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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開車
1
大巴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著,晃晃悠悠。
車上的人們哈欠連天,睡眼惺忪,蔫巴得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片死氣沉沉。
“我說,各位,這可是咱們大象文化公司成立一周年的團建活動啊,能不能有點兒精神面貌?別一個個蔫頭耷腦的啊。”眼見氣氛如此低迷,第一排的帶隊組長李偉杰坐不住了。他噌地站起身,抓過車載麥克風,像平日里在辦公室鼓舞大家努力工作一樣開始調節氛圍。
“來來來,咱們一起玩玩游戲,活躍氣氛怎么樣?”
“啊……”
底下的同事們立馬哄聲一片,比起贊同,更像是抗拒。
這次團建的目的地是郊區偏遠的青原度假山莊。
他們早上十點出發,不堵車的情況下,滿打滿算也要六個小時才能到達。過于漫長的車程十分消磨意志,剛開始還說說笑笑的同事們此刻都疲了,靠在座位上打瞌睡、刷手機……百無聊賴。被帶隊組長這么一嚷嚷,心頭煩悶,他們卻又不好真的反抗。
眼見沒有人出聲反對,也沒有人開口附和,李偉杰干脆我行我素,繼續說道:“嗯……玩些什么呢?成語接龍?腦筋急轉彎?我看還是成語接龍好些。”
他支著下巴,若有所思。
“再來點兒懲罰項目,輸的人就必須給大家講故事聽!”
游戲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
但好笑的是,成語還沒接過三個,就出了岔子。
出岔子的人是運營部門的張豪,剛被身邊的同事搖醒,腦子渾渾噩噩的,張開嘴巴想了半天,別說成語了,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
呆頭呆腦的模樣讓周邊幾個同事忍俊不禁,給原本沉悶的氛圍添了一絲活力。
李偉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拽起來,帶到前面,要他接受懲罰。
“下面就請張豪同志給我們講故事吧!大家鼓掌歡迎!”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來,被迫成為焦點的張豪尷尬地看了看擋風玻璃外綿延的、看不到頭的山路,撓撓腦袋,老實地承認:“我不會講故事啊……”
“這可不行,愿賭服輸,給你三分鐘時間組織語言!”
李偉杰哈哈大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副趕鴨子上架、不容置疑的模樣。
“要不然,唱首歌也行,你自個兒選。”
顯然當眾唱歌比當眾講故事更讓張豪抗拒。
他默默轉著手里的麥克風不說話,直到三分鐘過去,才試探性地敷衍了一句:“那……我隨便講什么都行是嗎?嚇人的也可以嗎?”
沒想到此話一出,原本萎靡的眾人都來勁兒了。
“好好好,這種更好!”
“講吧講吧。”
這下張豪打不了退堂鼓,只好緩緩靠在了前排的導游專座上。
他把目光緩緩移向窗外,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然后清了清嗓子,幽幽地講起來:“好吧,這是我親身經歷的一件事,說來有些玄乎,那也是一次團建的經歷,還是在走山路的時候發生的……”
2
大學剛畢業那會兒,我在廣西的一家銷售公司工作。
因為初出茅廬,我不太會處理職場關系,業績也不怎么好,還馬馬虎虎弄丟過一些大客戶的單子,經常被老板罵得狗血淋頭。
唯一幸運的是,和我同期進入公司的幾個同事都差不多,笨手笨腳常常被批評,于是我們這些“落后分子”漸漸形成了堅不可摧的小團體,關系緊密,連周末也會聚在一起。
而事情正是發生在那年的秋天。
處暑后的第二周,老板的父親突然去世,老板著急回家處理,只留下領班代管公司的事務。因為當時處于銷售淡季,趁著這個機會,我們這一幫“落后分子”便對領班軟磨硬泡,將之前沒來得及安排的調休都湊在了一起,準備去近郊的山上露營燒烤。
當時我們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除我以外,還有兩個男同事,周東和吳慶,唯一的女生是吳慶的女朋友雯雯。
出發那天,因為吳慶臨時有事耽誤了時間。
我們開車進山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天色逐漸變暗,山路上除了我們空無一人,但本來就是沖著野外露營去的,大家還是很興奮。
周東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剩下的小兩口在后座。
為了打發時間,平日里最會活躍氣氛的吳慶興致勃勃地給大家講起了故事——大概是某輛車駛入隧道后再也出不來的奇聞。
配合著窗外山野間的風景,吳慶還故作神秘地提了一嘴:“要知道,夜晚的山路可是很危險的啊,特別是……”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就被開車的周東給打斷了。
“快看,我們后面有輛老爺車呢。”
注意力被瞬間轉移,我通過后視鏡往后看去,果然,一輛老舊的黑色汽車出現在我們的車后面。那輛車是那種老電影里會出現的款式,在這個時代,開這種車的人已經是極少數了,我忍不住感嘆:“啊,我爸在我幾歲的時候開過這種車,我記得。”
這句話脫口而出,大家也就借著話題,開始猜測那輛車上的駕駛員到底多大年齡。
本來車內的氣氛還很歡快,一片祥和,就在此時,車外傳來一陣刺耳的轟鳴聲,隔著車窗也叫人皺眉,聽得我一陣心驚。后方的那輛車就像是一團高速移動的黑影,迅速駛到對向車道,從我們的車旁邊超了過去。
我莫名其妙覺得背后有些發涼,正低頭輕輕用手撫平手臂上一瞬間起的雞皮疙瘩,后排傳來雯雯的聲音:“哎,你們注意到了嗎?那輛車沒有開車燈……”
我往前方看去,只見那輛車像是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它果然沒有開車燈!
這輛車在夜間的山路上行駛卻不開車燈,還敢超車,這種行為太危險了。
雖然不知道那輛車上到底坐著怎樣的人,但出于好心,聽完雯雯的話,并確認過前車沒有開燈后,周東還是對著剛超車不久還行駛在我們側前方的那輛車閃了幾下遠光以示提醒。
只是那輛車的反應叫人困惑。
它減速了,但沒有開燈,而是默默變換車道,行駛到了我們的正前方。
“它是沒看懂我們的意思嗎?”我撓頭發問。
一旁的周東思慮片刻,還是決定好人做到底。
他變道加速,應該是準備一腳油門跟上那輛車,用言語提醒一下司機注意安全。可奇怪的是前方的那輛車仿佛是鐵了心作怪一般,竟也跟著變道加速,繼續死死擋在我們前方。
這下周東也不敢貿然前行了,老實地回到原車道,無奈地嘆了一口:“看樣子不是沒看懂,是不想搭理吧?”
本來山路上車輛行駛的速度也不敢過快,加上那輛車散發著一種不言而喻的攻擊性,不想找事的我們心里都有些不安,開車的周東干脆減緩了速度,想讓那輛車先走遠,但偏偏那輛車開始根據我們的車速來調整自己的車速,始終保持不會駛出后車視線范圍,后車也沒法追上前車的速度。
那輛車的后車燈在我們車燈的照射下泛起一絲幽幽的紅光,好似一雙眼睛正盯著我們,把我們的每一腳剎車、油門都看得清清楚楚。
它就好像是刻意愚弄我們!
“什么情況啊?”
僵持一段路,原本脾氣很好的周東終于忍不住啐了一口,眼看著是要被硬生生逼出“路怒癥”了。見狀,坐在他正后方的吳慶趕忙靠前,認真寬慰:“算了,東哥,開夜車時別跟這些傻子置氣。”
說著,他看向導航,發現地圖顯示轉過前面的彎道以后,會有一大段直行道路,又馬不停蹄地提示道:“等會兒過了這個彎道,開直線路段的時候,你干脆多給點兒油,一口氣加速超過去,再把它甩掉好了。”
“嗯。”
周東收斂怒氣,握緊方向盤,點點頭。
不多時,車開過彎道,前面赫然出現一段直行道。
早有準備的周東連忙變道,猛踩一腳油門,始料未及的是那輛車并沒有同一時間猛然加速,距離很快被拉近,沒一會兒,我們的車頭就已經靠近了對方的車尾。周東正在加速,我們的車身逐漸追上對方。就在這時,吳慶卻突然大喊:“快打方向盤,那邊要撞過來了!”
“別!”
后排的雯雯已經驚叫起來,周東立刻減速,掉轉方向。剎車片發出刺耳的響聲。
“砰”!
車內仿佛經歷了一次劇烈的顛簸,所有人的身體都止不住地向前傾倒,我的腦袋重重地磕在椅背上,把我撞得頭暈眼花。
兩輛汽車都被迫停在原地。
“什么人啊!”
車上的我們都被嚇得有些恍惚,還是作為司機的周東更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交通事故,好在這里是直線路段,減速及時,車上的人似乎也沒有受什么傷。他降下車窗,立刻朝前面大罵了一聲:“腦子有毛病,找死嗎?!”
在他的暴喝中,我們也統統回過神來。
后排的吳慶連忙安慰受驚嚇的女友雯雯,我和周東怒氣沖沖地開門下車,準備好好跟對方理論理論。
彼時,天空已經完全黑了,山路上空氣清冷,光線暗淡。
即使是發生了事故,前車也沒有任何人下車處理,它被撞得甩出一段距離,就靜靜地停在前方,不聲不響,這讓我們更加窩火。
“喂,你,下車啊!”
我不得不罵罵咧咧地扯著嗓子朝前走去,呵斥對方司機趕緊下車處理事故。
就在我們走到距離那輛車還有一兩米的時候,那輛車的后輪迅速旋轉,輪胎在地面摩擦出一片胎痕,揚起陣陣灰塵,漆黑的車身仿佛一只靈巧的蜥蜴,調正車頭,揚長而去,消失在前方的道路盡頭,淹沒在了夜色中。
這簡直是肇事逃逸。
壞就壞在事情發生的時間地點都太過尷尬,即使是報警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交警才能來處理。
好在行車記錄儀可以為我們證明一切,檢查過我們的車只有右側的前車燈燈罩被撞壞,并不影響后續駕駛后,雖然心有不甘,我們還是決定先到達既定的露營地點再從長計議。
周東經歷過一次事故,已經有些精神恍惚,并且憤怒到極點,眼見方向盤像是要被他握碎,我和他對換了位置。
頭剛被撞了一下,我揉了揉臉頰提提神,確認大伙兒都沒事之后,我們開始繼續前進。
我當時以為事情就會這樣結束的,可沒想到……
五分鐘后,我再次看到了那輛車。
車橫停在那里,仿佛是在故意等我們!
“他還敢停下!”
副駕駛座上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的周東見到這一幕,立馬氣血上涌。
我剛把車停下,他就氣勢洶洶地下車,甩門的力道讓車內都震了一下。
“滾出來!”
怒罵聲一聲接一聲在寂靜的山路上回響,周東的拳頭毫不客氣地砸向緊閉的駕駛室玻璃窗,我和吳慶也緊隨其后跟上去。
可就在我們即將靠近周東的一瞬間,他揮舞在半空中的拳頭忽然停住了,罵聲也戛然而止,他機械地轉過來,我們身后的車投來的燈光映襯得他面色慘白。
“張……張豪……”看著近在咫尺的我,他嘴唇輕輕開合,說話甚是艱難的模樣。
“怎么了?”我連忙問。
“這車上……沒有人啊。”他說。
“沒有人?!”
我和吳慶異口同聲,不約而同地繞開周東,貼近那輛車茶色的車窗,認認真真打量——車內昏暗,的確一個人也沒有。
“不不不,你先別急,也可能是司機肇事棄車逃跑了什么的。”
深吸一口氣,我理智地安撫周東。他是今天情緒起伏最大的人,一時半會兒沒想到這點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應過來的周東臉色略有好轉,伸手在面部胡亂搓了一把,自嘲道:“嗐,真是氣暈了,自己嚇自己。”
“不是,你們要不要看看這車……”偏巧這時,還在繞著那輛車四周認真檢查車況的吳慶說話了。他指著車身,語氣變得十分警惕。
“它真的還能開嗎?”
聽到吳慶的問題,我和周東再次將視線移到黑色的汽車上,這才驚覺事情并不簡單——
那輛車的車燈已經老舊發黃,上面的灰塵堆積得難以用手擦拭干凈,車身銹跡斑斑,車門附近的鐵皮已經掉漆,縫隙里也布滿了污垢,不少地方還夾著腐爛的樹葉。這等姿態,實屬是一輛報廢車。我們透過玻璃上茶色貼紙細看,內部諸如中央后視鏡、方向盤等部位也是蛛網縱橫。
最關鍵的是,它的車胎是癟的。
然而駕駛室和其同側后門中間凹陷的撞擊痕跡是真實的、新鮮的,它清楚且有力地證明著剛才在瘋狂超車、別車、與我們發生撞擊事故的,就是眼前這輛報廢車。
天知道,從事故發生到現在,不過十來分鐘。
就十來分鐘,一輛車可能從正常狀態變得如此破舊嗎?
山間的夜晚甚是寒涼,我突然感覺下半身好似結冰一般僵硬。
寒氣就像一株野蠻生長的藤蔓,沿著我的腿爬上后背,一直躥進我的后腦勺,猛然耳鳴的生理反應讓我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到底發生了什么?
“車胎都癟成這樣了,它剛才是怎么做到超車的?”與此同時,身旁的周東也顫抖著一字一句發問。
我們三個原本還咄咄逼人的大男人現在都沒了囂張氣焰,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咱們先回車上再想辦法吧。”深吸一口氣后,吳慶轉過來,拽住了我和周東,“這事奇怪,別站在這里了,我身上冷得慌。”
他的提議無疑是正確的,從恐懼中回過神來的我們立馬點頭稱是,并肩往回走去,可來到車旁,伸手一拉車門,巨大的阻力讓我一愣。
“車門怎么鎖上了?”我皺起眉頭。
吳慶連忙將臉湊到后排玻璃上,呼喚后座的雯雯:“雯雯,雯雯,快開開車門!”
可車內的女生充耳不聞,毫無回應。
“又搞什么幺蛾子呢?!”
撥開吳慶,周東和我也將臉貼上后排玻璃,方才發現下車前還坐在后排看手機的雯雯此刻竟然如同睡著一般,緊緊閉著眼睛靠在后排車座上。
我發覺有些不對勁,車里的女孩身體緊繃,后背與靠椅緊密貼合著,儼然一副正在用力的模樣。雙眼緊閉的臉上沒有一絲安詳之色,和睡著完全聯系不到一起。
“雯雯,醒醒!”
作為男友的吳慶顯然非常擔心車內雯雯的身體狀態,他的動作從最初的小幅度敲門,到大力捶打車窗,可里頭的雯雯仍然沒有一絲動靜。
“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暈過去了啊?!”
眼見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屏蔽一樣激不起車內人的反應,我們懷疑是否是車內缺氧導致雯雯窒息,都開始緊張起來。
我和周東對視一眼,也加入了大力捶打車窗的行列。
在拳頭如驟雨般落下,我們三個都用力到骨節生疼時,我突然發現面前的車玻璃上有一個清晰的掌紋——之前似乎并不存在。
很顯然,那個摸不到也擦不掉的掌紋來自車內。
“啪嗒”。
耳畔傳來車門彈開的聲音,但這聲音并非來自我們面前的車,而是不遠處的那輛車。沒有給我們反應的時間,從那輛車彈開門的駕駛室里,“嘩啦”一下流出了一片污濁的液體。
緊張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喉頭發緊,每一口唾沫都咽得十分費勁。
“這……剛才你們湊近看的時候,發現里面有水嗎?”
面前抖若篩糠的周東伸出手,顫顫巍巍指了指那輛車的方向。
我和吳慶沒有回答,而下一秒鐘,更加讓人捉摸不透的事情發生了——明明沒有起風,那輛車大開的車門卻開始小幅度地晃動起來,一下接一下,仿佛在邀請我們進入。
與此同時,一股濃郁的惡臭味襲來。
那是從那輛車里流出的液體的味道,像是水中的動物、植物或微生物繁殖和腐爛而發出的臭味,叫人反胃。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想,要不咱們仨試試,先一起把車挪開,再過來想辦法把雯雯叫醒,趕快離開。”
實在不甘心坐以待斃的我,最終決定壯著膽子做些什么。
“對,張豪說得有道理。”一旁的周東舔舔嘴唇,表示贊同。
他拉住還將手撐在汽車玻璃上的吳慶的肩膀,提醒道:“雯雯在車里應該也不會有危險,先把那輛破車移開才對,不然咱們就算回了車里,也開不出去。”
我們對望一眼,深深吸氣,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開始合力推車。
按理說,這樣一輛空空如也的破車不會有太夸張的重量。為何我們使出吃奶的勁兒嘗試推動它時,會這么艱難?夜晚的低溫把眼前的車沁得如同剛從冰窖里拿出一般,冰冷刺骨。
不一會兒,我們就累得氣喘吁吁,然而整個過程中那輛車紋絲未動。它似乎和地面長在一起了。
“這玩意怎么會這么重?三個男人都推不動一丁點兒?”
吳慶實在是沒了力氣,發泄似的狠狠踢了一腳銹蝕的車身,停下了動作。
被踢到的車體發出“咚”的一聲,仿佛一個開關被摁下,一陣“古老”而又熟悉的音樂旋律傳來——
“叮叮叮……叮叮叮……”這個聲音環繞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寂寥且詭異。
那是多年前老式手機統一的來電鈴聲。驚惶的我們順著聲音一點點尋過去,發現那是從車里傳出來的!
我蹚著污水,探頭望向車內尋找聲音的準確位置,終于在駕駛座底下發現了一部手機。
那是一部古老的手機,巴掌大的機身上面還覆蓋著水珠。它躺在離合踏板的位置,灰綠色的屏幕上,一串數字隨著音樂聲不斷閃動著。
“110101101111011……”
站在車門前目瞪口呆的我們沒有人敢上前去查看究竟,我們心照不宣地沉默著,每一聲響鈴都像刀子一樣切割著緊繃的神經。
“嘀”,只是誰也沒想到,即使是這樣,電話也被接通了。
亮起的屏幕微微振動,畫面轉到來電計時,鈴聲戛然而止。
“它……它自己接通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吳慶怪叫著跪坐在地上,抖動的雙手捂住了耳朵,雙眼血紅。
“不對勁,不對勁,剛才雯雯肯定出事了,這下我們也要出事了!”
“吳慶,冷靜點兒,你快起來!咱們先回車里再說!”
不能放任吳慶就這樣待在這里,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去拉拽地上腿軟如爛泥的他,周東也連忙從另一邊架起他的胳膊,準備與我一同將他拖走。
這時,我們背后卻傳來了汽車啟動的聲音!
我們回頭望去,見雯雯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我們那輛車的駕駛座上,她兩眼無神地直視前方,雙手握著方向盤,緊接著,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聲響起,她駕駛著車輛猛地朝我們開了過來!
她要撞我們!
“快跑!”
自保的本能占了上風,恐慌的我和周東下意識放開吳慶的胳膊,連滾帶爬地朝兩邊躲開,留下癱坐在地,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的吳慶被轟鳴而來的汽車撞飛出去。
等我回過神來時,吳慶的腦袋已經被擠壓在兩輛車的中間,整個人血肉模糊。
“啊!”
我們那輛車內爆發出雯雯清醒后凄厲的慘叫聲。
此刻,原本緊閉的車門似乎已經恢復正常,我和周東將顫抖不已的雯雯從駕駛室內接出來,站到路邊。她面色慘白,手腳發顫。
我冷靜了許久,最后撥打電話報了警。
黑夜里,誰也不會料到,今晚上山的時候還是四個人,如今已經死了一個。那具尸體就在不遠處,靜靜地躺在那里。
我突然很想放聲大哭,但是恐懼讓我喉頭發緊,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周東站在遠處等警車,一旁的雯雯則是抱住雙膝蹲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不是我,不是我……”面對死去的男友,雯雯整個人已經魔怔,嘴里不斷地小聲嘀咕。
突然,一聲刺耳的響動讓我瞬間警覺起來,我立刻轉頭,只見黑色的車輛緩緩振動,干癟的輪胎開始轉動。它直直地朝前開去,沖破護欄,滾落到山崖下面,金屬碰撞、碎裂的聲音和樹木被壓倒、折斷的聲音接連響起。
與此同時,地上殘留的腥臭液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消失。
我顫抖著雙腿走向懸崖邊,向下看去——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也沒有。
“你的意思是說,一輛沒有駕駛員的汽車和你們發生了剮蹭,緊接著橫在了路中間,最后自己沖下懸崖?”
警察局里,為我做筆錄的警察眉頭皺緊,忍不住打斷我的敘述。
“張先生,我再次提醒你,我們在現場的懸崖下并沒有發現任何墜落的車輛,而你們所駕駛車輛的行車記錄儀在入山過后也是處于故障關閉狀態。所以,比起跟我反復描述這些無法佐證的事,我更希望你能認真用實話回答我的問題。剛才我們的同事已經送來消息,方向盤上提取到林曉雯的指紋,現在正在醫院接受身體檢查的她也承認她回神過來時,是坐在駕駛位上的。不管自愿與否,她都不會逃脫罪責。”對方語氣里帶著幾分義正詞嚴的規勸意味。
“我沒有撒謊,林曉雯是開了車,可當時她看起來絕對不是清醒的樣子,而且那輛車是真實出現過的,欄桿被撞毀和我們車頭燈的損壞都是因為它!不信你再去問我的另一個朋友,我們是一起經歷這些的。”
“你也認為林曉雯當時不清醒……希望以后你們開車,尤其在夜間和特殊路段,注意安全,一定不要疲勞駕駛,也別隨意停車或下車亂走,不然很容易發生危險。另外,需要的話,你也可以去醫院做個檢查。”
我搖搖頭,拿不出有力的證據為自己正名,只能焦躁地揉亂頭發。面前的兩個警察面面相覷,我知道,他們覺得我是撞到頭不清醒或是嚇糊涂了。
不多時,筆錄完成,我和周東被釋放了。只有因為流血而被帶到醫院檢查的雯雯,在檢查完畢后被帶回了看守所拘留。
事故最終被定性為交通意外,聽說雯雯家里賠了很多錢。
我再見到她時,她整個人消瘦得近乎干枯,嘴唇干裂,眼袋深重。
公司是不能再待了,她來辭職并拿走工位上的東西。我心頭始終郁結難消,厚著臉皮請她吃了最后一頓午飯。
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里,我向她問起那天的情況,她的眼中立刻又涌上了一層淚水。她哽咽著將那些她對警察和家人說了很多次,卻沒有人真正聽進去的話再次復述,聲音喑啞:“你們下車以后不久,我感覺肚子里一陣絞痛,像有一把刀子在里頭亂搗,直到把我痛暈過去。再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坐到了駕駛室的位置,前面的你們在推車,而你們推的那輛車的車頂上好像有個影子。我本來想降下車窗提醒你們,可車的門窗都鎖上了,我不會開車,正在研究怎么解鎖,耳朵邊就出現一個聲音說‘開過去,開過去撞死他們’,然后我的身體就不受控制了,像有什么東西在幫助我打方向盤,按住我的腳去踩了油門……”
3
“我不覺得雯雯在說謊。她是個很真誠的女生,和吳慶的感情也很穩定,對于吳慶死亡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懷。只可惜,那次吃過午飯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張豪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算是為故事畫上了句號。
底下,同事們卻沒有任何受驚嚇的反應,甚至有愛開玩笑的人學著他的模樣嘆氣,嘲弄他:“張豪,這個故事的設定早就不新鮮了,比起沒有駕駛員的車自動開走,下次你再講的時候,不如改成路上遇見了穿紅衣服的老太太或者披頭散發的女人之類的,會更驚悚一點兒!”
說完,好多人被逗笑,張豪放下麥克風,搓搓手回到座位上,無奈地聳聳肩膀,很照顧同事的情緒,回了一句:“好的。”
成語接龍的游戲繼續。
在熱鬧的氣氛中,車輛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老板熱情地接待了大家,并表示已經按照領導的吩咐安排了烤全羊晚宴,詢問大概多久需要在專門的露天篝火體驗處開始晚餐。
李偉杰查看了前臺的團建人員簽到名單,發現兩位在外辦事、表示結束后會一同駕車過來的領導還沒有到場。在電話里跟領導確認時間后,他把晚餐時間定到了晚上六點半。
露天草坪上,冒油的烤全羊還在不斷被翻轉著,等待被分食。在用餐區中心的地方,一簇營造氣氛的篝火被點燃,服務人員上菜時路過,往里頭又加了幾塊木材,火星四濺。
七點了,同事們都到了現場,可領導還沒有到達。
“餓死了,什么時候開飯啊?”
人群中,有不拘小節的人抱著肚子催促起來,李偉杰也有些困惑:怎么跟預計的時間差了這么久?他對鬧騰的同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一旁,再次給其中一位領導撥去了電話。
“劉總,您還需要多久能抵達山莊?”
“還得半個小時吧,剛才我跟蘭總遇到了一輛發神經的老破車,一直堵在我們前頭,嚴重耽誤了時間……”
電話里有些嘈雜,領導罵罵咧咧,很生氣的樣子。
老破車?李偉杰有些緊張,竟然問了一句:“是黑色的嗎?”
“是啊,你怎么知道?你在我們車上裝監控了啊?不過現在它已經開遠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跟我們去同一個地方,要是等會兒在山莊遇見那輛車,我非得去找該死的司機理論理論……”
伴隨著他的話,李偉杰皮膚上的汗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大面積豎起。
“劉總,你……”
“哎,你先等下。”話被打斷,電話那頭傳來交談聲:“老蘭,前面是不是剛才那輛破車?它怎么橫著把路給堵上了?自投羅網啊還真的,走,咱們下去看看。”
這竟然跟張豪講的那個故事一模一樣?!
恐懼如同夜間的風一樣包裹住李偉杰的全身,再顧不得語氣,他急匆匆對著電話大喊了一句:“千萬不要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