未來不會輕松,我死后,請照顧好他們。”

他寫信告誡長女洋子和兒子太郎,今后的日子不會好過:“敵人在我島登陸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如果這個島嶼失守,東京就會遭到空襲。空襲時的混亂、恐怖、破壞以及驚慌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那些悠閑地住在東京的人連想象也想象不到。所以如果遇到空襲,最重要的是一家人不要走散。誰要與家人失散就可能死在路旁。這種情況1923年關東大地震時確實發生過。你們必須把母親當作核心,時刻想著家。不管學校有什么規定,你們首先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你們不必謹小慎微地遵守校規,因為局勢之危急已顧不得校舍的安全。如果你們為了救學校而到學校去,自己的家卻被破壞,母親被炸死,你們能想象嗎?你們那時怎么辦?你們必須與母親同甘共苦。如果東京遭到空襲,那就意味著硫黃島已經陷入敵手,也意味著你們的父親已經死去。換言之,你們——失去父親的姐弟——必須依靠母親。沒有父親的孩子已經夠可憐了,如果再失去母親,你們怎么辦?從今以后,你們就得習慣去過沒有父親的生活。”

在單獨寫給太郎的信中,栗林強調他作為兒子的責任:“你父親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很明顯,我的命運必然與塞班、提尼安和關島的指揮官一樣,已不存在活下去的可能。所以,你必須成為家中的中心人物,幫助你的母親。直到現在,你一直是在溫室里長大的孩子。我在東京時,試圖讓你經受某種斯巴達式的訓練,可能你還不理解,我這樣做是真正的父愛。將來你會懂的。”他勸太郎用功讀書,刻苦學習,不要抽煙、飲酒,在家里說說笑笑讓大家高興。最后,他叮囑太郎今后寫信紙兩面都要寫,不要空格或空行。

他寫信告誡老家的兄弟,不要讓別人拿自己去做宣傳:“請在我的墓上放上一塊石頭,簡單刻上‘陸軍中將栗林忠道之墓’就可以了。別讓記者或雜志作者在他們的作品中渲染我。即使在死后,我也要保持清白的名聲。”

1944年10月下旬,美國陸軍第二十航空隊的超級空中堡壘陸續進駐塞班和提尼安島機場。從11月24日開始,美軍出動B-29對日本本土進行轟炸。此前從中國成都地區起飛的B-29曾經轟炸過日本南部,東京深知以現有的戰斗機和高射炮,擊落這種四引擎飛機比登天都難。一旦美軍以馬里亞納群島為基地發動大規模空襲,本土四島將永無寧日。為消除或減弱來自海上的威脅,日本陸海軍罕見地采取聯合行動,準備在美軍B-29在馬里亞納基地形成規模戰斗力之前,以硫黃島為跳板發動先發制人的打擊。日本海軍和陸軍分別抽調大量戰機如一式陸攻、銀河陸攻和四式重爆進駐硫黃島千鳥機場和元山機場。

1944年11月2日凌晨1時30分,日本海軍第七〇三飛行隊9架一式陸攻機飛抵塞班島伊斯利機場上空實施偷襲,美軍P-61戰斗機緊急升空攔截,擊落日機1架,另有2架日機不明原因損失。同樣在當晚發起突襲的9架日本陸軍四式重爆5架被擊落,給美軍造成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11月7日,5架日軍四式重爆再次空襲了伊斯利機場,美軍聲稱擊落日機3架,日軍則記錄所有飛機均安全返航。

11月24日東京遭到B-29大規模空襲之后,日軍于11月27日再次組織了兩次反擊。當天凌晨,2架日機掠海低空潛入,被擊落后墜毀在跑道上的美軍B-29機群中,導致3架B-29全毀,多架受損。美軍原本計劃天亮后執行的轟炸東京行動被迫取消,改為清理跑道和維修受損飛機。

同日,日本海軍第二五二航空隊的12架零戰各掛載1顆250公斤炸彈發起單程自殺式攻擊。日機采用超低空飛行,在2架偵察機的引導下對塞班島和提尼安島機場實施轟炸。除1架日機因故障在飛往帕甘島的途中被美軍P-47擊落之外,中午12時30分,其余11架日機突入機場上空投彈,當場炸毀3架B-29,炸傷2架B-29。1名日軍飛行員居然駕機強行降落,掏出手槍與美軍對射,最終被打成了馬蜂窩。美軍第二十一轟炸機部隊司令官海伍德·漢塞爾準將目睹了這一瘋狂舉動。護衛機場的美軍P-47擊落日機4架,地面高射炮火擊落剩下的6架,還誤傷了己方的1架P-47。這是日軍對塞班島實施的最后一次晝間空襲,此后他們開始轉入夜間轟炸。

寶貴的B-29竟然在日軍偷襲中遭受如此大的損失,阿諾德上將怒不可遏。他特意協調海軍調來2艘驅逐艦為塞班島機場提供預警,還派出2架加裝雷達的B-24擔任空中預警。前者所起作用有限,后者則完全沒能派上用場。

12月7日,日軍再次來襲,本次奉命出擊的是海軍第七〇三飛行隊的一式陸攻機和陸軍第一一〇戰隊的四式重爆。執行偷襲任務的日機分成了兩組,其中一組位于高空吸引美軍戰斗機和高射炮火,另一組則趁隙從低空突入投彈。這一戰術取得了不俗戰果。機場上停放的美機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日機幾乎不用瞄準,投彈就能獲得命中。當晚美軍3架B-29被炸毀、23架受傷。日軍損失6架四式重爆,一式陸攻機損失數量不詳。

1944年圣誕節前夜,日軍積聚力量實施了最大規模的一次突襲,奉命出擊的陸海軍戰機達到了25架。日機在22時10分掠海進入塞班島低空。此時機場上的B-29正在加油掛彈,準備次日的出擊行動。日軍在突襲中使用了鋁箔條,試圖干擾美軍雷達。日軍本次突襲完全達成了突然性,美軍1架B-29被炸成碎片,3架遭重創報廢,另外11架嚴重受損。被日軍炸毀的那架飛機已裝載了3噸炸彈和8000加侖燃油,該機起火爆炸后,引燃了附近一輛裝有2200加侖航空汽油的油罐車。機場上接二連三的爆炸和燃燒映紅了夜空,美軍地勤人員亂作一團。美軍戰斗機聲稱擊落日機3架,另有1架日機被高射炮火摧毀。

此番攻擊之后,日軍大部分航空兵被調往菲律賓方向實施“特攻”。自1945年1月2日1架日機夜襲塞班島機場擊毀1架、擊傷3架B-29之后,日軍再也未能成功空襲馬里亞納美軍機場。

1944年11月至1945年2月,日軍共對美軍機場發動80架次空襲,擊毀11架B-29、重創8架、擊傷35架,造成美軍士兵45人陣亡、超過200人受傷。日軍自身損失戰機37架。相比同期的本土防空戰來說,這種交換比對日軍來說已算可以。日本陸軍曾計劃出動空降兵突襲塞班機場,最終因硫黃島失守而告吹。日軍的航空攻擊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更加堅定了美國人奪取硫黃島的決心。此前珍珠港曾有人提出放棄硫黃島不攻,轉而攻取小笠原地區最大的島嶼——父島。塞班島頻頻遭空襲之后,這種聲音很快消失了。

1945年新年第一天,栗林率各部列隊陣地之前,向天皇所在的東京方向遙拜。他教導手下的士兵:“現在我們日夜遭受的轟炸,都是替東京及本土的人們承受的。我們是天皇陛下和首都的守衛者。”

為提高駐島官兵士氣,非常重視精神教育的栗林相繼制定發布了一系列激勵口號,其內容為:

“樹立日本精神五誓”:

一、日本精神源于敬神崇祖的觀念。我們必須以純潔無瑕的心境,努力培養這種觀念,決心把我們的全部身心貢獻給我們從事的偉大事業。

二、日本精神的根本點源于我們長達3000年的尊貴國體,為消滅踐踏日本精神的敵人,我們必須克服各種困難。

三、日本精神的內涵是貫徹天皇陛下教誨的精神,我們必須嚴格軍紀,嚴格訓練,增強必勝信念。

四、我們身處國防第一線,必須以作戰為第一要義發揚日本精神,上無愧天皇,下不負全體國民的重托。

五、我們是國民的表率,必須自覺盡職盡責,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光大日本精神。

“培養敢斗精神六訓”:

一、我們要盡全力抵抗到底。

二、我們要敢于身負炸藥,炸毀敵人坦克。

三、我們要勇于舍身沖入敵陣,全殲敵人。

四、我們要彈不虛發,每發子彈都要消滅敵人。

五、人人必須以死前殺敵十名為己任。

六、即使只剩下最后一人,我們也要使用游擊戰術與敵人周旋到底。

上述激勵口號被印成小冊子發放到每名士兵手中,并做成標語張貼在工事上。戰役結束后,美軍在很多日軍尸體上發現了這種小冊子。栗林的苦心經營給美軍帶來了巨大困難,使硫黃島之戰成為太平洋戰場最殘酷、最慘烈的戰役之一。

截至1944年底,硫黃島上共有日本陸軍13586人、海軍7347人,總計20933人。加上1945年初獲得的少許增援,美軍登陸時島上總兵力在2.1萬人至2.3萬人。日軍主要武備包括:75毫米以上口徑重炮120門,備彈10萬發;81毫米以上迫擊炮130門,備彈1.17萬發;320毫米臼炮20門,備彈800發;47毫米速射炮40門,備彈2萬發;25毫米以上口徑高射炮300門,備彈15萬發;輕型坦克23輛。

1945年2月5日,大本營海軍部根據1月下旬截獲的電報判斷,美軍正在以馬里亞納群島為基地積極籌備下一步作戰。

一、自1月26日以來,在呂宋島林加延灣一帶活動的美軍航母艦隊似乎正在向烏利西環礁轉移。

二、2月3日,美軍中太平洋地區電信呼號全面改變,似乎預示著下次作戰即將發起。

三、美軍航母艦隊與菲律賓方面聯系逐漸減少,同小笠原方面、西南群島方面聯系不斷增加。

四、美軍主要指揮官逐漸向前線進抵,判斷尼米茲將軍應該在馬里亞納群島一帶出沒。

五、中太平洋方面敵軍艦船調動異常頻繁。

東京高層據此判定,美軍的新一輪攻擊已經迫在眉睫。2月7日清晨,聯合艦隊司令官豐田副武、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向各部發出提醒電報:

根據通信情報,2月初以來,美軍似在馬里亞納、馬紹爾地區積極備戰,其指向和時間尚未判明,但應不外乎以下三種:

一、2月下旬,向小笠原群島發起進攻。

二、2月中旬以后,以機動部隊空襲我本土地區。

三、3月以后實施大規模進攻作戰,很可能針對西南群島地區。

2月11日紀元節當天,栗林親自譜寫的一首由六段歌詞組成的軍歌——《硫黃島防衛之歌》誕生。其中第四段歌詞這樣唱道:

皇國依靠有骨氣的武士!

他們抱定必死的決心,

燃燒起殲滅敵人的怒火,

日夜不停地進行訓練,

在硫黃島上等待戰斗的到來。

2月13日,聯合艦隊司令部下令啟動之前因燃料不足暫停的索敵飛行。當日,駐硫黃島第二十七航空戰隊從元山機場起飛了2架“天山”。1小時后,森篤美海軍少尉的飛機發回了接敵報告:“美軍一支大型艦隊正從塞班島北上之中。”美國人果然大舉出動了,森發現的正是約翰·布蘭迪海軍少將率領的美軍第五十二特混艦隊。

14日黎明前,第一〇二飛行隊成田誠次郎海軍少尉駕駛1架“彩云”偵察機從千鳥機場起飛。11時15分,成田向第二十七航空戰隊司令官發回緊急電報:“塞班島以西80海里、330度方向發現敵艦約170艘,前往硫黃島的可能性最大。”

東京判斷美軍此次行動的目標很可能是沖繩島,立即下令西南群島方面部隊全部進入一級戰備,潛艇和航空部隊受命隨時向琉球方向出擊。但14日傍晚從硫黃島起飛的另1架“天山”發回了新的接敵電報:“硫黃島東南160度方向,150海里處發現美軍艦隊。”15日清晨,從木更津機場起飛的1架偵察機再次發現了這支艦隊。從艦隊航向判斷,他們的目標毫無疑問是硫黃島。

上午10時,第一〇九師團作戰參謀中根兼次中佐接到了海軍第二十七航空戰隊司令部打來的電話。在向參謀長高石正匯報之后,中根驅車前往海軍司令部。偵察機再次發回了令人震驚的消息:“敵艦隊中似有大量運輸船存在。”中根匆忙趕回師團司令部,發現參謀長高石、情報參謀西川猛雄中佐、后勤參謀吉田紋三少佐和山內保武少佐等人已經聚集在栗林身邊。13時45分,巡邏機發來了最新電報:“敵軍大船隊正在向硫黃島快速駛來!”

栗林一臉肅穆:“他們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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