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的家天下: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
- 楊猛
- 15758字
- 2024-01-04 11:07:30
導言
這本書討論的是宣統年間少壯親貴群體與政局演進的關系。
“親貴”,是清代范圍狹小、身份特殊并且作用重要的一個政治群體。“親”意指血緣親近,“貴”表示地位顯赫,在晚清政治場域中,親貴特指擔任要職的宗室王公,是統治集團的核心成員。宣統年間活躍于政壇的親貴中,除奕劻外,余皆新崛起的少壯派,主要有載灃、載洵、載濤、載澤、溥倫、善耆、毓朗等人。本書即以這些少壯親貴作為研究對象。
我對清季少壯親貴群體的關注始于寫本科畢業論文期間,當時我選擇了一個與清末立憲相關的題目,在研讀相關論著的過程中了解到載澤、溥倫等親貴的一些立憲言行,這與此前在讀通史中對這一群體形成的“親貴專權”“紈绔子弟”的印象迥然不同。后來讀碩期間,我在閱讀清末報刊史料時發現,今日學界所研究的“一流人物”,放在他們所處的時代可能并不被朝野所關注;而今日并不為學界重視的人物,則可能是彼時朝野關注的焦點,清季少壯親貴即是如此。作為斷送了祖宗基業的失敗者,學界對這一群體鮮有專論,偶爾涉及也往往作為成功者的背景;然而,翻閱清末史料,少壯親貴們往往占據著各大報刊的“頭版頭條”,他們參與著朝廷大計、國家要政,其政治態度也是朝野各派極力爭取的重點,在彼時政壇絕對屬于“一流人物”。此后我針對這一群體搜集了一些文獻,形成了一些看法,完成了碩士學位論文《變局中的親貴:載澤與清末新政研究》。讀博之后,我仍注意著少壯親貴的相關問題,寫了一些論文,業師孫燕京教授囑示我要“大處著眼”,把對個體人物的研究擴展至對少壯親貴群體的研究;同時要“小處著手”,聚焦宣統一朝,從具體事件入手考察。在老師的指導下,我完成了博士學位論文《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研究》。
本書是在博士學位論文的基礎上完成的。在博論完成后這三年多時間我又寫了兩篇相關論文,認識較之前深化,文獻亦有所擴充,這期間學界同仁對相關問題的探討也產生了一些新成果,因此我在寫作本書的過程中對博論原文中的一些內容、結構、文獻、觀點做了不同程度的修改、調整與增刪,以期對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的關系有進一步認識。
一、問題的緣起
在傳統的帝制時代,國家帶有一定的皇家私有特性,象征皇家的宗廟與象征國家的社稷結合而成的“宗廟社稷”構成一姓江山的精神象征,而王朝更替的最直接體現便是“國姓”的變更。在歷代王朝中,清代政治的家天下色彩尤其濃厚,統治者重視發揮本家族成員的政治作用,形成了親貴輔政的傳統。雖然清廷有禁止宗王干政的祖訓,但實際上,在清代大部分時期,皇家子孫往往能夠憑借血緣身份贏得最高統治者信任,進而執掌國政,左右政局。清代統治者比較成功地解決了宗王問題,使之成為不同于一般官僚的特殊輔弼力量,于是我們在清史中常會看到“王大臣”的現象,如議政王大臣、總理事務王大臣、贊襄政務王大臣等,這里將“王”與“大臣”并列,以示宗室王公與普通滿漢官員的區別。自后金建政時期諸貝勒襄理軍政奠定基業,到宣統年間親貴用事斷送國祚,清王朝可謂以親貴輔政始,以親貴輔政終。
“新清史”學者習慣將清代政治的成功歸因于所謂“滿族因素”。從某種意義上講,漢唐宋元明各代的宗王政策似乎不算成功:或授之以權柄,則往往出現藩王割據、叛亂直至攘奪皇位之事;或嚴禁其干政,則難免造成皇家虛弱,被外戚或異姓大臣篡權奪位。清代與之相比,其親貴輔政傳統是建立在宗王掌握權柄,同時皇權對宗王保持著充分駕馭的基礎上的,這是清代政治的一個特色。但是,將此認定為“滿族因素”則并不準確。首崇滿洲固然是有清一代的立國理念,而滿人之中親疏等級仍十分明顯,親貴可謂“首崇之首”,其皇族身份常常是超然于族群身份的,如在官員籍貫中,皇族(宗室和覺羅)與八旗、各省是并列的關系,清代官制中還專設“宗室缺”。親貴群體對清王朝的認同,已不僅是滿洲族群認同,更多的是比族群認同更加狹隘的家族認同、血緣認同,而這種基于家族、血緣認同形成的政治關系并非清代所獨有,乃是歷代共有的家天下特征。于是可見,當清廷倚信親貴時往往以周公輔成王故事比附,標榜的也是周禮中的“親親之道”,體現的是對中華傳統政治理念的認同。或可如此理解:西周以后,歷代“心向往之但不能至”的“親親”治國理念,在清代得到了較為充分的貫徹。清代親貴“誼屬宗支,休戚與國”,“內襄政本,外領師干”,以皇家立場參與國政,對清王朝國政發揮著重要作用。
晚清以降,面對前所未有的統治危機,清廷一方面相繼推行洋務、變法、新政、立憲,改變或放棄了某些“祖宗之法”;另一方面,對重用親貴這一“祖宗之法”仍堅持不變,甚至愈演愈烈,直至宣統朝形成了親貴用事的局面。彼時掌握權柄的親貴,除奕劻外,皆是政壇新進的少壯派。清統治者重用他們無非是希望能在危機中挽救國運,畢竟是愛新覺羅皇家的江山社稷,自家子孫能夠真誠維護;然而清王朝卻在親貴用事不久旋即覆滅,少壯親貴也因此被貼上了“紈绔子弟”“少不更事”“擅權誤國”等標簽。
宣統年間的親貴用事是導致清王朝覆滅的一大弊政,一般晚清史或近代史論著常會涉及,但多知其事而不知其詳。不少論者對這段歷史的印象仍來自《異辭錄》《國聞備乘》等掌故筆記,此類著述多是作者的后見之明,并且帶著遺老情緒批判少壯親貴斷送祖宗基業,以此審視該群體難免流于空泛。與此同時,關于宣統政局的研究則多選取近代史的視角而非晚清史視角。簡而言之,前者關注歷史進程中的新興因素,后者則是王朝史。[1]近代史視角下的宣統朝是君主專制走向滅亡進程中的短短三年,以故相關論著多秉持“專制與民主”“革命與鎮壓”“近代轉型”之類的敘事方式;但若從晚清史角度視之,則宣統朝仍有其開局、發展、轉折、終結的各個階段。
因此,我認為宣統朝作為清代十二朝之一有其相對獨立性,不能因為它的轉瞬即逝而將其淹沒在近代史敘事之中。“新朝新氣象”緣何發展為王朝末路?拋卻各種宏大且抽象的“必然因素”不談,執政群體在這一時期的所作所為至關重要,少壯親貴即是探究這一問題的一個切入點。首先,少壯親貴是宣統朝統治集團的核心成員,一舉一動直接影響到中央與地方、清廷與立憲派、少壯派與元老派、滿與漢等各種關系,少壯親貴必須直面以上種種關系,其舉措是否得當關乎政局走向。其次,少壯親貴是宣統朝各項改革的重要參與者,開設資政院、縮短立憲年限、籌設責任內閣、編練禁衛軍、清理財政等等,均與他們密切相關。其間他們或積極倡導,或有所顧慮,或陷入各種權力糾葛,對改革進程有重要的影響。最后,少壯親貴在保路風潮、辛亥革命、清帝遜位等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這些事件直接影響到清王朝國運,其間少壯親貴的政治言行不可不予以重視。
本書以《最后的家天下: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為題,討論少壯親貴與宣統年間政局演進的關系。為闡明這一主題,須首先強調以下幾個關鍵詞。其一,“家天下”,這是本書的研究視角。既往研究常以滿漢矛盾解釋親貴柄政,我認為這忽視了親貴的特殊性,將統治集團內部結構簡單化了。親貴與清廷的政治關系更多是建立在家族認同、血緣認同之上的,親貴輔政體現了清代政治的家天下特征,本書著重從少壯親貴維護宗廟社稷的視角解釋相關問題。其二,“少壯親貴”,這是本書的研究對象,是指這一時期新進政壇,掌握權柄并且年富力強的宗室王公。其三,“宣統政局”,是指從載灃攝政到清帝遜位期間的清廷的政治局勢,主要包括這一時期的中樞決策歷程、關鍵人事嬗遞、重要政治舉措、不同政治集團之間的博弈與互動等等。本書以時間為線索,以重要事件為節點,呈現這一時期政局演進的歷程。
二、學術史回顧
中外學界對清季統治集團與中樞政局關系已有不少研究,這里簡要評述與少壯親貴和宣統朝政局相關的研究,從學界對少壯親貴的群體研究、個案研究、對宣統政局的研究三方面展開梳理,以此說明前人的學術貢獻與本書的研究起點。
(一)關于少壯親貴的群體研究
清季少壯親貴出身、年齡、政治經歷、思想傾向多有共性,并且在重大事件前后相互溝通,商討對策,這使得對少壯親貴開展群體研究成為可能。當前專門以少壯親貴為對象開展群體研究的論著并不多見,多是在研究“滿洲貴族”“皇族”“皇室”“統治集團”時涉及的,主要關注以下問題。
第一,宣統年間的親貴集權。
宣統年間,少壯親貴盡出掌權,排斥異姓大臣,此系導致清廷失去人心的一大弊政,民國初年諸多清史、近代史及掌故筆記常會述及這段歷史,如胡思敬《國聞備乘》、費行簡《當代名人小傳》。此類著述僅限于記述掌故、軼事,難以算作研究論著,但其所記內容皆來自作者的經歷與見聞,具有史料價值。在此之后,不論是在國民黨時期的建國史書寫中,還是在新中國成立后以革命為主流的近代史敘事中,宣統年間的親貴集權往往被視作辛亥革命時機成熟的背景,學界并未對其開展專門研究,直至20世紀90年代以后才成為一個獨立的研究議題。
宮玉振考察了宣統年間親貴與言官關系的變化,指出雙方為了反對袁世凱而聯合,又因親貴集權而分裂,這種變化是清廷失去人心的一個縮影。[2]親貴集權激化了滿漢民族矛盾,因而也有學者從滿漢關系的角度展開討論。[3]其中,路康樂注意到,載灃依靠的并非全體滿人,而是皇族宗室,尤其是直系王公,優柔寡斷的性格使得他無法解決滿漢問題。遲云飛則認為,載灃不肯放棄滿人尤其是皇族在政府高層的優勢地位,為平衡奕劻的權力,只得任用少壯親貴。王開璽《清末滿漢官僚與滿漢民族意識簡論》一文反對將清末國政中存在的問題籠統歸因于滿漢矛盾,他認為有清一代滿漢矛盾總體上不是在加劇,而是在緩和,由于親貴本身即有種族性特征,加之清末排滿浪潮風起云涌,滿漢矛盾不免被夸大。[4]
近年來,學界對該議問題的研究更加精細。樊學慶《趙炳麟與宣統朝親貴用事政治格局的出現》一文考證了“親貴用事”這一說法的由來與所指范圍的變化,繼而考察趙炳麟在促成親貴用事中發揮的作用,指出趙此后有意掩飾該事,甚至努力營造反親貴專權的姿態。[5]不同于過往研究將“親貴用事”當作既成的政治現象來描述,該文以翔實的史料考證了這一現象形成的歷程,注意到歷史現象背后的豐富內容。劉瓊《世襲特權與國家治理:宣統朝攝政王載灃的權力觀偏差及其成因》一文分析了宣統年間中樞權力結構重建背后的邏輯和觀念,認為少壯親貴雖占據要職,但并未掌握實權,他們存在嚴重權力錯覺和公器私用的權力觀偏差,他們的世襲身份和特權意識是造成這種偏差的主觀原因。[6]該文并不注重史料方面的挖掘,其可貴之處在于對既知史實的創新解讀。
第二,親貴內部分裂與爭斗。
宣統年間親貴盡出掌權,這非但沒能使他們團結一致力挽時艱,反而讓他們走向分裂。相關論著利用清末時人的記述與回憶,梳理了宣統年間親貴內部分裂與爭斗的基本史實線索,比較一致地認為這些分裂與爭斗加速了清王朝覆滅。[7]
近年來,隨著相關史料的進一步豐富,也有學者通過重構歷史事件的歷程,揭示宣統年間親貴內部政爭及其對政局的影響,更注重對歷史細節的考察。
學界首先注意到皇族內閣出臺前后的親貴政爭問題。李細珠《論清末“皇族內閣”出臺的前因后果——側重清廷高層政治權力運作的探討》一文考察了皇族內閣從產生到終結的基本歷程,認為在設立責任內閣問題上,載灃派主張急進,奕劻派主張緩進,雙方的對壘從根本上說是權力和利益的分配問題;表面上雙方勢均力敵,實則奕劻派更勝一籌,因此奕劻的內閣總理大臣一職無人可以取代,其他內閣成員的安排則是兩派相互較量尋求平衡的結果。[8]彭劍《“皇族內閣”與皇室內爭》一文論述了皇族內閣出臺前后皇族內部圍繞內閣展開的爭奪,指出內閣之外有毓朗聯合載濤爭奪軍權,內閣內部有載澤與奕劻、溥倫與奕劻之間的種種矛盾,皇族內閣使親貴群體進一步分裂,這是清王朝崩潰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9]李鳳鳳《清末“暫行閣制”的制定與權力紛爭》注意到以載灃為首的少壯派與以奕劻為首的元老派在設立責任內閣問題和軍權問題上的紛爭,指出少壯親貴希望借設立責任內閣之機排除奕劻、那桐一派勢力,而在軍權上,載灃則有意偏袒載洵、載濤。作者認為“暫行閣制”實際是兩派博弈與妥協的產物,而非按照立憲原則設立。[10]
此外,朱文亮《清末皇族內爭與袁世凱復出》一文注意到親貴內部爭斗與袁世凱復出的關系,認為宣統年間的權力格局從隆裕、載灃互為牽制發展成載濤、載澤兩派的爭斗,親貴內爭使得各方皆有拉攏袁世凱的必要。辛亥袁世凱復出主要得益于親貴的支持,而非列強施壓。[11]該文不僅拓展了親貴內爭的研究議題,史料范圍也較此前研究有較大突破。
第三,少壯親貴與清末改革。
清廷最后幾年的中心任務即是立憲改革,作為國家政權的掌控者,少壯親貴為擺脫統治危機亦積極趨新求變,但并未能挽救清王朝的命運,于是學界對少壯親貴與改革失敗的關系展開討論。相關研究比較一致地認為諸親貴在改革中表現得比較積極,并非守舊無為,對他們改革失敗原因的認識則有所不同。
馬勇《從倡言改革到反對革命:對晚清皇族的一個分析》一文指出,皇族親貴在清末新政和預備立憲中始終走在前列,但隨著改革觸及體制深層,威脅到整個貴族階層的利益,他們就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改革的對立面。[12]尹煜《年輕滿洲親貴集團的政治目標與挫折,1900—1911》一文集中探討少壯親貴的政治主張與實踐過程,總結其改革失敗的原因:一是財政枯竭,且中央政府的事業沒有得到地方的支持與協助;二是少壯親貴沒有實際操縱政治權力;三是社會上的華僑、立憲派、革命派等力量已經能夠對抗國家。[13]何瑜、黃煦明《清末滿蒙親貴的危機意識與應對之策》一文認為宣統年間的親貴們面對嚴峻的國內外局勢表達出不同程度的危機感,并制定了相關對策,但是親貴們對危機的認識不同,因而采取的對策也不同。至于親貴挽救危機失敗,作者歸因于保守力量過于強大,并且親貴們對局勢認識不夠充分。[14]孫燕京《清末立憲中少壯親貴的政治心態》一文是明確以“少壯親貴”為研究對象,探討該群體改革的思想動因與心理基礎的一部力作。該文指出,少壯親貴是立憲趨新的一個群體,其政治心態根植于“救急解困”,他們不服輸,敢于任事,思想開明,但政治上不夠成熟。少壯親貴們已經突破了舊體制和專制的慣常思維,反映了一定的現代性追求;但他們把時代進步與極端利己結合起來,最終導致改革失敗。[15]
除以上對少壯親貴與清末改革關系的宏觀檢討外,韓策《宣統二年汪榮寶與親貴大臣的立憲籌謀及運作》一文則著眼微觀,詳細考察了宣統二年國會請愿期間汪榮寶為善耆、毓朗草擬說帖一事,以此展現了清季留學生與親貴結合,聯手影響朝廷決策的政治現象。[16]該文并不追求宏觀上評價少壯親貴,更注重對具體史實的建構,可見學界對該問題研究的精細化趨勢。
第四,親貴在辛亥革命期間的表現與抉擇。
辛亥革命爆發后,清廷推出的一系列應對舉措皆無濟于事,最終清帝被迫遜位,清王朝覆滅,學界對這一時期親貴集團的所作所為也頗為關注。
武昌起義發生后清廷起用袁世凱“辦理剿撫事宜”,既往論著多已述及奕劻為起用袁世凱做的努力,近年來學界注意到少壯親貴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丁健《武昌起義后清政府起用袁世凱問題考述》一文認為載灃在決定起用袁世凱的過程中前后態度有明顯變化,起初反對起用,但他性格懦弱,毫無主見,最終不得不忍淚屈從奕劻等人的要求;該文還認為載澤、載洵二人也積極支持起用袁世凱。[17]王春林關注到辛亥革命期間的親貴捐輸問題,認為在鼎革之際,親貴們的反應被放大,這源于民眾對宣統朝親貴用事的痛恨,親貴捐輸背后有袁世凱與親貴集團的矛盾,也反映了清廷上層的現實考量。[18]沈潔《“家”“國”與“滿”“漢”——再論清帝遜位和1912年大妥協》一文考察了辛亥革命之際親貴倉皇逃亡,認為皇室親貴內部的相互疑忌、庸碌和自私最終葬送了清王朝;清帝遜位是中國政治文化的一次劇變,它使得皇親、貴族、袁世凱皆成為無負和平、齊赴共和的成員。[19]
除以上對具體事件的考述外,孫燕京、周增光《辛壬之際旗籍權貴集團的政治心態》一文從心態的側翼探究了諸親貴在辛亥革命前后的表現與抉擇,指出他們中鮮有“殉節死君”之人,而多是“隱忍不發”“處之泰然”,少數人則伺機東山再起;究其原因,既是危局所迫,又與滿漢矛盾、權力失衡、缺乏應對機制等體制內因素有關。[20]不同于過往相關研究多關注權力利益的取向,該文從心態角度進行思考,揭示了親貴群體的更多面相。
(二)關于少壯親貴的個案研究
此類研究中,以關于載灃的研究較多,善耆、載澤研究亦取得了一些成果,其他人物鮮有論及。
載灃是宣統朝清廷的實際最高統治者,也是少壯親貴集團的最核心人物,關于他的研究成果最為豐富。成書于20世紀70年代末的莊練《中國近代史上的關鍵人物》一書專辟“大小醇王”一章為載灃作傳,該著史料詳盡,論證嚴謹,系比較系統的人物研究,許多分析頗有創建。[21]李志武《載灃研究》(中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年)與李學峰《載灃與宣統政局》(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比較系統地考察了載灃攝政時期的主要政治活動及其影響。
除了綜合性的考察之外,更多的論著則是側重某一專題,如探討載灃集權與清廷滅亡的關系,相關論著都注意到載灃為穩固皇權而進行的財政、軍事集權舉動不僅使立憲派大失所望,而且加深了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由此導致清王朝的覆滅。[22]李學峰則相繼考察了載灃攝政期間推行的鐵路政策、海軍政策以及應對辛亥革命等專題。[23]
載灃驅袁事件是學界關注的焦點,受惠于史料的拓展,學界近年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更加深入,方法視角更加多樣。崔志海《攝政王載灃驅袁事件再研究》一文從中外關系的角度重新審視載灃驅袁事件,注意到該事件背后的國際因素,認為載灃驅袁與當時中美日三國外交有關,尤其與袁世凱的聯美制日外交的失敗直接有關。[24]李永勝則在《攝政王載灃罷免袁世凱事件新論》一文中提出不同看法,他認為當時袁世凱并未提出中美聯合制日的策略,載灃罷黜袁世凱的遠因是對袁在戊戌年間告密行為的記恨,近因則是袁世凱反對財政中央集權與擅自謀劃中外互派大使兩事,言官彈劾亦在其中發揮了重要影響。[25]周增光《失敗的集權與立威——載灃驅袁事件再研究》一文關注的是載灃罷黜袁世凱理由的轉換與該事件的后續影響,認為載灃驅袁并未如愿建立起個人權威,反而引起內外臣工、立憲派與外交團對其執政能力的質疑,并在客觀上助推了革命黨人的排滿宣傳。[26]
近年來,載灃攝政時期的權勢結構引起學界重視。孫昉、劉平《論宣統朝載灃與隆裕太后的交替持權》一文指出,載灃在宣統朝的三年間重用少壯親貴,將隆裕太后排除在權力核心之外,辛亥革命爆發后,載灃在袁世凱壓力下退出前臺,隆裕太后出面。此后二人構成一種默契,客觀上減少了清帝遜位的阻力。[27]李欣榮《臣掌君權:載灃攝政禮節紛爭與宣統朝權勢新局》一文考察了宣統年間的監國攝政王體制,認為其核心是臣掌君權,易受慈禧遺旨以及皇室權力斗爭的影響,載灃后續又未能及時推行立憲政制以消除隱患,宣統朝的親貴政治與政出多門由此發端。[28]
肅親王善耆與鎮國公載澤系清季親貴中比較開明的人物,在新政改革和預備立憲中表現頗為積極,其中善耆主持清末警務民政而且與革命黨有千絲萬縷聯系,載澤則是促成慈禧太后下定立憲決心的關鍵人物,學界對肅、澤二親貴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關于善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他與清末改革、滿漢關系、革命黨關系上;關于載澤的研究主要關注他推動預備立憲。[29]總體而言,得益于近年來相關檔案的開放與史料匯編的出版,相關研究論著對善耆、載澤在各自職任上的一些重要改革舉措做了較翔實的梳理,如善耆在民政部尚書任上辦理地方自治,籌建新式警政制度,載澤在度支部尚書任上推動財政、幣制除舊布新等基本事實得以明晰,相關論著從制度變革的角度基本肯定了他們在清末改革中發揮的積極作用,同時注意到其親貴身份的局限性,評價亦趨公允。
除以上三人外,學界對少壯親貴中其他人物的研究極少。崔志海《海軍大臣載洵訪美與中美海軍合作計劃》一文利用美國國務院檔案對1910年載洵訪美事件展開研究,認為這一時期清政府開始改變以往的依賴歐洲和日本的軍事政策,轉而尋求美國支持。[30]劉燦《宗室親貴進用與清季權力格局——以毓朗之政治交誼為中心》一文考察了毓朗在清季政壇的進用歷程,分析了清季中樞權力格局,認為宗室親貴并非庸鄙無能,他們對政局有重要影響。[31]此外,學界對溥倫、載濤也有所探討,但僅限于人物事跡介紹,尚難算作研究。
(三)關于宣統政局的研究
廣義上講,上述關于宣統朝少壯親貴的研究均屬于宣統政局研究的一部分,這里要評述的,是專門對宣統朝宏觀政治局勢進行的考察。
較早關注宣統政局的是民國時期的掌故筆記,如胡思敬《國聞備乘》,劉體智《異辭錄》,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隨筆》,這些筆記對宣統朝權力格局、重要人物出入行藏,以及罷黜袁世凱、親貴紛爭等重要事件均有記述。雖然這些記述篇幅較小且并非嚴格意義上的研究文章,但其作者們均親身經歷過宣統時代,其評價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親歷者的觀察與反思,具有史料價值。此外,近代以來各種版本的清史、中國近代史亦不可避免地會提及宣統政局,不過此類著述側重記敘重要事件線索而并不致力于細致的考據和分析,尚不能算作專門的研究成果。
成文于1980年的李侃《對宣統政局的若干考察》一文是較早專門考察宣統政局的一部力作。該文提出晚清史研究應當將研究重點放在統治集團上,考察了宣統朝統治集團的活動情況,述及預備立憲、親貴集權、罷黜袁世凱、政治腐朽、財政崩潰等史實。該文對統治集團立足于批判,認為清末立憲是假立憲:“以載灃為首的統治集團之所以對預備立憲表現得如此熱心,而且信誓旦旦地‘期在必成’,這并不是他們真的對實行憲政、‘變法維新’有了什么新的認識,更不是有了什么改弦更張、除舊布新的宏謀遠略,而是同樣想要利用‘立憲’這塊金字招牌裝潢門面,推行君主專制。”作者還認為,宣統朝統治集團極其腐朽,經濟崩潰,不可能照舊維持下去,載灃的決策不僅加速了清王朝的滅亡,而且為北洋軍閥禍國殃民創造了條件。[32]
此后,學界繼續就宣統政局與清王朝覆滅的關系展開討論。李細珠《試論宣統政局與清王朝覆滅》一文分析了宣統政局的形成、演變、特點與影響,認為宣統政局的形成應當追溯到1907年的“丁未政潮”,是在載灃集團與奕劻、袁世凱集團的爭斗中形成的,宣統政局有政局動蕩不安、權力處于失控狀態、皇族親貴擅權、滿漢矛盾激化幾個特點,這些特點構成清朝速亡的重要因素。[33]李書源《載灃與宣統政局》一文認為清統治階級與革命黨人的矛盾、清統治階級與立憲派的矛盾、滿漢民族矛盾、清統治集團內部矛盾、中央與地方的矛盾構成了宣統政局的基本網絡,載灃攝政后的種種政策沒有緩和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加速了清王朝的滅亡。[34]詹士模《宣統朝的政治領導階層(1909—1912)》一書系統考察了宣統年間政治領導階層的形成過程、結構特征、推行的政策及其對國政的影響,指出宣統年間清廷核心領導層政治識見和能力不足,導致決策品質太差,政策偏向,激起人民不滿;變亂發生后,清廷對政治資源的控制不足,加之袁世凱竊權,最終導致清王朝覆滅。[35]
(四)研究現狀簡評
通過上述回顧可見,學界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的研究主要取得了如下進展。
其一,研究內容上,清季少壯親貴的主要政治活動,如參與立憲、推動改革、爭權奪利、辛亥抉擇等均有了不同程度的研究。過去由于革命敘事占絕對主流,少壯親貴被視作革命對立面,缺乏足夠關注;即使有所涉及,也以批判其腐朽為主。隨著研究范式的轉換,少壯親貴在立憲、軍事、經濟等領域的改革舉措越來越受到學界關注,相關史實得以揭示,一些歷史細節逐漸明晰。
其二,研究視角上,得益于近年來相關檔案、報刊、日記等史料的發掘,如今相關研究更多地采用中觀、微觀視角,以人物為中心,以實證為基礎,利用豐富的史料建構少壯親貴參與清季國政的重要史實,注重對關鍵歷史細節的考察;并且擺脫了簡單化、絕對化、臉譜式的解讀方式,注意到歷史進程的復雜面相。
與此同時,當前相關研究仍有若干薄弱之處可以拓展。
首先,關于少壯親貴群體的專門研究數量較少,相關論著多屬于在對統治集團的研究中涉及的。并且,不少論著存在將“親貴”與“皇族”“權貴”“貴族”混淆的現象。在晚清政治場域中,“親貴”有其特定的指涉范圍,基本特指掌握重要權柄的宗室王公,某些論文把端方、那桐等異姓滿大臣歸入親貴之列加以研究,指涉有誤,并不符合清季政壇的派分實情。
其次,一些關于少壯親貴與清末改革的論著仍局限在對制度文本的解讀。制度文本的出臺標志著某種改革方案形成,但這并非改革的全部內容,其醞釀、制定、修改、落實中的各種內外因素影響及不同政治力量的博弈均有待細致考察。
再次,宣統朝少壯親貴的一些重要事跡,如調整中樞、應對請愿運動、商討國會年限問題、籌設責任內閣、應對保路風潮、討論遜位等,既往論著多知其事而不知其詳,這些內容乃是宣統年間的國家大事,頗為時人所關注,其歷史細節有待進一步考證。
最后,當前相關研究仍不免一些先入為主的定見。由于少壯親貴斷送了清王朝,其失敗者的形象早已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相關論著多秉持革命史、改革史的書寫模式,論證他們是如何走向失敗的,較少從實踐角度進行考察,以致相關結論大同小異。
三、史料搜集與分析
研究宣統朝少壯親貴,可以利用的史料尚屬可觀,但比較分散。
第一,少壯親貴本人的文獻。據筆者所見,少壯親貴的日記、文集留存極少,僅有載灃的《醇親王載灃日記》、載澤的《考察政治日記》、溥偉的《遜國御前會議日記》、善耆的《肅忠親王遺稿》、毓朗的《余癡生詩集》。這些文獻是考察清季少壯親貴出入行藏、人際交往的重要史料,但對研究宣統政局而言價值不一。載澤的《考察政治日記》寫于1905—1906年間,于宣統朝無涉;《醇親王載灃日記》包含宣統朝三年間載灃的完整日記,但文字相當簡略;《肅忠親王遺稿》和《余癡生詩集》中的詩文多屬于人際交往或個人抒情,于政治活動涉及較少;溥偉的《遜國御前會議日記》記錄了清帝遜位之前數次御前會議的基本情況,對考證辛亥革命中少壯親貴的言行有重要史料價值。
第二,檔案、史料匯編。這是本書開展研究的主體史料。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開放查閱的《宮中朱批奏折》與《軍機處錄副奏折》中少壯親貴所上的奏折數量尚屬可觀,涉及整頓軍備、開設資政院、籌設責任內閣、彈劾軍機大臣等議題;已出版的檔案如《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清宮辛亥革命檔案匯編》等,亦有不少與少壯親貴相關的上諭、奏疏。史料匯編方面,過往關于宣統朝的論述往往淹沒在辛亥革命敘事中,少壯親貴作為革命的對立面常可見諸有關辛亥革命的史料匯編,如《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辛亥革命史資料新編》《辛亥革命稀見文獻匯編》《日本外交文書選譯——關于辛亥革命》《英國藍皮書有關辛亥革命資料選譯》等等。少壯親貴是清末憲政、軍事、財政改革的重要參與者,因此一些關于清末立憲、軍事、財政的史料匯編如《清末立憲運動史料叢刊》《清末海軍史料》《清末新軍編練沿革》《清末民國財政史料輯刊》等,亦有不少內容與少壯親貴密切相關。
第三,其他時人的日記、書信、筆記、回憶錄。這類史料在探究少壯親貴政治活動內幕細節方面有重要價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親歷者對宣統朝局及少壯親貴的即時觀察和事后反思。例如,汪榮寶在宣統年間與善耆、溥倫等親貴來往密切,在《汪榮寶日記》中記載了許多少壯親貴政治活動的細節,對研究政情內幕有較高的參考價值。清末言官惲毓鼎雖然與少壯親貴們沒有太多往來,但他對朝局頗為關切,其所著《澄齋日記》有助于了解時人對朝局的即時觀察。比較而言,清末高官的個人日記對國政的記錄反而極為謹慎,如《那桐日記》《榮慶日記》《徐世昌日記》,雖不可避免地涉及朝中大事與親貴人物,但記載極其簡單。書信方面,報人汪康年十分關注政壇動態,《汪康年師友書札》記載了他對政壇親貴的觀察和評價。盛宣懷在宣統年間與載澤、載洵等人交往甚密,其信稿中有不少他與少壯親貴的互動。筆記和回憶錄方面,毓盈的《述德筆記》主要回顧其兄長毓朗的言行,頗有溢美之詞。胡思敬的《國聞備乘》、劉體智的《異辭錄》、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主編的《晚清宮廷生活見聞》、溥儀的《我的前半生》等,揭露了許多宣統年間的宮廷秘聞,早些年一些論著考察宣統朝親貴集權、政爭即以此作為立論基礎。這類史料生動鮮活,于考察政情內幕有參考價值,但主觀性較強,某些記載并不符合史實,使用時須加以甄別考訂。
第四,報刊。少壯親貴是清末政壇的明星,一時炙手可熱,因此報界對他們的政治舉動頗為關注。《申報》《大公報》《新聞報》《順天時報》《時報》《盛京時報》《東方雜志》《國風報》等主要報刊對少壯親貴政治活動有相當多的報道和評論,是檔案史料的必要補充,有助于考證少壯親貴在重要事件前后的行蹤。少壯親貴參與某項政治活動的完整過程常需要借助報刊史料才能還原蛛絲馬跡,報刊上的相關評論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少壯親貴在輿論中的觀感。
四、研究側重與全書結構
近年來的晚清政治史研究已明顯呈現出“實踐轉向”,注重考察歷史人物在特定情形下所進行的有目的的政治活動。遺憾的是,學界對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的研究,不論是傳統的革命敘事、現代化敘事抑或是新興的權力結構研究、政治認同研究、跨學科研究,似乎仍給人以“推果求因”之感:從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中得出抽象的理論分析,進而為清末新政失敗與辛亥革命成功尋找原因。這仍系理論思維而非實踐思維。
理論分析之于史學研究固然重要,并且往往有理論才有高度。不過,我認為在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研究領域仍有諸多史實尚待厘清,例如皇族內閣作為親貴專權的高峰,學界一般認為親貴內部激烈爭奪總理大臣之位,然稽諸史料可見,彼時總理大臣候選人奕劻、載澤,出于現實考量并未極力爭取,反而相互推辭;又如載灃以年僅二十出頭的載濤執掌全國陸軍事宜,學界一般注意到了時人對這一舉動的質疑,實際上在日俄協約之后,時論對載濤的評價與期待頗高。若不把這些史實弄清便進行理論分析,所得結論也是站不住腳的。因此,本書并不側重“理論高度”,而是側重“歷史深度”,旨在做一點基礎性的實證研究,以建構相關史實為主。考慮到宣統年間有關少壯親貴的一些基本史實是清晰的,學界已經做了充分研究且本書并無新見,對于這些內容,本書在行文中略作簡述;對于學界尚未充分研究的內容,或者本書相對于已有研究有所新見之處,在行文中會詳細展開。總之力圖將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這一議題做實、做細。
本書重點關注宣統朝少壯親貴的政治實踐活動。實踐是有目的的活動,宣統朝少壯親貴的所作所為均有其現實考量,而其深層次考慮,我認為是維護愛新覺羅家的江山社稷,是一種家天下的思維;實踐的本質是一個線性的過程,因而本書以時間為線索謀篇布局。
全書除導言和結論部分外,共分為四章:
第一章主要梳理有清一代親貴與國政的關系,論述清末新政期間少壯親貴在政壇的崛起,旨在說明宣統朝親貴用事是清王朝親貴輔政傳統的延續,是清廷在危機中挽救國祚的一個常規選擇。
第二章考察宣統朝的第一階段,即載灃攝政的頭一年半多時間內的主要政情。把持朝政幾十年的慈禧太后死去,年輕的載灃攝政,時人對這位新統治者一度抱有相當高的期待。載灃攝政后對朝政提出不少有益政見,但他并非一名政治強人,懦弱的性格使他難以掌控朝局走向,時人的期待亦逐漸趨于冷淡。在此期間少壯親貴獲得載灃重用,慶袁一派遭到削弱,清廷權勢發生轉移。親貴用事一度遭到時人物議,但載灃不為所動,因此得罪了言官。不過,少壯親貴們在各自任上積極趨新求變,成為朝中最為活躍的改革因素,在輿論中樹立起急進改革的形象,時人對他們的質疑暫時沉寂。
第三章考察自載濤考察回國到皇族內閣登場的主要政情,這是宣統朝的轉折階段。第二次日俄協約的簽訂極大地刺激了中國朝野上下,載濤歸國后提出一系列急進的改革主張;隨后清廷改組了相對保守的軍機處,毓朗入樞標志著少壯親貴在朝中的影響力進一步增強,時人對朝局轉機抱有相當高的期待。在少壯親貴促動下,清廷決定縮短國會年限,但這是一個折中老少各方的決策,未能滿足時人即開國會的愿望;隨后,載灃、溥倫在資政院彈劾軍機事件中令議員們失望,而被外界視為短期內唯一指望的責任內閣在老少親貴一番糾葛后竟推出一個暫行閣制和皇族內閣,清廷民心盡失。
第四章考察少壯親貴在保路風潮和辛亥革命期間的主要活動。載澤與盛宣懷謀劃干路國有,釀成風潮,隨后由于載澤與總協理大臣政見分歧且各懷私心,清廷進退失據,終致風潮不可收拾。辛亥革命爆發后,少壯親貴們一方面寄希望于袁世凱能鎮壓革命,一方面又做出“實行立憲”的姿態企圖挽回人心。但彼時民心已去,少壯親貴從時人眼中的勠力革新者轉而成為擅權誤國者,受到朝野上下的指責,交權后依然難以挽回人心。討論遜位期間,親貴內部發生分化,溥偉、善耆等人依然企圖負隅頑抗,載灃、奕劻、隆裕自知大勢已去,傾向主和遜位并嚴格約束主戰王公。最終,溥偉等人失勢,清民雙方達成遜位協議,清王朝終結。
總體而言,全書以“家天下主旨——清代親貴輔政制度——宣統朝少壯親貴政治實踐”的基本思路展開論述,著重考察少壯親貴在宣統朝歷次重大事件前后的所作所為及其對政局的影響,希望通過展現少壯親貴與政局的互動,向讀者敘述傳統家天下王朝走向終結的歷史。
[1]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政治史研究室編《晚清政治史研究的檢討:問題與前瞻》,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5頁。
[2]宮玉振:《從聯盟到分裂——論清末言官與親貴關系的變化》,《齊魯學刊》1993年第2期。
[3]相關研究如[美]路康樂《滿與漢:清末民初的族群關系與政治權力(1861—1928)》,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常書紅:《辛亥革命前后的滿族研究——以滿漢關系為中心》,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遲云飛:《清末最后十年的平滿漢畛域問題》,《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5期;薛偉強:《滿漢矛盾與晚清政局(1884—1912)——以統治階級上層為中心的考察》,河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
[4]王開璽:《清末滿漢官僚與滿漢民族意識簡論》,《社會科學輯刊》2006年第6期。
[5]樊學慶:《趙炳麟與宣統朝親貴用事政治格局的出現》,《學術研究》2016年第3期。
[6]劉瓊:《世襲特權與國家治理:宣統朝攝政王載灃的權力觀偏差及其成因》,《史林》2019年第5期。
[7]相關研究如張玉芬《清末統治集團內部紛爭與清帝退位》,《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1期;馬平安:《從統治階級的內部爭斗看辛亥年清王朝統治體系土崩瓦解的原因》,《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青年學術論壇(2003年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李喜霞:《滿族皇室分裂與宣統退位詔書》,《寧夏社會科學》2011年第5期;董叢林:《皇族親貴少壯派與清末朝局》,《明清論叢》第18輯,北京:故宮出版社,2018年。
[8]李細珠:《論清末“皇族內閣”出臺的前因后果——側重清廷高層政治權力運作的探討》,《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青年學術論壇(2006年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
[9]彭劍:《“皇族內閣”與皇室內爭》,《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
[10]李鳳鳳:《清末“暫行閣制”的制定與權力紛爭》,《近代史學刊》第13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
[11]朱文亮:《清末皇族內爭與袁世凱復出》,《歷史研究》2017年第5期。
[12]馬勇:《從倡言改革到反對革命:對晚清皇族的一個分析》,《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
[13]尹煜:《年輕滿洲親貴集團的政治目標與挫折,1900—1911》,《滿學論叢》第2輯,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2年。
[14]何瑜、黃煦明:《清末滿蒙親貴的危機意識與應對之策》,《理論界》2013年第2期。
[15]孫燕京:《清末立憲中少壯親貴的政治心態》,《史學月刊》2016年第7期。
[16]韓策:《宣統二年汪榮寶與親貴大臣的立憲籌謀及運作》,《廣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5期。
[17]丁健:《武昌起義后清政府起用袁世凱問題考述》,《理論月刊》2017年第11期。
[18]王春林:《愛國與保身:辛亥革命期間的親貴捐輸》,《清史研究》2012年第1期。
[19]沈潔:《“家”“國”與“滿”“漢”——再論清帝遜位和1912年大妥協》,《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
[20]孫燕京、周增光:《辛壬之際旗籍權貴集團的政治心態》,《歷史研究》2012年第5期。
[21]莊練:《中國近代史上的關鍵人物》中冊,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影印版。
[22]周迎春、張愛華:《攝政王載灃與清政府的傾覆》,《貴州文史叢刊》2005年第3期;劉冬梅、李書源:《載灃之誤——宣統朝速亡原因新探》,《通化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3、5期。
[23]李學峰:《載灃與清朝末年的鐵路政策》,《史學月刊》2014年第8期;李學峰:《載灃與清末海軍的“興復”》,《史學月刊》2017年第7期;李學峰:《武昌起義后載灃的應對與選擇》,《明清論叢》第17輯,北京:故宮出版社,2017年。
[24]崔志海:《攝政王載灃驅袁事件再研究》,《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6期。
[25]李永勝:《攝政王載灃罷免袁世凱事件新論》,《歷史研究》2013年第2期。
[26]周增光:《失敗的集權與立威——載灃驅袁事件再研究》,《北京社會科學》2016年第10期。
[27]孫昉、劉平:《論宣統朝載灃與隆裕太后的交替持權》,《近代中國》第35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21年。
[28]李欣榮:《臣掌君權:載灃攝政禮節紛爭與宣統朝權勢新局》,《清史研究》2021年第5期。
[29]關于善耆的研究論著有白杰《清末政壇中的肅親王善耆》,《滿族研究》1993年第2期;薛瑞漢:《清末新政時期的善耆與蒙古》,《歷史教學》2004年第8期;薛瑞漢:《善耆與清末地方自治》,《四川行政學院學報》2004年第5期;孫燕京、周福振:《善耆與清末新政——以20世紀初十年的北京新政改革為視點》,《北京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孫燕京、周福振:《善耆與革命黨》,《清史研究》2005年第3期;薛瑞漢:《善耆與革命黨人關系初探》,《中州學刊》2006年第6期;周福振:《論肅親王善耆的立憲實踐活動》,《北京社會科學》2009年第3期;王宇:《清末肅親王善耆應對滿漢關系的政治抉擇》,《青海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關于載澤的研究論著有羅華慶《載澤奏聞清廷立憲“三利”平議》,《近代史研究》1991年第2期;宮玉振:《載澤與清末預備立憲》,《北京檔案史料》1994年第2期;董以山:《載澤密折芻議》,《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6期;鄧春豐:《載澤與清末立憲》,《湖北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李娜娜:《載澤與光宣政局(1905—1912)》,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陳一容、楊猛:《載澤與清末幣制改革芻論》,《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楊猛:《“求新”與“謀權”:試論載澤與清末財政改革》,《北京社會科學》2015年第12期;楊猛:《“路事”與“亂事”:載澤與辛亥年干路國有風潮》,《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
[30]崔志海:《海軍大臣載洵訪美與中美海軍合作計劃》,《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3期。
[31]劉燦:《宗室親貴進用與清季權力格局——以毓朗之政治交誼為中心》,《滿族研究》2018年第4期。
[32]李侃:《對宣統政局的若干考察》,《明清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
[33]李細珠:《試論宣統政局與清王朝覆滅》,《北方論叢》1995年第5期。
[34]李書源:《載灃與宣統政局》,《清末民初研究論稿》,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年。
[35]詹士模:《宣統朝的政治領導階層(1909—1912)》,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0年。