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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 過去

第一章 第一案

從車上下來仰望天空,秋季夜空中有些寂寞的星星時隱時現。習慣了城市生活的人,感覺山里似乎要冷一些。

尾羽滿略感不安,用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在茂密的原始森林的映襯下,一座山莊顯露出來。眼前的建筑物由沒有經過修整的原木搭建,看起來很堅固。共有兩層,不算大。這里冬天會下雪吧,屋頂的坡度設計得比較陡。

正在尋找融入夜色的山脊時,突然有人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是麻美停好車回來了。尾羽滿從麻美手上接過車鑰匙,之前他在酒店住了兩天,感覺好久沒有保管車鑰匙了。

這次聚集于此的都是麻美的舊相識,是二十幾年前,與麻美在同一時期進入政府機關的老同事,所以阿滿沒見過。此次他以客人的身份受邀前來,對于與妻子的朋友見面這件事,他內心是抗拒的。阿滿對沒有經歷過的狀況總是會感到不安。

從他們即將前往的山莊里透出了柔和的燈光。阿滿跟在麻美身后,邁上前面的木質臺階。

多么瘦弱的背影啊。自從半年前兒子意外身故,在阿滿的眼里,麻美的背影看起來更加瘦弱了。二人之間的距離也是越來越遠,阿滿始終覺得,妻子內心深處有著一處自己觸手不可及的地方。

按了幾下門鈴后,麻美打開了大門。門又大又重,如果不是阿滿在身后支撐,麻美都打不開。

麻美站在門口,似乎在跟里面的人說著什么。因為是背對著這邊,阿滿不知道說話的內容,大概是為了這么晚才來在道歉吧。阿滿沒看邀請函,不知道定的是幾點,不過這個時間就算已經吃過晚飯了也不奇怪。阿滿輕輕把門帶上,把兩個人的行李放在腳邊。

房子里面出乎意料的大,原木風格的裝潢吸引了阿滿的注意。床、門、樓梯,都是木質的,營造出了明亮溫馨的氛圍。正中央有個圓桌,四周的地面被挖去,可以直接坐在地上。對面是附帶吧臺的開放式廚房。

“這位就是你愛人嗎?”

一個身材有些豐滿,戴著圓框眼鏡的女性朝著阿滿走過來。她的嘴唇動得很慢,所以阿滿能看懂。

“外子阿滿。”麻美將臉轉向這邊,用手語為阿滿做著介紹。

山莊里還有另外兩名男性一臉疲憊地坐在圓桌旁。

“村上美惠子,請多關照。”

簡短地自我介紹的同時,她還用手指比畫著自己的名字。雖然有些生硬,但阿滿依然對這個人會手語而感到驚訝。

村上不只是身材,臉也圓圓的。大概是因為沒有明顯的皺紋,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麻美之前說過,村上是圖書館管理員,現在就任西區圖書館的副館長。在職位本來就少的情況下,一個未滿五十歲的女性能坐到這個位置,已經是非常高的成就了。

“聽說你最近經常上電視。”

村上溫柔的臉上帶著微笑,嘴唇動得很慢。關于阿滿的工作,她應該是從麻美口中得知的吧。

為了讓人們加深對殘疾人的認識,阿滿偶爾會參加電視節目。這也是他數十年來腳踏實地開展活動所獲得的成果之一。

“不愧是上過各種節目的人,穿著和發型都這么時髦。”

今天阿滿穿著年輕時流行過的海軍藍西裝外套,所以這不過是句客套話。頭發也只是不想讓突然增多的白發太顯眼而剪短了而已。

“來這里之前我還想去燙個頭發呢。雖然已經是老阿姨了,不過還是要注重一下儀表呀。”村上繼續面帶微笑地說著。

她應該是很喜歡說話的那種人吧,但還是有種硬著頭皮在聊天的感覺。笑容有些僵硬,似乎還沒有徹底從工作的疲憊中緩過來。

“我原本也想去理發店染頭發,不過今天……”

阿滿的話還沒有說完,之前坐在里面的兩名男性一起迎了出來。阿滿說話時必須看著對方的臉,很難同時跟多人對話。

“我,叫,長谷川知之。”

體形肥碩的男人沒有動嘴,直接用手語介紹了自己。應該是為了迎接阿滿的到來,特意提前練習過吧。

長谷川右手握拳放在臉中間,像是在比畫天狗的鼻子,接著向前拉。這個手語的意思是“請多關照”。他的動作不單單是在模仿,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在說。在得知他是區政府的職員時,本以為會是個態度冷漠的人,他這番舉動實在是讓阿滿感到意外。

“我只會,這一句。”

身材壯碩的長谷川表示著自己的慚愧。那雙就要埋進肉縫里的小眼睛彰顯著他的善良。

“我不會手語,抱歉……敝姓櫻木。”

很難想象眼前這個英俊瀟灑的男人與自己同齡,他在說話的時候用左手攏了攏頭發。在看到這個動作的同時,阿滿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請問,您是演員櫻木和己……先生嗎?”

阿滿激動得差點兒直呼其名。只在電視和電影里見過的型男演員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櫻木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肯定是因為阿滿的聲音不容易聽清楚吧。初次見面的人經常會有這樣的反應。一般人都會覺得再問一遍不太禮貌,多是回以微笑。不過對阿滿來說,直接問自己剛剛說了什么,總比就此中止對話要強。

“是櫻木和己先生吧?”阿滿再次重復了自己的問題。

這次櫻木聽明白了,露出親切的笑容點了點頭。“對。不過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演戲了。”

“他本名叫剛毅,聽起來就很強悍。明明長了一張如此柔美的臉。”

村上看著櫻木的臉介入了二人的話題。這次說話的速度大概才是她平時的語速吧,和之前比起來快了很多。

房間里似乎開了暖氣,有些熱。阿滿脫下外套,搭在胳膊上。麻美和長谷川打過招呼后,和櫻木握了握手。大概是好久沒見面了,麻美顯得有些陌生,但還是面帶笑容地與大家攀談。

聽力健全者之間一旦開始正常交流,阿滿就跟不上了。因為不知道該看誰的臉。再加上嘴唇動得過快,很多時候根本來不及看。所以唇語并沒有人們想象得那樣萬能。

感到有人在敲自己的肩膀,阿滿回過頭。

長谷川指著外套說:“我去給您拿衣架。”

阿滿還沒來得及拒絕,長谷川就搖晃著龐大的身軀走上了樓梯。

胖成這樣會生病的吧。和名字相反,身材纖瘦的阿滿不禁產生了這樣的擔心。

和櫻木寒暄完畢,麻美用手語對阿滿說:“先把行李放好吧。”

“長谷川先生說要去給我拿衣架。”

阿滿拜托麻美再等一會兒,這時,櫻木說了句什么,然后上了二樓。或許是因為知道他演員的身份吧,感覺連走路的樣子都那么有存在感。

“他說了什么?”

“剛毅也說要幫我拿衣架。”

麻美比畫的是櫻木那鮮為人知的本名,也許是同事間的昵稱吧。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感覺她的臉紅了。

看著麻美的表情,阿滿又產生了那種違和感。今天一整天麻美的反應都不是很自然。阿滿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心中莫名感到忐忑。總之,麻美的言行和平時有微妙的不同。

被人用左手肘輕輕戳了一下,阿滿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村上搖著頭說:“放心吧。”看來她以為阿滿是吃醋了。

“他的確是個帥哥,但他那個人打心底看不起女性。所以才會到現在都是光棍一條啊。”

雖然緋聞不斷,但櫻木已經是四十多歲快五十歲的人了,依然單身。之前以為他是選擇太多挑花了眼,看來村上有她的看法。

就在這時,長谷川從二樓下來了。跟上樓時相比,他下樓的步伐更令人擔心。緊接著櫻木也拿著衣架出現在了樓梯上。看來他們兩個的房間都在二樓。

“給,請用吧。”

長谷川把衣架遞給阿滿。是干洗店那種,不是什么高檔衣架,只有鐵絲,可以輕松掰彎。除了用來掛衣服,還可以用來做別的事,很方便。

既然是普通貨色,就沒必要客氣了吧。想到這里,阿滿決定接受對方的好意。衣架是長谷川帶來的,他和櫻木各用了一個。村上則始終沒用過。

“有這個的話就……”

櫻木也朝麻美遞出了同樣的東西。阿滿這時突然想起,櫻木曾出演過用這種衣架當兇器的電視劇。

“美惠子,給。”

麻美搖了搖頭,把衣架塞進了村上手里。村上被這出乎意料的舉動嚇到了,張著嘴愣在那里。

遞出衣架的櫻木則是撲克臉一張,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緒。長谷川也目瞪口呆地睜大了他的小眼睛。

“美惠子不是沒有嗎?”麻美大概也覺得這樣的舉動不自然,急忙解釋。

即便無法從聲音中獲取情報,也能從她的表情和舉動中察覺到細微的差別。阿滿就像在觀看網球比賽,先是看看村上,再看看麻美,二人都沒有張口。

村上默默接過衣架,這才緩解了越來越緊張的氣氛。

阿滿環顧眾人,看看其他人有沒有說話。

這時長谷川慢條斯理地開口了:“是想起剛毅先生出演過的電視劇了嗎?”

櫻木出演過的電視劇中有這樣一段劇情,他飾演的角色將鐵絲衣架掰直,穿過五元硬幣中間的小孔,然后用那個工具殺人。麻美為了幫自己翻譯,曾陪自己看過那部電視劇,會聯想到這段劇情倒也不奇怪。

“我也看了,就是那個兇器吧……”村上做出害怕發抖的動作,點了點頭。

那是一部沒什么懸念的懸疑劇,唯獨兇器令人印象深刻。已經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大家居然都還記得,證明那部電視劇拍得還是挺成功的。不單單是因為自己的同事櫻木在里面出演了角色。

“我去放行李。”

麻美用手語對阿滿說完,用左手提起了包。麻美的右手很多年前在意外中受了傷,留下了輕度殘疾。中指和無名指活動受限,無法彎曲,還留下了燙傷似的疤痕,所以她的右手始終都戴著黑色手套。

阿滿也覺得先進房間氣氛就會緩和下來。用手語回復后,從麻美手上接過了包。

這里只有單人房,所以阿滿和麻美分別住宿。他們的房間挨著,就在一層。長谷川熱情地將她們帶到各自的房間。因為是住在朋友的山莊里,所以除了來參加聚會的人,沒人專門負責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把麻美的行李送到她的房間后,阿滿走進分配給自己的房間。房間裝潢算不上豪華,但從大大的桌子和嵌入式衣柜等家具可以看出還是挺考究的。其他的就比較簡潔了,沒有衛生間和浴室,連生活用品都沒有。麻美的房間也是如此,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把包丟在床邊,阿滿長長舒了口氣。這是一次郁悶的旅行,不過麻美的老朋友都是些好人。特意學了手語,故意放慢語速,能感覺到他們都很照顧自己。問題在于麻美那些不自然的舉動。

阿滿把外套掛在衣架上,回想起了今早收到的傳真。那就是他開始注意麻美表情和舉動的起因。

傳真是麻美的同事橫山典子發來的。她們從以前關系就很好,而她也是預計要前往山莊的成員之一。

以從事行政工作的女性來說,橫山升職非常快,現在已經是職工培訓所的副所長了。聽說她因為長年從事人事工作,進入更年期后,身體一下就垮了。具體是哪里出了問題阿滿不清楚,只知道她甚至因此停了職。就是在那個時候,橫山的母親聯系麻美,希望她能給橫山介紹醫生。

麻美在福利部門工作,這些年來基本都在同類型的部門打轉。現在是民生局福利部殘疾人福利課長,不過曾經在療養院和康復中心一類的機構掛過名。工作上也經常會接觸醫生,其中自然也不乏私交比較好的。于是麻美一口答應下來,給橫山介紹了值得信任的女醫生。

女醫生也不負所托,橫山順利康復,精神飽滿地回歸了職場。麻美沒有具體說橫山得的是什么病,只知道是壓力導致的。自那之后,橫山一有機會就會向麻美表示感謝。其實她徹底痊愈也沒多久,阿滿已經記不清接受過多少來自橫山的感謝之詞了。

所以那封傳真的內容也是感謝介紹醫生這件事,還表示很期待能在山莊見面一類的。阿滿一開始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看著看著,麻美的臉突然失去血色,那表情就像是看見了鬼。

是哪句話嚇到麻美了呢?看到麻美表情變了,阿滿又看了一遍傳真上的內容,可看來看去那都是一篇表示感謝的文章。橫山流麗的文字透露著溫暖與親切,絲毫感覺不到任何惡意。

雖然沒有逐字逐句背下來,可即便現在重新梳理一遍,依然是很普通的內容。阿滿搞不明白麻美究竟在怕什么。

如果只是這一件事,阿滿還不會對麻美的言行如此敏感,肯定早就隨著日常的一些瑣事被遺忘了。而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繼傳真之后,又發生了一件引起阿滿疑惑的事。是一通留言電話。

無法使用電話的阿滿平時根本不會去注意電話的狀況,但今早他發現那上面的按鈕在閃。因為當天剛剛從酒店回到家里,再加上之前傳真的事讓他產生了懷疑,這才關注起電話來。告訴麻美按鈕在閃后,她表情不安地聽了里面的內容。雖然聽不到,阿滿還是盯著麻美的一舉一動。

麻美告訴阿滿,電話應該是早晨她洗澡的時候打過來的。阿滿詢問對方是誰,麻美回答是自己的同事山下健二。通知她因為工作還沒有結束,所以要晚一點。山下也是預計要出席山莊聚會的其中一人。

在所有同事中,事業上最成功的就是山下,他如今擔任財政局財務部長。在這個可謂管理財源中樞的職場上,他始終走在最前端。不出意外,局長的位子遲早是他的,假以時日還會當上副市長吧,最后或許還能當上市長。用麻美的話說,他是個出眾的人才。

能獲得如此成績,自然與他繁重的工作量脫不開干系,據說他年輕的時候連電車的月票都沒有,因為他忙得連末班車都搭不上,只能坐計程車回家。阿滿當時還在心里嘀咕,哪有這樣的公務員啊。不過當他看到麻美經常夜里十二點以后才回家,便對公務員改觀了。實際上,休息日和節假日麻美也經常要去工作。

所以,山下現在大概是直接住在單位吧。這個季節各部局都要制作新一年度的預算報告,接受財政局的聽證。麻美也負責做預算,經常聽到她抱怨“快忙死了”。提交報告的人這么忙,負責審查的人肯定更忙吧。山下的工作忙不完是意料之中的。

可如果只是這樣的內容,麻美為什么會不安呢?她重播錄音的樣子,怎么看都不自然。內容真的是因工作要晚到嗎?更根本的問題是,那真的是山下打來的嗎?

聽不到的阿滿無從確認。除了暗中觀察麻美的言行,別無他法。

一旦產生疑惑,就會帶著預設立場去看待事物。阿滿心中已經認定了麻美不對勁,那么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會變得有問題,一點小事就會產生違和感,不管做什么他都會覺得不自然。“麻美和平時不一樣”“從未見過麻美做出這樣的表情或行為”,只是發現了平時沒有注意到的事,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雖然心里很清楚這個道理,阿滿依然覺得,眼前的妻子已經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麻美了。他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同時又堅信自己的感覺沒錯。因為在麻美心中有個他窺探不到的房間。這是阿滿一直以來的感覺,而現在毫無疑問地,又出現了無法用那種感覺來解釋的其他什么東西。

“還沒收拾,行李嗎?”

窗戶上出現人影,阿滿驚訝回頭,麻美用手語比畫著。因為聽不到敲門聲,所以阿滿之前已經有過好幾次類似的經驗了。

“這就來。”從床上站起來,阿滿用手語作答。

麻美轉過身,沒有看這邊。阿滿面向大廳,暗自嘆了口氣。越來越后悔來山莊了。

?

第二天一早,阿滿來到大廳,長谷川蜷成一個球在看電視。電視上放的是NHK播的早間連續劇。

在家里的時候肯定也是每天都會看吧。麻美告訴過阿滿,長谷川就算在外旅行也不會改變習慣。長谷川住在不同的區,不過從西區政府到家只需要坐五分鐘的公交,那個節目的結束時間是八點半,看完節目之后再出門也完全來得及。

村上在廚房獨自準備早餐。因為這里只有他們自己,所以飯也得自己做。空氣中飄蕩著咖啡的香味和煎培根一類的味道,刺激著食欲。總是會早起的麻美還沒出現。

和二人打過招呼,阿滿才去洗漱。因為各自的房間里沒有衛生間和洗手臺。

“早上好。”

櫻木身穿運動服,脖子上搭著毛巾,站在洗手臺前。垂在胸口處的銀項鏈沐浴著清晨的陽光,閃閃發亮。

櫻木也低頭向阿滿問好。不過毛巾擋住了嘴,阿滿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櫻木毫不在意阿滿的目光,自顧自地做起動作幅度較小的體操。他之前說暫停了演員的工作,如此看來,身材管理依然沒有懈怠。

阿滿上完洗手間,洗手,洗臉,刷牙。櫻木在這期間已經做完早操,回了客廳。

阿滿邊整理頭發,邊盤算今早能聊的話題,可一個都想不到。昨晚就因為跟不上他們的節奏沒能聊起來。

主要原因是多了必須由麻美用手語給自己翻譯這個過程。交談對語言以外的因素要求也很高,講求間隔和時機。有的時候必須在那個瞬間做出反應,否則笑話就不好笑了。昨晚就出現了好幾次只有阿滿不明所以,在麻美翻譯過后,才后知后覺地笑出聲,或是明白意思,卻不覺得好笑的情況。

這種情況必定會陷入尷尬的沉默,話題也會就此中斷。同時和幾個不懂手語的人進行對話時經常會這樣,就像是在和語言不通的外國人交流。因為每次都會錯過時機,話題無法開展,最后就變成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

迄今為止阿滿已經有過無數次這樣的經歷了。所以他早就看開了,因為加入了翻譯這個過程,對話的節奏會亂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他總覺得,昨晚的問題不在此。那就不是關系要好的朋友聚集在一起談笑風生的氣氛。所有人都是有些尷尬地在那里硬聊,其實心里不知道多想盡快回自己的房間。

阿滿認為,之所以會搞成這樣,或許都是自己和麻美導致的。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失去了上高中的兒子。那么久沒聚,這次突然提出要聚會,也是想要鼓勵麻美。雖然沒人說出口,但越是避免提及就證明越是在意。失去孩子這個悲劇或許在所有人的心中都留下了陰影,不知不覺氣氛就變得凝重了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過度解讀了當時的氣氛。阿滿其實很清楚,對麻美的一言一行都進行分析也是出于這個壞毛病。

“想來點什么?”回到客廳,村上肉嘟嘟的臉上堆滿笑容主動詢問阿滿,問話的同時還做出端著杯子遞到嘴邊的動作。

“請給我咖啡。”阿滿比畫著指了指眼前的杯子。

麻美到現在都還沒起床,所以早餐都是村上一個人準備的。

“稍等一下哦。”村上親切地點了點頭,開始溫杯。

看來她不僅能聽懂阿滿發的音,也能看懂指語。昨天據她本人說,在圖書館主辦的講座上學過一點,不過想必她是認真學過吧。因為看懂手語比自己用要難得多,尤其是指語。

等待期間阿滿看向周圍,長谷川在喝奶茶,早晨要是不來這么一杯就不舒服吧。連續劇播完了,平時這個時間他該去上班了吧,所以現在不知道該干點什么好,壯碩的身體依靠著圓桌,來回晃蕩著雙腿。

而有著剛毅這個彪悍名字的櫻木喝的是絕對很甜的可可,和他的名字一點也不配。他雙手捧著大馬克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連如此日常的舉動都像畫里畫的一樣優美。雖然頭發中夾雜著一些銀絲,容貌卻如女性般姣好,沒有衰老的跡象。

“請用吧。”村上越過吧臺,將咖啡遞了過來。

阿滿接過杯子,坐到位于房間中央、宛如掘式被爐的桌子旁。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飄來陣陣剛烤好的面包的香氣。阿滿早晨一般吃米飯,不過他不像長谷川,對習慣沒那么執著。

“尾羽太太怎么還沒起。”

坐在正對面的長谷川說話時看著阿滿的臉。阿滿瞬間理解,他說的是麻美。

“是在說我嗎?”村上從廚房走過來,故意拍了拍阿滿的肩膀后才說出這句話。

阿滿抬起頭,視線的那一邊是已經不再年輕的老阿姨的圓臉。

“尾羽”和“阿姨”的笑話已經有太多人說過,阿滿已經不再覺得好笑。大概年輕的時候每次叫麻美,他們都會提起這個笑話吧。但如今麻美已經是真的“阿姨”了,所以她肯定笑不出來。但也不能就此無視,阿滿無奈地擠出笑容。

和昨天晚上一樣,長谷川和櫻木都沒給出反應。只有村上在那里硬聊,但沒人聽她說話。

“要是吃完早飯麻美還不出來,我就去叫她。讓她來收拾。”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阿滿打著圓場。就是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理解這么長的一句話。

“嗯……”村上含糊地點了點頭,坐到了座位上。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笑容。

阿滿決定盡快吃完,然后把麻美叫起來。三個人不知為什么都有些拘謹,沒人開口說話,相互躲避著視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眼前的盤子上。看向阿滿的時候都是和顏悅色的,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用咖啡把最后一片吐司順下去,阿滿點頭表示感謝后站起身。時針馬上就要指向九點了。

阿滿站到麻美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敲兩三下等一會兒,再敲再等。因為阿滿不知道房間里有沒有動靜,所以只能重復這套動作,直到麻美醒來。

“不太對勁。”

感覺到有人敲自己肩膀,阿滿回過頭,是臉色發青的村上。看她的樣子,屋里肯定沒傳出任何聲音吧。

“不會吧……”

阿滿有種不好的預感。麻美那些不自然的舉動在腦中一一浮現。

坐著的兩個人也表情嚴肅地朝這邊走來。不尋常的氣氛似乎預示著已經出了什么意外。

阿滿轉動門把手,門鎖著。如果每個房間的構造都相同,那這扇門的門鎖應該也是那種只需轉動旋鈕的簡易鎖,破壞門鎖進入房間不是什么難事。

幾個人先后嘗試敲門、轉動門把手。沒有反應。阿滿聽不到聲音,但也能感覺到里面沒有人走出來的跡象。都已經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了,如果麻美在房間里,那么她肯定處于無法回應的狀態。

“破門之前先繞到外面看一下吧。”

阿滿不是通過唇語,而是看到長谷川的手指著外面后判斷他說的應該是這個意思。身輕如燕的櫻木最先朝著玄關跑去。

阿滿緊隨其后。長谷川晃動著碩大的身軀也跟著跑了起來。村上當然也跟在后面。

外面朝陽燦燦,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溫和灑下的陽光讓人無法與意外聯系到一起。

跑在最前面的櫻木已經到了窗邊。對演員來說,身體就是資本,從他做早操時就能看出,他經常鍛煉。跑這么幾步呼吸依然平穩。阿滿也馬上追了上去,嘗試著打開窗戶。和門一樣,窗戶都鎖著。

“那是……”往里面窺探的櫻木動了動嘴唇。

之后抵達的長谷川大口喘著粗氣,死死盯著手指的方向。

窗簾緊閉,無法直接看到里面的情況。但燈似乎開著,能隱約看到輪廓。

“是、是人嗎?”長谷川滿臉驚恐地看向這邊。

那個浮在半空中的的確像是個人。如果真的是人,那么就是被吊起來的人。難道說麻美自殺了嗎?

村上想要打開窗戶,在發現窗戶鎖著后開始用手用力拍打。但窗戶上安裝的好像是強化玻璃,這點沖擊力根本不能把玻璃怎么樣。

“還是破門吧。”

長谷川的嘴唇這樣動著,指向山莊里面。只有一個鎖舌的門破壞起來更簡單。

這次是阿滿跑在最前面,朝著建筑物里面奔去。平時不勤加運動,這個時候遭報應了,只是從里面到外面再回到里面就快筋疲力盡了。但阿滿現在沒時間顧及這些,他只想盡快確認麻美沒事。

門是朝里開的,只要整個身體撞上去應該就能撞開。和玄關的門不同,房間門沒那么堅固。阿滿纖瘦的身體鉚足力氣,用肩膀去撞門把手旁邊的位置。

走廊很窄,沒有多少地方可以助跑。試了兩三次,感覺不行。就在這時,櫻木到了。長谷川也拖著沉重的身體跑了過來。身后是累得下巴抬起的村上。

三個男人一起撞,感覺門歪了些。金屬鎖舌應該彎了吧。阿滿和另外兩個人配合好時機,再次撞了上去。反復撞了幾次,門終于壞了。

由于慣性,阿滿打了個趔趄,趕緊穩住了身形。沒能剎住車的長谷川撲倒在地上。同樣站穩的櫻木抬頭看向前方。只見繩子繞在麻美的脖子上,整個人被吊了起來。

下個瞬間,阿滿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視線突然變得模糊,無法分辨眼前的光景是現實還是幻影。

阿滿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麻美放下來。或許還有救,動作一定要快。

長谷川碩大的身軀抱住阿滿,阻止了他。柔軟的觸感就像是皮球,力道卻如老虎鉗般強勁。

“尾羽太太已經死了。”

這句話他大概已經重復說了幾十次了吧。阿滿的眼睛始終盯著面目全非的麻美,所以沒注意到長谷川在說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村上也進入了房間。看到她那被淚水打濕的眼睛,阿滿終于被拉回了現實。

“為什么……”

麻美那瘦小的身體似乎又小了一圈。昨天那些不自然的舉動,是因為她當時已經下定決心要自殺了嗎?

面對阿滿像是在自言自語提出的問題,沒人回答。他也不想聽到任何人的答案。

阿滿看著麻美被吊在房梁上的樣子,心如刀絞。他沒能打開麻美的心房,這次是真的再也碰觸不到了。

“報警吧。”

長谷川在說話間也沒有減輕手上的力道。這句話已經超出了冷靜的范疇,是冷酷無情。

村上腳步沉重地走出房間。櫻木則木然地呆立在尸體面前。

?

“遺書嗎?”

為了檢驗,準備把尸體放下來時,這句話傳到了矢野志雄的耳中。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頭一看,內田警部補手上正緊緊捏著一張軟盤。

矢野清楚記得,那張軟盤原本在桌子上,和裝著飲料的杯子放在一起。桌子上還放著一臺可攜帶小型打字機,還沒有筆記本電腦大。

“看這里。”

大槻警部聞言接過軟盤。矢野也暫時中斷調查,探過頭去看。手指指著的文字非常難辨別。不過上面除了尾羽麻美的名字,的確還有“遺書”兩個字。

“這字也太潦草了吧。”

就像是出自剛剛學會寫字的小孩子之手,七扭八歪的。聽到矢野發自內心的感想,內田警部補重重點了點頭。“所以之前才沒人發現。”

從抵達現場的那一秒開始,所有人就都注意到了這張軟盤。之所以現在才發現是“遺書”,是因為沒人看得出上面寫的是什么。

“這個不重要,快看看里面的內容吧。”說罷,大槻警部將軟盤插入打字機。

除了矢野,小林刑警和野崎刑警也都暫停將尸體放下來的工作,湊過來看。

矢野看著顯示在屏幕上的文字。內容不長,很簡潔,只是很平淡地敘述了自殺的動機。

我相當苦惱,不知道該怎么寫這份遺書。

但為了死后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我必須要寫點什么來說明我不是被什么人害死,而是自己結束了生命。

我不會嘮叨個沒完,這樣會給看遺書的人添麻煩。

我自殺的理由有兩個。其一,我的兒子在半年前死于一場意外。他和女朋友去湖邊玩,乘上小船后再也沒回來。其二,我患了胰腺癌。在為兒子的死整日以淚洗面的這些日子里,不知不覺間我只剩下三個月的壽命了。

在接到來山莊的邀請后我就決定,要在今天離開這個世界。辜負了邀請我的朋友們的好意,真的非常抱歉。

就到這里吧。是真正意義上的道別。

永別了。

尾羽麻美

“最好馬上確認一下。需要現在就去問話嗎?”大槻警部謹慎地說著,扭頭看向身后。

驗尸官望月伸彥的眼神似乎在說,還是先把尸體放下來,驗過尸后再說吧。

“我和野崎去吧。”

內田警部補回答的同時,將遺書的要點寫在了筆記本上。因為眼下檢驗尸體和對現場進行細致搜證的工作都還沒有完成。

“那就拜托了。”大槻警部說話間非常自然地低下頭。

對方如此鄭重其事,讓矢野有些不知所措。內田警部補的年齡要稍長些,但在警察系統里,官階才是絕對的。而且即便面對的是比自己年紀小的下屬,大槻警部也總是那么謙恭。

“走吧。”

看來是記完筆記了。內田警部補取出軟盤,帶著野崎刑警朝著客廳走去。

矢野回去繼續完成放尸體的工作。死者身材瘦小,體重也很輕,很輕松就放下來了。

室內橫著一根結實的橫梁,不知道是不是裝飾。諷刺的是,橫梁的高度剛好可以將人吊起來。矢野在下面支撐著死者的尸體,用剪刀將繩子剪斷。綁在橫梁上的結和套脖子的繩圈都是單套結[1]

尾羽年紀不小了,但從五官可以看出,她生前應該是個美人。把尸體放到床上,驗尸官望月迫不及待地開始檢驗。小林刑警則到屋外去尋找線索了。矢野來到正在門周邊調查的大槻警部身邊。

據發現尸體的幾人提供的證詞,現場當時處于密室狀態。這個房間只有門和窗戶可以進出,而當時門窗都從里面上了鎖。大槻警部應該是在確認鎖的狀況。

“什么痕跡都沒有。”

大槻警部的語氣依然謹慎。矢野猜測,他剛剛是在調查有沒有從外面通過工具將房門鎖上的痕跡。

“沒問題嗎?”看著鎖舌扭曲的門,矢野只能如此回復。他在搜查課的經驗還不足,給不出什么有建設性的意見。

這是種簡易門鎖,轉動門上的旋鈕即可上鎖或打開。轉動九十度,鎖舌會進入防撬銷孔,門就鎖上了。因破門時的撞擊,那部分金屬已經彎了。調查彎曲的方向也沒有發現任何蹊蹺。

“也沒有打入鉚釘的痕跡,門框和門可以說是嚴絲合縫。”

這棟建筑里的大多數東西都是木制品,確認這一情況并不是什么難事。門和門的四周,里外都沒有釘子留下的眼。

“看來沒有用過工具。”大槻警部給出了結論。

“也就是說,就是正常從內側鎖上的嗎?”矢野活動著門,在那里自言自語。

“還需要做更細致的調查之后才能有定論,不過目前看來應該是這樣。”

說完,大槻警部走向窗邊。這邊需要調查的東西比門那邊還要少。

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房間里一下變得明亮起來。窗戶是那種以中間為軸可以轉動的設計,被拉桿一樣的東西鎖著,非常堅固。大槻警部試著用手去推,也只是白費勁。而且就算完全打開,恐怕也沒人能鉆得過去。

“這邊也沒有異樣。”大槻警部看了看窗外說道。

地面看起來很硬,沒有留下足跡。

“鎖的狀況也沒問題嗎?”語氣和剛剛一樣,矢野沒有隨聲附和,而是自言自語。房間是密室狀態,還發現了遺書,這下自殺的可能性相當高了。

“從門窗都是正常從里面上鎖來看,應該沒錯了。”

一向謹慎的大槻警部罕見地給出了定論。看來他相當有自信。

房間里還有鑒識科的工作人員在采集毛發等細小的證據。為了不妨礙到他們,矢野趕緊關上窗戶。窗外青山延綿,萬里無云。為了留下這片景色,矢野故意沒有拉上窗簾。

隨著現場搜證工作的推進,尸體也檢驗完了。矢野跟著大槻警部過去詢問情況。

“要解剖之后才能提供詳細的報告,不過就目前檢查的結果來看,不是正常的吊死。”驗尸官望月沉著臉,聲音中帶著幾分猶豫。

“你的意思是說,不是自殺?”大槻警部問得很直接。

“請看死者頸部留下的勒痕,有兩條,一條朝著斜上方,還有一條朝著脖子后方。”

之前纏在脖子上的繩子此時被稍稍松開。正如驗尸官望月所說,觸目驚心的瘀青有兩條,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延伸。

“相信二位也清楚,如果是自己上吊,勒痕不會呈現出這樣的狀況,應該只有一條朝著斜上方的勒痕。”

“你的意思是說,是有人先將她勒死,再將尸體吊在橫梁上的嗎?”

“我的意思是,有這個可能性。”驗尸官望月沒有斷言。

“至少是一個有待商榷的點,對吧。”

“是的。根據皮下出血的狀況來看,兩條勒痕的產生時間非常接近。朝后的那條和被人勒死時會留下的痕跡一樣,所以這極有可能是一起將他殺偽裝成自殺的案子。”

“偽裝嗎……”說著,大槻警部開始調查繩子,仔細端詳著繩結。

“這是……”

“死亡推定時間是今天凌晨零點到兩點之間。解剖之后應該會得到更精確的時間。”

矢野點點頭,將驗尸官望月提供的信息記錄了下來。大槻警部的注意力此時似乎全被繩子上浮現的小污漬吸引走了。

“還有,死者可能服用過什么藥物。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藥或鎮靜劑一類的……”

“杯子里的東西已經交給鑒識科了吧?”大槻警部回過神,指著桌子上的杯子。

“嗯,剛剛抵達現場的時候就立即采過樣了。”矢野自信滿滿地回答道。

“這根繩子也請交給鑒識科吧。想拜托他們分析一下污漬的成分。”

“是。”

矢野剪下脖子位置的繩子,放進物證塑料袋中。交給還在房間里的鑒識科的工作人員,拜托他們進行化學分析。

“那我就先回去了。等解剖完,再把鑒定書交給你們。”說完,驗尸官望月離開了現場。

大槻警部畢恭畢敬地低下頭送他離開。

初步驗尸的結果使得案件的風向大幅偏移。之前本以為是一起單純的自殺案,現在卻出現了兇殺案的可能性。

大槻警部面帶愁容地走到桌邊,盯著打字機的屏幕看。貌似是在重新確認上面的內容。

可就算再看一遍也不會改變。遺書中有兩個重點,兒子意外身亡和尾羽還剩下三個月的壽命。如果這是事實,那么只有知道此事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遺書。

遺書存儲在軟盤里,不用考慮筆跡的問題。只要把內容輸入打字機,登錄一下就行了。而內容只要知道那兩個事實就能寫出來。偽造這樣的遺書簡直輕而易舉。

矢野想到這里,內田警部補回到了房間。之前調查房間外面的小林刑警不知道為什么也跟著進來了。

“已經確認完畢,野崎去核實了。”

報告完,內田警部補把之前帶走的軟盤也交給了鑒識科的人,拜托他們鑒定上面文字的筆跡。

大槻警部把眼睛從屏幕上移開,轉過身。他的表情很平靜,之前的愁容已經消失。

“首先要確認標題欄里的文字是不是尾羽麻美寫的。”

“能確認嗎?”

“嗯。尾羽滿做證說,那是他妻子的筆跡。那些朋友也都認同。”

聽到這樣的報告,矢野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假設并不成立。軟盤里的內容任何人都能捏造,而現在得知,軟盤上面的字跡的的確確是尾羽本人的。遺書這兩個字和本人簽名他人無法捏造。雖然鑒定結果還沒出來,但要想模仿出能騙過好幾個人的眼睛的筆跡,絕不是易事。

“字那么難看,反而更難模仿。”

“嗯……可為什么一定要模仿呢?”

“情況有變。”

大槻警部指著放在床上的尸體。將尸檢報告在內的所有現場搜證結果巨細無遺地講給內田警部補聽。

“綜上所述,這封遺書也有可能是偽造的。”

“原來如此,這下麻煩了。”

“字跡特征明顯,歪七扭八的很難模仿。因為看起來扭得似乎又有一定規律……”

“這是有原因的。”

內田警部補說話時也指著尸體,然后慢慢取下尸體右手上的手套。

“尾羽麻美右手有殘疾,是遭遇意外留下的后遺癥。中指和無名指彎不了,不是死后僵硬造成的,是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看,這里有疤痕。”

仔細一看,兩根手指上有類似燙傷的疤痕。可以理解身為女性的死者想要用手套把疤痕藏起來的心情。

“所以她才會把字寫成這樣。如果是天生殘疾,會練習用左手寫字,但她的殘疾是意外造成的。”

得知原因后,矢野后悔不已。真不應該在不了解內情的情況下說別人的字丑。他絲毫沒有歧視對方的意思,但如果這個人還活著,肯定會很傷心吧。雖說不知者不怪,矢野依然陷入了強烈的自我譴責當中。

“出于這個原因,尾羽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帶著這臺筆記型打字機。她寫的字你們也看到了,應該是工作上必須要用到。因此,她會用打字機寫遺書倒也正常。”

“原來如此。為了讓別人明確知道那是自己寫的,所以特意在軟盤表面親手寫上了遺書兩個字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的。前提是,不是他人偽造的。”

大槻警部嘆了口氣。

“那關于遺書里面的內容呢——兒子遭遇事故和她本人罹患癌癥的事?”

“嗯。關于她兒子遭遇意外的事很容易就得到確認了。所有人都知道,連核實的必要都沒有。”

內田警部補的語氣中充滿自信。

“‘所有人’是指在這里聚會的人嗎?”

“對。不只是他們,死者的同事基本都知道。因為事情就發生在半年前。”

發生這種大事,肯定會通知關系親近的人,在區政府也傳開了吧。一般來說,得知消息的人都會去守夜,參加葬禮。

“聽說是在初春和女朋友游湖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啊,不是指尾羽,是她兒子的女朋友[2]。正如遺書中提到的,二人坐上小船就再也沒回來。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兩具尸體了,詳細的經過不得而知。”

“和女朋友雙雙溺斃嗎……”

“據說是一對令人羨慕的金童玉女,失去兒子的第一個禮拜,尾羽天天都是以淚洗面,也就是在休喪假期間一直是那個狀態。當時尾羽整個人非常消沉,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除了工作就是把自己關在家里。”

“獨子嗎?”

“是的。說是過了三個月左右尾羽才肯出門,參加同學會一類的,逐漸恢復了原來的狀態……”

“就在這個時候,她得知自己得了絕癥?”

大槻警部的聲音在房間內沉悶地回響著。在場的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在這個節骨眼兒得知噩耗,會產生自殺的想法也實屬人之常情。還沒有走出日夜嗟嘆的日子,又得知自己病魔纏身,想要拋下一切一死百了的心情不難理解。

“這件事還沒得到確認。”過了一會兒,內田警部補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你是指哪件事?是死者得知噩耗的時間,還是死者是不是真的得了絕癥這件事?”

“兩件事都還沒有確認。”內田警部補撓著眉毛。

“也就是說,尾羽麻美只剩下三個月壽命這件事,連她的丈夫阿滿都不知道,對嗎?”

“是的。連她丈夫都不知道,別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大槻警部看著天花板,呼地吐了一口氣。“那就是只通知了她本人。”

“尾羽的工作能經常接觸到醫生,其中也不乏私交好的。大概是在診療的時候發現了什么端倪,逼著對方把實情告訴她了吧。”

“原來如此。”

和一般的情況相反,不過既然與醫生是朋友關系倒也正常。尾羽的病情從表面上看不出來,如果她請求醫生,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丈夫,想著這是朋友最后的請求,醫生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

“總之,問出與死者關系密切的醫生,讓野崎排查一下。應該很快就能查到。”

“嗯。通過解剖應該也會得到末期胰腺癌的報告。”

“發生在湖里的那起意外也核實一下吧。小林,拜托你了。”內田警部補迅速下達了命令。始終默默聽著的小林刑警應了一聲便沖出了房間。

“不過既然連死者的丈夫都不知道,這封遺書應該就是尾羽本人寫的吧。”房間里只剩下他們三個,矢野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理由是沒人知道她生病這件事嗎?”

“是的。”

“但至少醫生是知道的吧。”內田警部補馬上提出了異議。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殺人案,那兇手就是那名醫生?”或許是不滿內田警部補突然插嘴,矢野的話里帶刺。

“我沒那么說。”

“那你覺得是誰?連她丈夫都沒說,她還能告訴誰?”

“有可能是關系要好的女性朋友?對總是很照顧自己的好閨密應該更容易說出口吧?或者是出軌對象。事實上的確有這樣的情況,唯獨不想讓丈夫知道之類的。”

內田警部補反擊的理由是矢野沒有想到的,他啞口無言。內田警部補到底是干了這么多年調查工作的老刑警,考慮得要更全面。

“有可能偷偷告訴了某個人,但人數絕對不多。”大槻警部的聲音很平靜。

“排查一下尾羽的人際關系就知道了。只是不保證知曉的人會老實交代。”

“嗯。”

“關鍵是寫在軟盤上的字,鑒定結果還沒出來,如果最后確認的確是死者的筆跡,那遺書就是真的。”

“關于這件事……我有個想法。”

大槻警部話音剛落,之前在客廳的喜多刑警走了進來。

“死者家里的留言錄音已經核實過了,并沒有在磁帶中聽到可疑的內容,和尾羽麻美說的一樣。那邊的同事說會把磁帶帶回去,讓這方面的專家用精密儀器再聽一下。”

“這樣啊。”內田警部補點了點頭。

報告完畢,喜多刑警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磁帶,什么磁帶?”大槻警部一副很有興趣的表情慢條斯理地詢問道。

“之前詢問尾羽滿的時候,他說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于是我就讓他們去查了一下。”

“哦。”

“他說從昨天開始就覺得自己的妻子不對勁,總之就是有些奇怪。當我問他具體有什么體現的時候,他就提到了電話和傳真。”

“電話和傳真嗎?”

“對。說他妻子早晨接到橫山典子發來的傳真時,臉色鐵青。之后又聽了某通電話留言之后,整個人就變得神情恍惚。”

大槻警部露出終于明白前因后果的表情。矢野也明白內田警部補所說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了。

“傳真可以直接看,但磁帶里錄下了什么,尾羽滿根本不得而知。所以他希望我們能盡快調查他妻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是啊。他妻子當時說,是山下健二的留言,通知她因為工作要晚點到。尾羽滿懷疑他妻子在騙他,覺得他聽不到,就隨便編了個對象和內容。”

“的確有這種可能。”

“嗯。他說家里的鑰匙就貼在郵箱背面,可以隨便進,催我們盡快調查電話的事。于是我們當場就打電話讓人去查了。”

“這么輕易就拿到鑰匙了?”

“據他所說,以前他妻子曾經弄丟過鑰匙。當時他就睡在房間里,但因為他是聾人,所以不管妻子怎么敲門或是在窗邊叫喊,他都聽不見,自然不會去給妻子開門。自那之后,二人就決定把鑰匙放在那里了。”

大槻警部輕輕點了點頭。“確認了留言后,發現和尾羽麻美說的一樣嗎?”

“是的。我最初還以為那通電話留言就是促使她決定自殺的關鍵呢。”

“那就奇怪了。如果真是這樣的內容,她為什么會神情恍惚呢?”

“如果是他殺,那么這也將會成為一個重要的點。”

聽到內田警部補說“他殺”,矢野突然想起了那個尚未解決的問題。

“我覺得不太可能是他殺吧?如果是的話,當時門窗都上著鎖這件事要怎么解釋?調查過房間后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地方,不是嗎?”

大槻警部保持著柔和的表情,慢慢點了點頭。“是啊。接下來只能通過詢問所有目擊者來調查真相了。多問幾次,確認他們的證詞是否有矛盾的地方。”

“還有軟盤標題欄里的字。”沒有得到正面回應的矢野有些賭氣地說。

“嗯,對。我是在想,問問那些人尾羽麻美有沒有在寫小說。”

“小說?”

“對,也不僅限于小說,隨筆、詩歌,和創作有關的都可以。”

聽罷,內田警部補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矢野則搞不懂大槻警部是怎么想的。

“那就走吧。”

大槻警部率先起身離開了房間。看著二人的背影,矢野意識到,自己還差得很遠。

?

村上給單位打去電話,詢問今天的工作情況。身為副館長,就算在休假也要和單位保持聯系。畢竟如果出了什么問題,她是要擔責的。萬幸今天沒出什么事,只有一名職員因為身體不舒服早退了……

在感覺到有人輕輕拍自己肩膀后,阿滿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直盯著村上的嘴唇解讀著她所說的內容。自己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似乎變得更加敏銳了,平時覺得過快的嘴部動作,自動輸入大腦并完成了解讀。

“您還好嗎?”長谷川瞇起本就小的眼睛,擔心地問阿滿。

就算不知道他具體說的是什么,從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關心。

阿滿點了點頭,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有心無力。

時鐘的指針即將指向六點,警方的問話三十分鐘前才結束。阿滿很想盡快離開這種地方,身體卻不聽使喚,他已經筋疲力盡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麻美的死所帶來的打擊似乎也沒那么大了。阿滿安慰著自己,只是再也碰觸不到當初沒能碰觸到的東西罷了。麻美的內心有一道緊閉的大門,是阿滿無法踏入的領域。特別是在失去心愛的兒子后,這個情況就變得更加嚴重了,阿滿甚至覺得,麻美是獨自在為了兒子的死而悲痛欲絕。

或許從那個時候起,阿滿就在潛意識中預感到了這件事情的發生。雖然還不能重新振作起來,但他已經能夠平靜地接受麻美的死了。

只是警方的詢問讓他的身體疲憊不堪。單方面的質問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關于房間是否上鎖的問題就問了好幾遍。還問自己麻美是不是在搞創作這類莫名其妙的問題,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問了問錄音電話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調查過了,只說和麻美當時說的一樣。態度倒是挺好的,但沒有手語參與的長時間對話,給阿滿的肉體增加了很大的負擔。

村上打完電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接下來是長谷川,他從座位上離開,同樣給單位打去電話。他是區政府的課長,要解決的事肯定比圖書館多多了。阿滿經常因那些人冷漠且高高在上的態度而感到憤怒。

櫻木借長谷川的車去銀行了,說要去取錢。問話剛剛結束,采訪的記者尚未抵達。為了不讓媒體發現自己是從這里離開的,櫻木用墨鏡一類的道具喬裝改扮了一番。雖然演員的工作處于暫停狀態,但殺人案足以引發話題。一旦知道櫻木也牽涉其中,媒體肯定會像蜜蜂見了蜜一樣,蜂擁而至,大肆報道。

就在這時,村上拍了拍阿滿的右臂,她發現阿滿在胡思亂想。這個時候無事可做會讓人陷入痛苦。要是有點事做,就能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沒時間胡思亂想了。阿滿此時很羨慕村上和長谷川,雖然被工作所束縛,但至少還有給單位打電話這件事可以做。

“你能教我手語嗎?”大概是想幫阿滿分散注意力,村上用手語提出這個請求。

讀唇語讓阿滿很是疲憊,但不代表他不喜歡交流。

“最近工作怎么樣?”

阿滿選擇了普通的話題。對有些基礎的人來說,通過對話學手語會更有趣、更有效率。

“忙死了,每天都忙得四腳朝天。”

“很晚才能回家?”

“那倒不至于,就是休息的問題。星期一是閉館日,星期六和星期日都要上班。趕不上和家人、朋友一起休息,麻煩得很。連孩子的運動會都參加不了。”

不知道怎么用手語說的部分,村上就用口型和指語補充。阿滿則細心地為她講解。之前因為麻美在,所以村上比較客氣,其實她的手語水平相當高。圖書館舉辦的講座她肯定很認真地參加了。

“在中央圖書館工作的時候,下班很晚。因為那里晚上九點才閉館。雖然分成了早班和晚班,但身體吃不消。睡眠時間和吃飯時間都是亂的,把身體都搞垮了……”

話說到一半,村上的視線不知為何突然移開了。順著她的視線轉頭看過去,玄關的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陌生人。

那個男人手上拿著報紙和超市的塑料袋。村上和阿滿打了聲招呼站起身,走向玄關。

剛好打完電話的長谷川接過晚報,回到座位上。長谷川把報紙遞過來時,阿滿瞥到了上面的日期,是十四日,也就是今天的日期。

阿滿沒心思看報紙,雖然長谷川再三推薦,他還是搖頭拒絕了。正想把報紙丟到一邊,突然發現角落堆著一堆報紙,最上面是今天的早報,整齊地疊放在那里。阿滿將剛送來的晚報也放到了那無人問津的報紙堆上。

光是想到上面可能報道了麻美的事,心里就發堵。自己正在心中一點一點消化這次的事,要是看到那些完全不考慮他人感受的報道,恐怕又要心亂如麻了。

村上抱著超市的袋子回來了。看來男人只是跑腿的,送完東西便轉身離開了山莊。

“是我拜托別墅的主人送來的。剛剛那個人是他的朋友,就住在這附近。”

村上邊說,邊將看起來有些分量的袋子放到廚房。據村上說,這是早在之前就跟別墅的主人商量好的,不需要他們自己出去買東西,只要打個電話,第二天就會有人把需要的東西送來。報紙也是提前拜托過的。因為這附近什么都沒有,而他們又要在這里住上幾天,不這么安排就太不方便了。

回到這邊的時候,村上坐到了另外一個位子上。如果桌子是四方形,他們三個現在的位置就是各自占一邊。

“你們剛剛在用手語聊天吧。”長谷川說話時夸張地動著嘴唇。

“村上太太說了說她工作上的事。”

阿滿說話時特意加上了手語。這樣有點難為長谷川,但之前在問話的時候讀了太久的唇語,阿滿已經累了。

“這樣啊。可惜我不會手語……”

大概是猜到了阿滿的想法,長谷川的臉上帶著歉意。實際上只憑唇語對話是有極限的。

聽力健全者在說話時不需要用到眼睛。就算出于禮貌會看著對方的臉,也很少會一刻不離地盯著對方。而在進行唇語對話時,必須集中精力,始終看著對方的嘴唇。即便是手語,時間長了也會累,更何況是動得更快的嘴了。

而且還會引起對方的反感。被人那樣盯著看會覺得不好意思。如果是戀人還好,平時聊天的時候,也會適時移開視線。很多人都不習慣在說話時始終被人盯著臉。

如果是平時的阿滿自然不會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就算再累也絕對不會拒絕與人對話。因為他認為,要想讓更多的人加深對殘疾人的了解,交流是必不可少的。不通過交流就想讓別人對自己感興趣是不可能的。

但今天的情況特殊。麻美自殺了。警察來了之后阿滿被拉去回答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而且還是長時間、反復問。現在的阿滿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心力交瘁,沒有余力去顧及別人的感受了。

這個瞬間,阿滿想離開,想盡快回家。繼續留在這里就會像剛剛那樣傷害他人。自己的傷口也會越來越大。

想到這里,阿滿站起身。與此同時,櫻木從玄關走了進來,手里擺弄著車鑰匙,但當他看到阿滿,輕快的動作瞬間停止。

“原來A T M機一過六點就會自動收取手續費。”櫻木摘下墨鏡,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

他的表情很復雜,就像是在說,應該跟阿滿主動搭話,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鑰匙先放我這兒吧,回去的時候也是我開車吧?”接著,櫻木轉而對著坐在那里的長谷川,邊展示著手里的車鑰匙邊如此說道。

大概實在不知道跟先是中年喪子,之后妻子又自殺的男人說什么好吧。

“好,那就麻煩你了。”

櫻木之前說過,他是和長谷川還有村上三個人一起來的。車是長谷川的,櫻木是司機。

“那我們走吧?”

看來想回去的人不只是阿滿。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長谷川已經準備站起來了。

“我、我不要。我不會和你們一起回去的。”

當阿滿看向村上的時候,她的嘴唇正激烈地如此說著。村上將頭扭向一邊,全身都在表示著拒絕。

“為什么?”

“為什么?這、這不是明擺著嗎?因為你們兩個之間有一個是殺人犯啊。”

“殺人犯?”

二人的對話太快,阿滿感覺頭都要暈了,就像是在看快放的乒乓球比賽。

“警察也問你們了吧?他們懷疑是他殺,否則為什么要揪著門窗的鎖和軟盤的事問個不停啊。”

讀到他殺這個詞,阿滿突然覺得熱氣上涌,五感變得異常敏感。這或許就是突破身體極限的感覺吧。原本語速很快的村上的話,非常順暢地流入了眼睛里。

“密室一類的,只要使用推理小說里的詭計就能制造出來。遺書是用打字機寫的,這個兇手也能輕易捏造。”

不可能。阿滿反射性地給出了否定答案。遺書的內容完全就是麻美的口吻,一個字都沒提到阿滿,也沒有多余的客套話,甚至沒說是寫給阿滿的。對麻美和阿滿來說,這樣才正常。這么做反而能讓阿滿輕松一些,減輕他的心理負擔。

“據我猜測,麻美是在用打字機寫小說,標題肯定是‘遺書’,所以她才會在軟盤的標題欄里寫上這個標題和自己的名字。這是絕對有可能的吧?兇手利用那張軟盤,刪掉保存在里面的小說,然后輸入遺書的內容。麻美情況特殊,大家肯定都覺得她會用打字機留下遺書也正常,再加上軟盤上有她親筆寫下的‘遺書’字樣,所有人都會相信那就是她本人留下的。”

阿滿沒有刻意去讀村上的嘴部動作,但她要表達的意思清晰地傳遞到了阿滿的大腦中。只是她說的內容令阿滿無法接受。

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去面對麻美自殺這個事實,現在又突然告訴自己,麻美是被什么人殺死的,他該做何反應?村上的意思是說,有人勒住麻美的脖子,把她吊在了天花板的橫梁上?村上正在詳細地說明兇手殺人的手法,可自己從來沒拜托過她解釋給自己聽。

阿滿如坐針氈,幾乎是跑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家。他收拾好行李,穿上掛著的外套,把鐵絲衣架直接塞進包里。

好像有人走進來了,阿滿不想去理會。只要不去看,就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也不會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只要堅持到最后就什么都不用管。阿滿不想讓別人可憐、同情自己。他不是不能接受麻美的死,只是不想忍受不顧及自己感受的對話。

麻美把車鑰匙給自己之后,就一直放在口袋里。其余的行李等回去之后再讓人寄到家里就行了。總之,阿滿只想離開這里,盡快遠離這個地方。

阿滿拿上自己的行李,快速朝著玄關走去。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沖出了山莊。

注釋:

[1]可以單手打的結,也便于松開。

[2]日語中“她”和“女朋友”都用“彼女”這個詞來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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