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diǎn)多,曾俊正在家躺著看書,門忽然被撞開,曾峰進(jìn)來了:“哥,快起來,快到河北去,史瑞明被人從那里撈出來了。”
曾俊一骨碌從床上起來:“誰?史瑞明?在哪里?快,快走。”
曾峰在前面跑,曾俊在后面跟著,從廊橋過河,再向北走,往前看,河邊站了很多人。
曾俊來到人前,有幾個警察在面無表情地?fù)]著手,拉起警戒線攔著人,里面正有幾個警察站在河邊,地上用布蓋著什么東西。
旁邊,草地上坐著兩個人,是史瑞明的父親、哥哥,看來老父親已經(jīng)不支,趴在那里。
曾俊感覺到一陣眩暈,臉色蒼白。
警察把河邊地上蓋著的東西放進(jìn)一個袋子里,抬上警車,拉走了。
下午約四點(diǎn),曾俊和郝大元去往公安局,沒有見到老唐,但見到了李警官。
李警官當(dāng)然知道曾俊來的目的,曾俊跟著他進(jìn)屋,他坐下就說道:“史瑞明這個事,法醫(yī)根本就不想鑒定,就是被史瑞明的哥哥拉來,初步斷定這就是一個溺水案,其實(shí)也沒有證據(jù)能按照刑事案立案。史瑞明的父親還一再要求立案,要我們徹查兇手,可我們立案也是有條件的,這沒法立案,我們自然也不能再投入人力調(diào)查案件,這沒有一點(diǎn)線索,沒有一點(diǎn)證據(jù),我們相信的只能是法醫(yī),而且都在水底下近兩年了,爛衣服裹著骨頭,從衣服的個別特征才能判定是他,也提供不了其它證據(jù)。史瑞明的哥哥已經(jīng)同意,很快將為史瑞明下葬。從前年開始,我和老唐就盡力了,也只能這樣。”
曾俊看著李警官說:“李警官,我可一直記著呢,兩年之前,你和馮隊長、唐警官,直撲山北工學(xué)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抓回來,我可是你們唯一的重點(diǎn)疑犯啊。今天,不管法醫(yī)鑒定怎么樣,否定刑事案,洗清了我身上的疑點(diǎn),我也算是大大松口氣。”
李警官笑著說:“對不起了,曾俊,唐警官還和我碰頭了呢,讓我和你打個招呼。當(dāng)年就是因為那封莫名其妙的舉報信,其實(shí)那就不是證據(jù),只是說那天晚上你見過史瑞明,也沒說你別的,我一直認(rèn)為你是清白的。”
曾俊嘆口氣說:“我和史瑞明從小一起在西越河水里泡大,他的水性我是了解的,他的身體素質(zhì)很好,他不可能是溺亡,對溺亡的判定我是持懷疑的。當(dāng)然,把我列為疑兇,更是天方夜譚,生拉硬扯。”
李警官只能苦笑著說:“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對確認(rèn)為溺水案也是有想法的,但僅從裹上來的骨頭看,骨頭都部分損壞了,沒有傷痕類的證據(jù)支持,也就只能這樣,也算權(quán)宜之法。假如立案,那又能怎樣,還不是像前年一樣,還是白費(fèi)功夫,兩年時間都已經(jīng)過去,啥都沒有了,別說證據(jù),就是什么時間發(fā)生的,在哪里發(fā)生的,是什么原因?qū)е碌模稽c(diǎn)線索都沒有。”
曾俊皺著眉頭:“怎么沒有一點(diǎn)線索,你們不是接到舉報信,立馬就去泉南把我押回來了嗎?”
李警官尷尬地一笑:“當(dāng)時,我們焦頭爛額,看到舉報信,還真有點(diǎn)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感覺,但經(jīng)過調(diào)查,這和你沾不上邊啊。”
曾俊看著李警官說:“和我沾不上邊,但有沾上邊的啊,舉報人說看見了我和史瑞明,這就指明了是三個當(dāng)事人,一個史瑞明,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舉報人。史瑞明死了,死無對證,我經(jīng)過你們甄別,我沒和史瑞明在一起,那個舉報者看見史瑞明了,你們直接找她不就完了嗎?她是知情者,是目擊證人,也許就是當(dāng)事人,說不定就是你們要尋找的疑兇呢。”
李警官點(diǎn)點(diǎn)頭:“你以為我們沒有意識到?我們摸排了許多遍,還把重點(diǎn)摸到了你們的兩位同學(xué)身上,但這兩位同學(xué)都予以否認(rèn),都沒有誰能證實(shí)她倆有誰和史瑞明在一起,連最關(guān)鍵的史瑞明在哪里落水,我們都不知道,具體的時間點(diǎn)也無從查起,從夜間八點(diǎn)前有人看見他,到第二天早晨家人叫他起床,其間十個小時,都沒有人能見到史瑞明,再說了,西越河穿城而過,大雨沖刷得到處面目全非,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啊。”
曾俊忍不住想說,讓他們再圍繞曾經(jīng)摸排的兩個女生展開調(diào)查,但想到王莉的樣子,就咽回自己想說的話。
李警官又說道:“棠邑縣是魚米之鄉(xiāng),域內(nèi)河流縱橫,哪年都有溺水發(fā)生,就史瑞明也是一樣,要不是史瑞明的哥哥一再找,誰會理會這事啊,你也不要糾結(jié)了。”
曾俊嘆口氣:“我能不糾結(jié)嗎,我和史瑞明從小在老街長大,同學(xué)數(shù)年,結(jié)果我成了唯一的疑犯,這口氣憋了我兩年,我就盼著水落石出,就盼著你們能破案呢。”
李警官苦笑著:“老唐剛剛出去,我和他還聊起你來,要是你來的話,還想著給你道歉呢。不管怎么說,還是給你造成了不必要的影響。老唐不在,我就跟你說對不起了。”
曾俊擺擺手說:“李警官,你這就見外了,你們也是職責(zé)所在,我能理解。”
李警官說:“那我就謝謝你的理解。我也再和你強(qiáng)調(diào)一下,這邊已經(jīng)定性,你千萬不要糾結(jié),不要有負(fù)擔(dān)了。這就是一件普通的溺水案,沒有什么兇手。”
曾俊想著提醒李警官,對重點(diǎn)摸排人再進(jìn)行字跡鑒定,但聽到李警官這樣說,就咽回了自己想說的話。
吃過晚飯,八點(diǎn),曾俊去往史瑞明的家里,在他家里也沒說什么,坐了一會就出來了。史瑞明的哥哥跟出大門,對曾俊說,史瑞明沒有結(jié)婚,還算未成年,就不能按照老街上的殯葬習(xí)俗入土,就簡單點(diǎn),火化后直接埋到老家的老林。
曾俊順著老街走著,不覺來到?jīng)鐾ぃ跊鐾ぷ拢芸煊终酒饋恚髯呷ァJ堑模褪窃谶@里,恍惚看見史瑞明的影子;是的,就是在這里聽到河邊的慘叫;是的,在這里又聽到了喊叫聲。
曾俊站在那里,不覺又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那個喊叫的女人就是最后的目擊者,就是在這里,就是夜間十一點(diǎn)。
曾俊轉(zhuǎn)身向南,來到老街,順著老街不緊不慢地走著。夜色已濃,老街上的人明顯稀少,田老三家門口照例還是有打牌的人,光著膀子大呼小叫。
見曾俊過來,田老三打著招呼:“曾俊,來呀。”曾俊湊過去說:“三哥,我三嫂可是個好媳婦,家里的活、店里的活都是三嫂干,你就是打牌。”田老三一咧嘴:“還是我大兄弟會說話,這話你三嫂愛聽,你說我有個好媳婦,我也愛聽。我問你,你是不是去西面史家了?”曾俊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去看看大娘大爺,在他家待了一會。”
田老三往一旁拉拉曾俊說:“誰也想不到史瑞明會這樣,這才剛成年,剛剛考上大學(xué),你說正是大好的年齡,誰家的父母能受得了。聽說定案了?可不就是這,這在水底下快兩年了,就剩亂七八糟的骨頭了,啥也看不出來啊。這也是沒事找事,怎么就是史瑞明的骨頭了,不就是幾根不知道誰的骨頭吧。前年,老唐和我談了三次,我把著路邊,離南北路也不遠(yuǎn),出來進(jìn)去、南來北往的人都知道,可這一天人來人往的太多了,我又不記事。我當(dāng)時也是使勁地想,晚上八點(diǎn)的時候,史瑞明是從這里往南走的,我這里那天收攤早,一下雨就把人淋跑了。你說,我和史家老大關(guān)系多好啊,我們一起做生意,我也想弄清楚,我就使勁回想,好像是史瑞明往南走的時候,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一個人。”曾俊一把拉住田老三:“三哥,你好好想想,是男人是女人?”田老三說:“好像是個女的,個子不高,看走路的樣子很年輕,我就迷迷糊糊記得這些。史瑞明身旁還有幾個人,我是記不起來了,史瑞明遠(yuǎn)遠(yuǎn)地還喊了我一聲三哥。”曾俊急忙說:“那你給老唐說了嗎?”田老三說:“老唐讓我回憶,我能不說嗎,史瑞明旁邊好幾個人呢。”
曾俊停了停說:“三哥,我看你今年的生意比去年好啊,恭喜發(fā)財。”
田老三笑起來:“兄弟,和你說話我也不用吹,供銷社也收豬皮、馬皮、羊皮、兔子皮的,他們都讓我擠得快過不下去了,我這里給賣家的價格高,你三嫂嘴多甜啊,我的買家和供銷社是一樣的,你說說你來賣東西,我這私人的和他們公家的,你選擇哪一家。”
曾俊也笑了:“三哥,那還要說嗎,我老爹沒事的時候可沒少在你這里打牌、拉呱,你和三嫂端茶遞煙的,我都知道。”
田老三說:“那是必須的,我大叔和我可沒說的,我下面一個養(yǎng)殖戶需要飼料,我沒法了找到大叔,大叔費(fèi)勁就給辦成了,我可知道這事多難辦。”
曾俊擺擺手:“還是你和三嫂經(jīng)營有方,我看著你的經(jīng)營品種多了,可夠忙的。”
田老三說:“大兄弟,我不忙不行啊,你三嫂剛剛給我生了一對雙胞胎,我家和你家可不能比,你考上大學(xué),雪妹妹上班,就曾峰也要上學(xué)去了,我就只好和你三嫂一起加油干。”
曾俊說:“三哥,你也不用跟我哭窮,你這一天的流水,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和三嫂可不比上班差,也掙錢啊。”
田老三說:“我就這兩年才好點(diǎn),這街上的商戶慢慢多了,可生意大多一般,咱還是不能和國營的比,你看供銷社把著最好的門市,把著寬敞的倉庫,把著碼頭,啥啥都比咱好,人家吃肉,咱能喝湯就不錯了。”
曾俊笑笑:“三哥,你只要用心經(jīng)營,你只要不怕出力,你肯定能掙到錢,你會富起來的,我那兩個小侄子不愁養(yǎng)。”
田老三哈哈笑起來:“還是我大兄弟,大學(xué)生的眼界就是不一樣,一眼就看出我的流水來,說話也不一樣。”
曾俊轉(zhuǎn)身,又回頭對田老三說:“三哥,這街上的啥事你都知道,你記不記得前年史瑞明失蹤的時候,那段時間,李哥和杏嫂是不是不在老街上?杏嫂去礦上探親,是嗎?”
田老三一愣:“大兄弟,你這問題和老唐問的一樣啊。我記著呢,杏嫂走的時候,我看見她抱著孩子去了汽車站,幾天后史瑞明就失蹤了,又過了很久杏嫂才回來的。你……你也不要再問這事了,我和李哥、杏嫂關(guān)系也很好。”
曾俊嗯了一聲,再次轉(zhuǎn)身走去,一邊走一邊想:看來肯定和李哥、杏嫂無關(guān)了。田老三似乎看見一個女的,個子不高,那肯定是年輕的女人,年老的女人和史瑞明也聯(lián)系不上。這就是最后看到的史瑞明的樣子,這個跟著的女人是兇手嗎?或者她知道史瑞明那最后的時光,她是知情人嗎?她是那個河邊慘叫的女人嗎?憑史瑞明的水性和體力,他落水也不會溺亡,那么他是否在落水之前已經(jīng)遇害,或者是已經(jīng)受傷?曾俊推斷,史瑞明絕不會自然溺亡。
已經(jīng)夜間近十點(diǎn),曾俊順著老街向東走,來到拐角處,向北看去,燈影里走著一個女人,看那身影,像極了杏嫂。曾俊停住腳步,閃身在墻角處,隨后慢慢跟了過去。
天空陰沉沉的,沒有一絲星光,只有幾處燈火映照著西越河水。杏嫂不緊不慢地走著,終于站在那里,那兒就是史瑞明的尸骨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杏嫂站了一會,轉(zhuǎn)身就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diǎn),曾俊、蘇蓉芳、郝大元剛剛來到曾俊的家里,郭東風(fēng)也跟著過來了。
看見郝大元,郭東風(fēng)問道:“大元,你不是一早就去公安局了嗎?怎么說的?”
郝大元的臉一沉:“還怎么說,和昨天的說法一樣。昨天下午,公安局的法醫(yī)就尸檢了,那就是史瑞明。老唐他們一直記著史瑞明的失蹤案,他們看到爛衣服裹的骨頭,說是褲子是灰色厚尼龍的,根本漚不爛,從爛衣服看出來就是史瑞明,頭顱都是在旁邊的草里面又找到的。也不知道是誰,看見河邊一堆白骨頭,就想著報警了。”
郭東風(fēng)說:“去年那場暴雨,把他的書包沖出來,這幾天前的暴雨比去年的暴雨更急更大。我估計前年的暴雨把他卷到水底,被泥土埋了,前幾天的暴雨更大,河道里的水流速更強(qiáng),把他從泥里又沖了出來,這才在下游發(fā)現(xiàn)的,離廊橋都有近三里地了。”
郝大元點(diǎn)點(diǎn)頭說:“老唐他們也是這樣判斷的。史瑞明的哥哥開始還要公安局抓緊時間盡快破案呢,老唐給史哥說,在水里泡得太久,從骨頭上看不出來什么,但從骨頭上可以看出死者的年齡、身高,這點(diǎn)和史瑞明是吻合的。法醫(yī)斷定,入水大約兩年,不是自然死亡的話,骨頭又沒有明顯傷痕,死亡特征應(yīng)該是溺亡,這樣的話就沒法列為刑事案件。恰恰史瑞明又是在兩年前的暴雨夜失蹤,除了他,沒有其它人在那個時間段失蹤。”
曾俊抬起頭說:“自然死亡的肯定要去火化場,但史瑞明又怎么會是溺亡呢?史瑞明的水性我是知道的,他對西越河也熟悉,我們就是在這河水里泡大的,不可能是溺亡。尸體都腐爛得只剩骨頭了,還能看出是溺亡,這肯定是胡扯,老唐他們就想省事。”
郝大元說:“老唐說,也有可能就是在入水的時候,意識模糊、無力反抗,或者是已經(jīng)受傷昏迷。但尸檢的結(jié)果沒有暴力傷害,不判定溺亡,那又是什么?這都過去兩年了,還能這樣漂上來,也是奇跡,早腐爛得就剩骨頭了,憑骨頭能看出來啥?還能尸檢出來啥?我也估計是老唐故意那樣說的,列為刑事案件的話,對老唐他們壓力就太大了。”
郭東風(fēng)說:“這在水底下埋得深,要是早點(diǎn)漂上來,就有可能看到外傷,就能清楚查找死因,說不定就能找到兇手呢。”
蘇蓉芳嘆口氣說:“從一開始失蹤就覺得是那天大雨的事,這拖了快兩年,你們不知道史大爺史大娘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天天以淚洗面,昨天史大娘又哭暈過去了。不過,史瑞明總算是找到了,也總算是事情了結(jié)。我還盼著那堆骨頭不是他呢,只憑褲子還能判定是他?這兩年了,我每次都不敢從他家門口過。”
曾俊說道:“不管怎樣,咱四班的同學(xué)還是要都告知一下吧。”
蘇蓉芳說:“剛才,許春麗和陳小麗在一起呢,在公安局門口站了一會,被楊紅民拉走了,說是他們到陳老師家去。”
曾俊急忙問道:“陳小麗怎么樣?”
郝大元答道:“沒看出來什么,好像很平靜,這都過去兩年了,還能咋樣。”
蘇蓉芳扯扯曾俊的衣角,低聲說道:“你消停點(diǎn)不行嗎?你問那么多干什么。”
曾俊想說什么,看看蘇蓉芳,只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